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写剧本,以及雕刻可以吗?”霍普思索的差不多了,手里的东西也出了个大概的外形。
苏秦于是把脑子里的三个名字迅速去掉两个:“没问题啊,晚上别买东西了,带上你的成品,我们去见个人。”
霍普也不问是谁,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对苏秦的信任,已经到了一种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地步,尽管嘴上老是质疑她,经常被苏秦气的跳脚而言相向,但他心里却一直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他觉得苏秦生前一定是某一家贵族的小姐,受过良好的教育,知识面广阔的什么都能教他,只是苏秦到底不是正经的老师出身,教学的方式很混乱,但教学的过程思维依然清晰,哪怕上一刻苏秦跟他讲着语法,下一刻就改成了算术,甚至算术里夹着典故扯到了历史背景,但苏秦语言清晰目标明确点到即止,从来不会扯着扯着就回不到原点,这种教学方法对霍普来说反而很容易接受。
当然这也有霍普没有接受过笼统的教学方式,一开始就遇到了苏秦这样奇怪的老师,所以苏秦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能极快的接受的关系。
霍普套了件自己缝制的斗篷,将兜帽带上,今天有些阴雨,这样能多少保暖一些。
路上行人不多,倒是来了不少马车,从歌剧院门前一直排到了街尾,今晚据说要上演《费加罗的婚礼》,霍普跟苏秦一闲着就会跑去偷看彩排,所以今晚看不看到也无所谓了。
在苏秦的领路下,霍普走过几条街道,左转右拐的,几乎让他有些晕头转向,好容易抵达了目的地,苏秦让他等一等,随即穿过了墙壁进入到了那幢看上去颇为精致的楼房里。
霍普微微有些喘息,心里也忐忑不安,他只好一次次的深呼吸,用着苏秦告诉他的方式,让自己尽量的恢复冷静。
苏秦要确认一下,主人家今天这个时候没客人——这位在巴黎颇有名气的莫洛切先生,是个很有本事的话本作者。
但也是个脾气很奇怪的老家伙,他有过两个学生,但都受不了他的怪脾气,在他这学了不到半年就自称跟他沟通不来的走掉了。
苏秦观察他最久,也挺赞同他两个曾经学生的话——这老先生,真的很难沟通,因为这人吧……嘴巴真的特别狠毒!
有事没事都喜欢怼人,词句之间虽然没有多少污秽不堪,但是确实让人难以承受他的毒液,真的是比西弗勒斯有过之无不及的可怕。
但就算这人如此嘴巴很辣,可奈不住人家创作才华,从他开始创作到现在,作品不多,但是个个都是精品,别说巴黎歌剧院了,英国皇家歌剧院都不远万里的来求过。
真的是人有才华,嘴巴再臭也有人夸他说得好的现实范例啊!
确认完没什么客人,苏秦就出来了:“来,把我上次讲给你听的那个故事,大声点朗诵出来,觉得可以唱的地方你随便发挥。”
霍普虽然不解,甚至也很尴尬……尽管阴雨天街上行人不多,但还是有三两个人的,他这么突兀的站在别人家院子里自说自话甚至还要唱歌……
“你穿成这样谁看到了也不会认识你啊。”苏秦看出他的顾虑,笑着凑过去;“就算认出来又有什么关系,你乐感很好,唱的好听着呢,他们能听到算他们走运。”
霍普知道她是歪理,但是听她说歪理,他心底里就舒服,稍微整理了一下那个故事,他清了清嗓,调整好语气:“我想我已死去,我的手抚摸着柔软的云朵。”
“苍穹之下看到教堂穹顶上的十字架。”
“我能听到母亲悲伤地哭泣,可惜我无法为她拭泪。”
霍普对于情感的捕捉能力很强,苏秦讲述故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感注入,完全是照本宣读的口吻,但霍普自己复述这个故事,情感丰富而细腻,甚至有些地方他会自己加以编曲演唱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先天的缺陷,苏秦会推荐霍普去当一个音乐剧演员……但现在换一个路子,也依然可以继续接触音乐剧,相信霍普也是这想法才会提出了写剧本。
这个故事是苏秦以前的一个梦境,但现在或许该称之为亲身经历改编——关于一个人死去之后,以灵魂状态看到的关于自己死后亲友们的故事。
死后的人心疼父母失去了她,也怜惜爱人失去了她,她期初看到父母悲痛欲绝,希望父母能够放下她走出她死亡带来的悲伤,然后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对于爱人的失魂落魄,每每去到两人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就痛哭失声,死者都无比心痛哀求看不到她的爱人振作起来,不要沉溺失去她的痛苦。
到了后来,父母互相扶持的走了出去,开始接受孩子已经不在,甚至能有余力去劝导死者的爱人,而爱人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慢慢放下了对她的思念,终于,爱人又在遇到了心动的人……
死者却开始痛苦不堪——
“上苍啊,能否留住在他心里的一角,不必太多,只要夜深人静,当他一个人凝望月亮,就分那一点点思念给我,请让他不要忘记我,我们曾那么甜蜜的相爱着……”
那被雨淋湿色泽深沉的木门从里打开,穿着不菲绸缎制裁礼服的老者面容平行的看着阴雨里笔直站着的少年:“你的名字。”
霍普颤抖的尾音消失在雨中,他深吸了一口气:“霍普,先生。”
老者皱着眉头,眉宇间的褶皱越发的多了起来:“孤儿?”
“……是的先生。”大约是被苏秦打击的多了,霍普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非常坦然的抬起了头,兜帽往后滑了些,露出他右边脸上覆盖着的牛皮面具。
乍一看到的时候老者目光凝注一瞬,极快的想到了什么,随后他转过身:“你最好在地毯上多站会儿,可别把我的木地板泡坏了!”
霍普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好的先生。”
苏秦翻了个白眼,莫洛切真的是对谁都一样的嫌弃,仿佛谁都入不了他的眼,难怪孤寡那么多年……但再想想,又觉得老人家挺可怜的,没亲戚没朋友没对象没孩子,仆人虽然有几个,可也都怕他,就算不怕他,主仆之间又能有多少温情。
……好在霍普被她刺激多了,莫洛切只能算是练级了——苏秦想着有的没的跟着霍普飘进了这栋楼。
莫洛切让管家找了身干净衣服给霍普,这栋房子里一直没什么孩童,所以能找来的衣服,都是管家自己动手给霍普现成改的,尽管看上去还是很古怪,但总比一直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强。
莫洛切等霍普换好衣服回来,直奔主题:“那是从哪听来的?”
霍普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苏秦:“……我死去的姐姐告诉我的。”
“……也是她自己唱的?”莫洛切自然也是懂得声乐的,他写的不少剧本,乐谱都是他一手包办,只有少部分的剧本他实在是不满意,索性就没给谱上乐曲,但高价买走的歌剧院会让自己剧团里的乐师写上去,霍普唱的曲调跟故事十分契合,莫洛切可不相信这是一个十一二岁少年的本事。
霍普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想到的。”
莫洛切挑了挑眉笑了:“这样啊。”他从自己书桌上拿了起了一叠羊皮纸递给霍普;“你拿去看,明天讲给我听……”
“不用明天先生。”霍普双手将那叠稿纸接过,路在面具外的半张脸上流露出笑意;“请稍等片刻就好。”
苏秦内心毫无波动,直到莫洛切像之前的她一样被霍普的天赋吓到瞠目结舌,她才翻起了白眼心如死水——这孩子的乐感简直开了外挂!
莫洛切激动得不行,他只当自己捡了一个声音不错,情感抒发也不错的好苗子,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特么的他是捡了个声乐天才!
也甭管霍普为什么会找上他,是个人才他就喜欢,最主要这人才也不像之前两个娇滴滴,说两句就受不了,什么玩意儿!
当学生的学不好,老师还不能说两句了,那你拜什么师?
莫洛切特别开心的拉着霍普,先问会不会看乐谱,再问懂不懂乐器,问了一连串专业性问题,霍普统统摇头表示见都没见过,他也不觉得生气,毕竟看霍普的装扮也能知道他过得有多贫困,能吃饱穿暖都是奇迹了,怎么还能想着他有机会学到那些东西——这才更加觉得霍普有多天才。
什么都没学过,却能极快的在脑子里谱写出合适的乐曲演唱,即便他不懂写谱子,莫洛切懂啊,再不济还有乐师呢!
“没事,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学习。”但还是要让霍普学会——莫洛切心里有打算,自己年纪毕竟大了,迟早会走,这孩子要是不能自己独立,以后保不定要吃大亏,既然决定收他做自己学生,身为老师当然要好好教导他,就像当初他的老师一样。
“……您愿意教我?”霍普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成功了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莫洛切笑了笑说:“为什么不愿意,把你教好了,别人都会说我有本事,培养出了一个如此厉害的学生,会有无数的人想来找我拜师,也会有许多人想邀请我去指点指点他,收一个如此有天赋的学生对我有诸多的好处,不是吗。”
霍普有些骄傲的勾起嘴角,目光罕见的透出自信之光:“当然,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老师。”
莫洛切对于霍普的教育,真的非常用心,他请来了各个课程对应的家庭教师,甚至包括了礼仪老师,霍普每天都被不同的课程排满,苏秦一开始还饶有兴趣的跟着他一起上课,后来就有些耐不住,开始往外跑自己找乐子,天黑后飘回来跟霍普说自己的见闻。
什么那家小姐被穷小子偏了身还骗走了钱,家里人为了面子匆匆把她嫁给一个乡下人。什么贵族公子哥儿看上一个音乐剧演员,大胆的不行,拉着姑娘直接在后台的暗格浪起来,差点被舞台上的演员们发现。
苏秦五花八门的东西都说,霍普其实有时候听的面红耳赤的,偏偏苏秦还取笑他脸皮薄好娇羞之类的,霍普真是气得牙痒痒又对她无可奈何,骂她不知羞耻,她反而理直气壮说自己都是鬼了,有什么好羞耻的,霍普如果说自己不想听,年纪还小,苏秦就会说得了吧,就是你年纪小才说啊,给你积攒点经验,这是生理课知识普及,免得你以后有对象了不知所措……
“也不对,这年头的姑娘们太开放了,搞不好你不会的,你对象都会……”苏秦思考了一会儿又补充说道;“那以后我不给你上课了,留给你对象,说不定还是闺房情趣呢!”
这两年在莫洛切身边,得到了极好的照顾的霍普,长个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看上去都快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少年了,对于苏秦的话他蓦地听了烦躁:“够了,姑娘们看到我的脸部吓晕过去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能找得到对象?”
苏秦飘过去虚坐在窗棱上看着他,霍普的脸上早已不是当年的牛皮面具,而是一个巴掌大,恰好把他右边狰狞部分完美掩盖,精致的雕刻着月桂花纹的银质面具,带着这样一张面具的霍普,充满了神秘感,梳理好的发辫也恰到好处的把他右耳上边的一些伤痕遮掩住,丝毫看不出这其实是一个相貌及其丑陋的人。
“霍普,这两年,你遇到的人也不少了,莫洛切可曾用你的样貌贬低于你?”苏秦有些无奈,这孩子还是没走出来;“他带你去参加的那些聚会,不管男女,难道你只看到了想要恶意取笑你的人吗?”
霍普沉默的看着她,随后转开了灰蓝色的眼瞳看向书桌上那张还未完成的人像:“……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这话太没头没脑,苏秦听得一头雾水。
霍普却转移了话题不在谈论这一件事:“老师要带我一起去伦敦,你会跟我一起吗?”
“……其实你现在已经过得挺好的了。”苏秦觉得这孩子应该没什么需要她的,虽然她也不知道以后要去哪,不过不要紧啊,她是鬼,想去哪去哪呗;“也许我……”
“你要离开我?”霍普觉得不可思议,他只是想问她是要在这等他回来还是跟他一起去,并没有想过苏秦居然是想直接离开他;“为什么?”
苏秦看他反应那么大,也觉得非常奇怪:“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觉得你也不需要我帮你什么了,所以我可以离开了这样吧……”
“……我需要你的。”霍普看她神情不似作假,略微的放下了心;“除开你老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告诉我,但其他的一些人和事,我听了之后会有不错的故事构想,我是说,我需要你一直替我去看街头巷尾发生的趣事……毕竟我,你知道的,我带着面具太引人瞩目,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就算我有先天优势,你也不能这么随意使唤吧?”好气哦,这孩子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打算一辈子免费使唤她——苏秦觉得自己养了一头白眼狼。
“你想要什么?”霍普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迫切,尽量用一种和气生财好商量的口吻说道;“虽然我现在不一定可以,但以后我一定都给你找来。”
“……以后再说吧。”她现在什么都碰不到,要什么都没用;“算了,反正我也没想好要去哪,再陪陪你好了。”
“严格来说是我陪着你。”霍普松了口气之后迅速反攻;“毕竟这世上只有我看得到你能跟你聊天。”
“……呵呵。”他说得好对,她居然无言以对——内心头一次感觉到了别去的苏秦只能用万能的‘呵呵’表达自己的心情。
霍普觉得刚刚的自己就像是苏秦说的那个什么王宝钗熬出了苦寒窑一样,真是扬眉吐气心情畅快,他得意地笑着坐回书桌前,看着那副炭笔素描,抓起了炭笔又在继续下去。
几天后他们出发去往伦敦,来自英国皇家歌剧院的邀请,莫洛切再斟酌许久之后,决定带着唯一的弟子前去赴约——歌剧院希望他能为英国皇家歌剧院量身打造一部音乐剧。
莫洛切却决定了要让霍普跟他一起合作去创作,算是为自己的学生开始铺路,想把霍普正式的带入到这个圈子,让更多的贵族们认识到他唯一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