太阳没有出来,天空却意外地晴朗。
宁蓁扶着外公出来散步, 他身体好转了很多,就是不认得人。
一开始还认得宁蓁, 只是不认得宁海远他们。到了现在,连宁蓁都不认识了。
他只记得外婆。
走了一路,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在问:“子惠呢?”
宁蓁就耐心答他:“外公, 外婆买东西去了。”
“哦。”
雪层不厚,好多人都出来看这个景象,毕竟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闻。
宁海远今天要交给客户设计终稿,所有没有陪宁蓁过来。
宁家不放心, 于是让唐琢跟过来。
少年快十七岁了,高高的个子,一张俊秀的脸在人群中很拔尖。
但宁蓁外公到底和他无关,他也就没有去陪老人,坐在医院外面的亭子,望着枝头的白雪发呆。
宁蓁走到拐角处,一个小孩子突然跑了过来,她怕撞着外公,连忙护着老人,小孩撞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就跑了。
宁蓁看着手中多出的纸条。
心情微妙。
难得这个年代还有这种传话方式?
她有点想笑。
宁海远至今没有把手机还给她,这种传话方式也正常。
她打开纸条,里面只有一句话,很规整的打印出来的那种。
——医院对面那栋楼天台见。陆执。
医院对面?
宁蓁皱眉,陆执就在这附近吗?
她抬头一看,那边的楼层约莫十来层,是新修建的一栋大楼。
再一看,唐琢正盯着自己,眼神无波无澜,宁蓁有一丝尴尬。问外公:“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把外公送回病房,唐琢问她:“陆执找你?”
“嗯。”宁蓁也不打算瞒他。
“你去多久?”
“不确定。”宁蓁说,“要不你先回家吧?”
唐琢抿唇,“我在这里等一等吧。”
“好的,那我尽快回来。”
唐琢看着她往对面那栋楼走。
地上留下浅浅的印子,偶有微风吹来寒意。
孩子的笑闹声就在周围,他心情有几分烦躁,恰好看到刚才撞了宁蓁的小孩,他手中拿着一包零食往医院里走。
唐琢终于想通自己的心中的那几分烦躁感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陆执传话,也不会让这小孩莽撞地往宁蓁身上撞!
他心里一凉,冷着脸揪住小孩的衣领。
“谁让你给的纸条?”
小孩吓得一懵:“什么?”
“你刚刚给一个姐姐的纸条,谁让你给的?”
“一个叔叔。”
唐琢还是觉得不对劲,“长什么样?”
小孩哭了起来。
唐琢也不是什么又耐心的好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冷森森地:“再哭就掐死你!”
小孩吓得泪珠子都不敢掉了。
“我放开,你说。那人长什么样?多高?”
唐琢听完心里沉了沉。
小孩大致比划的,怎么听都不像陆执。
他二话不说沿着宁蓁走的那个方向走过去。
~
宁蓁没有上楼。
她在一楼的转角处就停下了步子。
走了过来才知道,这栋新修的楼,电梯甚至都还没开始投入使用。
虽然这样想会很奇怪,但是陆执不会舍得让她爬十来层去天台,这似乎已经是潜意识里的一种理解。
她压住心里的惊慌,快步往外走。
然而才到大门,就听见有人喊:“宁小姐,快走!”
宁蓁还来不及反应,一把枪已经指着她:“上楼!”
她抬起眼睛。
门外好几个满脸焦急的男人看着她,手里也握了枪。他们是陆执的人,而身后拿枪指着她的,是另外的人。
寒风刮进来。
她想了想时间点,心里一阵冰凉。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恰好是今年的夏天。
死在陆执的怀中。
这辈子什么都提前了,一切重大的故事线似乎都在自己圆。
陆执回陆家,陆明江死去。
而最后一个还没发生的事。
就是秋灵的绑架,以及她的死。
但是此刻却以另一种方式在进行。
外面保护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时候谁都不敢保证自己手中的子弹更快。
宁蓁被枪指着,只能上楼。
十余层的楼梯,爬到最后有几分气喘。
那把枪抵着她的后腰,好几个男人从楼梯口汇合,不许陆执的人再往上跟。
他们说:“让陆执一个人上来。”
宁蓁爬到顶层,冷风直呼啸,她才热出一身汗,如今又是一阵别样的凉意。
她看到了季菲。
季菲趴在栏杆上,小声地哼歌。
手里拿了一把刀。
脚边还有酒瓶子。
身后的人命令道:“走过去。”
季菲听见声音回了头,她眼神迷离,看着挺憔悴的,似乎反应了好一会儿:“嗬,宁蓁。”
季菲似哭似笑:“你也有今天啊。”
“季菲,你还清醒吗?”
“清醒?”季菲歪头笑,“刚刚不清醒,但现在清醒了。”
“你们是在杀人!”
“是吗?”季菲说,她的声音散在风中,让人冷得刺骨,“有什么关系呢,看看我脚下的东西。”
她让开身体,宁蓁才发现除了酒瓶,地上竟然还有好几个针管。
宁蓁的心一瞬间凉了通透:“你……吸毒?”
“不是啊。”季菲拿着刀靠近她,“一开始不是,给你讲个笑话,是林子川让人按着我注射的,后来等我上瘾,就自己注射了,你说可笑吗?”
宁蓁往后退,眼里布满不可思议。
林子川之前那么喜欢季菲,可是现在……
季菲咯咯笑出声:“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刺伤陆执,他们不会决裂,林子川就没有现在的野心,他就依然迷恋我。你说男人狠心起来多可怕,今天哪怕我把你杀了,新闻上也只会说一个吸毒酗酒的女人神志不清醒杀了人,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你既然知道这是他的阴谋,就不应该这样下去。”
“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我倒觉得拉你陪葬也不错。”季菲说,“陆执不是很喜欢你吗?之前为你挡了一个酒瓶子,不知道现在挡不挡得住刀子和子弹。我那么喜欢他,如果今天和他一起死在这里,也算是一种圆满。”
“你疯了!”宁蓁睁大眼。
这哪里是喜欢?真的喜欢一个人,哪怕是求而不得,也不舍得伤他一毫一厘。
季菲抽搐了两下,突然笑了笑,歪着头一刀扎过去。
宁蓁往后躲,刀子还是划伤了手臂。
一阵疼痛,鲜血往外涌。
季菲还想再上前,举着枪的男人说:“不许动了,季小姐,陆执来之前,她不能死。”
季菲弯了弯唇,倒是没有动了,又趴回栏杆哼歌。
宁蓁不吭声,死死按住手臂,这个地方连包一包的东西都没有。
但她心中显然更害怕,她甚至在想,陆执不来就好了。
如果注定她仍然死在19岁,那至少不要再让他亲眼见那个场景。
命运别再对他残忍了。
她想着都觉得难过,眼泪盈眶。
陆执很厉害,很执着,可是他也会疼的啊,他有无坚不摧的铠甲,也有别人碰不得的软肋。
再亲眼看一次她死,他会疯的。
然而陆执比他们想象中来的快。
他喘着粗气,眼神狠戾,爬上了天台。
握枪的男人神色一瞬间凝重紧张,不敢靠近他,牢记林子川的话,枪仍然指着宁蓁。
林子川说,你们的枪,指着宁蓁显然比指着他有效。他不怕这玩意儿,但是怕她受一点儿伤。
二十余岁的林子川,眼神冷漠:“还有,杀人必须得由季菲来,林家要干干净净的。”
陆执死了,他们林家就能趁机吞了晋家,对抗陆家。
一举数得的机会。
这个决定做得比想象中轻易。
十多年的兄弟情义,但他内心对陆执的畏惧居多。
陆执是天生的贵公子,不羁,却又冷漠。
他什么都不如他。
明明应该是同样的身份,却跟在他身后当了许多年的小弟,喜欢一个女人,最后都对陆执念念不忘。
后来林子川也想通了,他哪里有多爱季菲呢?
只是不甘罢了,到了最后,最残酷的人才有资格安排命运。
握枪的男人对陆执说:“陆少,你过去。”
不需要他说,陆执已经走了过去。
他有二十岁的身躯,二十七的灵魂,却在此刻红了眼眶:“宁蓁,疼吗?”
宁蓁疼死了,但陆执也疼啊。
她就努力微笑:“不疼,陆执,我不疼。”
第72章 一辈子
天台上的冷风呼呼吹, 陆执脱下外套裹在宁蓁身上。
“听我说。”陆执轻声道,“刚刚在楼下我看见了唐琢, 我没让他跟上来, 之前我骗了你,上辈子你死后你爸爸和继母都很难过, 唐琢以后会很出色, 但是填补不了他们的情感空缺。”
宁蓁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为什么要说这些听起来像是离别的话?
陆执没有回答她。
握枪的男人说:“季小姐,过来拿枪吧。”
季菲笑着走过去接了过来。
男人下了楼, 天台上只剩他们三个人。季菲忌惮陆执,不敢走过去, 将枪对准了宁蓁。
季菲握枪的手紧了紧, 对陆执说:“你不是很喜欢她吗?不知道她变成尸体以后, 你脸上的表情会有多精彩?”
陆执脸色没变,仍是看着宁蓁:“你有上辈子记忆的伊始,并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对吗?”
宁蓁握住他的手臂:“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陆执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没有我可以活, 我没有你却不能活。
“宁蓁,到了现在, 能不能说一句喜欢我呀?”
她心跳急速,那种不好的预感随着他的话逐次加深。她死死看着他的眼睛:“明天说。”
如果我们都能活下去,那我说给你听。
陆执笑道:“好, 明天说。”
他把她抱在怀里,对季菲道:“你下楼吧,没有开枪的胆子就别强自镇定了,楼层的林子川的人已经被清理了, 他也不可能杀你。”
季菲突然哽咽,松开手,手中的枪掉地上。
她才二十岁,她不想吸毒,也不想成为杀人犯。她原本以为林子川爱她,肆无忌惮挥霍他的喜欢,到了现在,她整个世界似乎都崩溃了。林子川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她!
季菲眼泪涌出来,没有再看他们,往楼下跑。
宁蓁没想到季菲竟然也这么怕,失血让她脸色苍白,她问陆执:“没事了吗?”
“是啊。”他说,“你不会有事的,你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的。我总在想,老天肯定觉得这段时间是我偷来的东西,我配不上这样的幸福,所以如今要把这些都收回去。但你不一样,你本来就该人生美满。”
宁蓁还没来得及反应,楼梯口的脚步声慢慢清晰。
她听见有人在喊陆总。
然而下一刻,她被陆执扑倒,护在身下,数声枪声响起。
时间仿佛凝滞在了这一刻,她微微抬眼就看见了陆执纯黑色的眼睛,他从未将深情那么清晰地写在眼底。
她听见他轻声道:“我爱你。”
不管多少年,不管多少个时空。从少年到男人,前世今生,只爱过你一个人。
她的眼泪涌出眼眶:“陆执……”
那双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慢慢在她面前阖上。
这双眼睛初见时,闪烁着戏谑的光:新同学,团结友爱点啊。
后来挤进她的伞下,眼里的笑意轻佻:我忘了告诉你,你声音很好听。
这双眼曾经装满了满江灯光,也曾温柔地告诉她别哭。
命运仿佛在开一个最大的玩笑。
让因果饶了一个圈,每个人的命运都回到了原点。
如果重生的结局是这样,她宁愿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宁蓁抱住他,心仿佛被狠狠撕碎,痛到哭都哭不出声。
她的陆执啊,她生命里最惊艳的少年。
会为了她故意耍帅,会唱情歌给她听,会在雨里牵着她回家。
他把世上最美好的情感都给了她。
她仿佛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冷。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她好想再听听他的呼吸声,听他笑着喊她小同学。
~
阳春三月的A市,唐琢给宁蓁打电话。
“你还好吗?”
那头轻轻嗯一声。
两人沉默许久,唐琢说:“那天他不许我跟上去,只很冷静地说了一声,对面大楼有很多晋家的狙击手。他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
宁蓁看着自己的足尖,“我不喜欢他这种自大的安排,我会亲口对他说我讨厌这样。”
唐琢听到这句话,根本笑不出来。
要是他不醒呢?你等他一辈子吗?
失血过多导致大脑供血不足,可能一辈子都是植物人。
“如果他一直这样……你要陪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