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刺痛,他已顾不得,只沿着长长的游廊往前跑,期待在摇曳灯火中,寻见那抹连梦里都触碰不到的身影。
容月……
不要走......
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他跑出长廊,来到广阔的空地,天地被冰雪覆盖,刺骨的冷。
他脚下一滑,踉踉跄跄地跌进雪里,冰冷的雪在唇边融化,带走呼吸里最后一丝暖意。
他趴在地上,眼眶疼得厉害,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悲伤压抑在心口,膨胀得几乎要炸开。
若是能够肆意地大哭一场,宣泄掉所有的难过,该多好……
可他却,无法哭出来。
宫女太监们追了上来,惊叫着:“皇上!”
程公公喘着粗气把他扶起来,宫女们为他披上厚重的狐裘,撑上伞,将寒冷风霜全部挡在外面。
可他还是觉得冷。
冷得,冻住了心脏,冻住了眼泪,冻住了时间。
常夜是最后一个追上来的,昏暗的灯火下,他只瞧见顾泽兰孤单的身影,簇拥在人群中。
他的身边围了那么多人,可他的背影看上去,却依旧那样的孤单。
他想起,顾泽兰还未登基的时候,总爱和他一起去龙城最高的望月楼喝酒,每每喝醉,他都会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醉眼朦胧地问:“常夜,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时他咂咂嘴道:“怎么可能一直陪着你?本座还要炼丹、云游四海呢!谁要陪着你这个怪脾气。”
“是呢......”模糊的记忆中,顾泽兰似乎轻轻笑了,笑容寂寥,认命般说,“没有人陪着我,没有人在意我,我这里,是空的……”
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喃喃低语。
常夜眨眨眼,眼眸发热。
那时候的顾泽兰,虽然孤独,可却有一身坚硬的壳,抵挡一切。现在的他,却连那层壳都没了,血淋淋的脆弱暴露在外,连一丝风霜雪雨都挡不住。
他走上去,拨开宫女太监,来到顾泽兰的身边,鼻尖发酸地说:“回去吧,外面冷。”
顾泽兰没有理他,只是在沉默良久之后,忽然低沉地问了一句:“紫玉,被毁了?”
“毁了。”
说完这话,常夜瞧见顾泽兰眼底最后一点光,无声地熄灭了。
他忽觉喉咙发紧,眼前的人,似乎随着容月的离开,丢了魂。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泽兰终于转过身往回走,也不看他,只低低地应一句:“朕,知道了。”
他的容月,再也找不回来了......
常夜追上去:“顾泽兰,你还有我,本座陪着你!”
走在前面的人顿了一顿,摇了摇头,落雪染白鬓发,苍凉得仿佛一夜间老去。
他似哭似笑的声音隐没在雪里:“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别哭,本座给你跳个舞,?( ?θ`)ノ
第70章
夜安湖畔。
枝头缀满落雪, 一眼看去, 仿佛春回大地,白桜盛开, 美若幻境。
容月跟紧前面的人, 不解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玄色背影微顿,侧颜线条柔和地勾勒出一抹清浅的笑,他反问:“你觉得呢?”
“湖畔赏雪?”
她迟疑着,说出了自己也不确定的答案。
惹来他一阵轻笑。
“不对。”他走到树下,衣袂翻飞中,有雪花簌簌而落, 没入他裂锦般的鬓发中。
他抱着剑, 迎风而立。
容月站在原地, 恍惚中,瞧见了那个樱花盛开的春季——
四月的天幕,清澈如水。
那时的他,也如此刻般, 站在白桜树下,身姿挺拔, 气质清冷如月。
花瓣纷飞,迷了她的眼,乱了她的心。
她在那一瞬间,听见了繁花盛开的声音, 听见了初次萌动的心跳。
那是她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有些酸涩,让人想哭,却又觉得,这感觉如此美妙,舍不得逃离。
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感觉。
少女睁大眼睛,望着如画般静默的男子,偷偷地,红了脸。
……
时过境迁,再次来到这里,仿佛穿越了时空,重现了那一刻的悸动。
容月走到他身边,手被牵过,轻轻握住。
他掌心的温度,暖得恰到好处,竟让她幸福得生出了流泪的冲动。
“我来夜安的第二年春天,跟你在这里游湖赏景的时候,心里想了什么,你知道吗?”
薄幽闻言,凝眸思忖片刻,然后回答:“我记得,当时没带你坐船游湖,你生了好一会儿闷气,一路上都没跟我说话。所以,定是在心里骂我吧。”
她却摇头:“才不是因为生闷气。”
是发现了自己的心意,惊慌失措,羞赧不已,才不敢跟他说话,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狂乱的心跳。
那日他不肯带她坐船游湖,是因为追杀他的人还潜伏在龙城,他担心冒然游湖,会让她陷入危险。
半夜的时候,她被叫醒,迷迷糊糊被他拦腰抱起,飞身前往湖畔。
此时的湖边,空无一人,湖面寂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光下,他的面容沉寂如湖面,映上一层浅浅的光,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抱着她,踏水而过,足尖在湖面点开圈圈涟漪。
她置身湖心,微微伸出手,便触到清冽湖面。
指尖传来春水的暖意,她怔怔地望着脚底的倒映——她倚在他怀里,背后托着巨大的圆月,就仿佛花前月下的恋人般,如此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你这是做什么?”她愣愣地问。
就听见耳后传来他清浅的声音:“你不是想游湖吗?”顿了顿,小心地问一句,“可还生我的气?”
热气一瞬间涌上来,她掩饰地用袖子抚过眼睛,故作生气地说:“气气气!气死我了!”
气他以如此温柔的方式,侵占了她的心。
那晚他抱着她,在湖上踏了一夜水。
第二天她就染了风寒,被他裹成粽子,在家喝苦死人的药。
可心却像是被浇灌了蜜糖,甜得她一个劲儿地傻笑。
……
“离开前带你来这儿,是因为这个。”他用剑鞘猛地扫开积雪,剑鞘没入封冻的泥土,挖出了埋在树下的酒坛。
他温淡的眉眼,破开了笑意,“一起埋的白桜酒,回去之前,想与你共饮。”
容月眨眨眼,睫毛湿润。
他总是这样,默默记下她说过的话,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许过的每一条诺言,在不经意间,卸下她所有的防备。
“薄幽。”她轻轻唤了一声。
正在掀酒坛的人侧过头来:“嗯?”
猝不及防的,少女温热的唇,覆上了他凉薄的嘴唇。
凤目就这样惊愕的睁大,瞳仁里波光闪烁。
揪着酒坛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就这么,掀了开。
酒香四溢,让这个吻也染上微醺的醉意。
“薄幽,我喜欢你……”
——好喜欢你。
——喜欢到,眼眶发热,呼吸哽咽。
她吻着他,眼角有泪划过。
——好喜欢你。
——喜欢到,夜夜辗转反侧,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你的容颜。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他宽阔的肩膀,是让人安心的强大依靠。
——好喜欢你。
——你微笑时,如初雪消融,如新芽抽枝,如白桜盛开,是世上最动人的绝景。
她揪住他的发,发带松开,瀑布般的墨发流泻而下,万千发丝,将她的心紧紧捆.绑。
——好喜欢你。
——哪怕你不喜欢我也好,只要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永远陪伴着你,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呼吸乱了,长发纠缠,衣衫滑落。
曾让他害怕的冰天雪地,竟也能暖若春季,地上的白雪是散落的白桜花瓣,铺开在少女纤细的身下。
无瑕的白雪中,有一抹绯红,悄然盛开......
……
21世纪。
从夜安回来已经三天了,容月单手撑住下巴,看着教室里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们打闹嬉戏,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绵延的战火还在眼前燃烧,这段经历,让她更加珍惜如今的宁静。
她瞥向窗外,季凌从走廊经过,少年的身上再无中二气息,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般,收了可笑的天真,变得成熟稳重起来。
她安下心来,低头玩手机,冷不丁冒出一条微博推送——
@金世娱乐:新人薄幽拒演《顾皇秘史》,称剧本不符史实。
容月腾地坐直身,点了进去。
……
c市片场。
“考古专家从顾皇的墓里挖出了大量的画,经还原考证,画的皆是同一女子:容妃。你想想啊,一个帝王,手掌天下权,要什么有什么,却在一个人的时候,画宠妃的画像来思念她。说不定还会偷偷掉眼泪呢!你要把这种反差表现出来,才能赢得观众们的眼泪!懂吗?”
金导在一旁训着顾然,薄幽抱着胳膊,额角青筋微跳。
“顾皇与容妃郎情妾意,正值新婚,容妃就香消玉损,他是什么心情,你自己好好揣摩一下!”
听见这话,薄幽再也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脚边的保温杯被掀翻,热水淌出来,在冰冷的空气里染出白气儿。
他的脸色很骇人,拽了剧本就走到了金导面前。
对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客气地问:“怎,怎么了?”
“导演,这部剧,我不演了。”
什么顾皇和容妃恩爱情史,一派胡言!
之前他并不清楚容妃就是容月,才应了下来,去了夜安一趟,全都明了,又怎么可能演得下去?
金导懵然,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满意了呢?
他赶紧挽留:“可是不满意角色?没关系,咱们可以换。”
薄幽却摇头,直言道:“剧本不符合史实,这一切不过是顾泽兰的一厢情愿,跟容…容姑娘没有一点关系,这种剧,抱歉我演不下去。”
他的一番话,让剧组的人都傻眼了。
这部剧本来就是依照蛛丝马迹的史料来杜撰改编的,自然不可能还原真正的历史,可薄幽这般正色地指出这一问题,竟让人莫名有点心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本来就是娱乐大众的爱情剧啊……”金导噎了半晌,终于挤出一句辩解的话。
薄幽没有说话,只放下剧本,扭头往片场外走。
顾皇与容妃恩爱的画面,即便只是演戏,他也……无法容忍......
容月可是他的女朋友!
刚走出片场,就接到容月电话。
“我看见微博娱乐新闻了,出什么事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事,晚上想吃什么?”听见她的声音,心底所有的烦躁都被平息,他握着手机,声线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