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太平道:“是不是乱猜,待会儿崔师傅回来,我当面问他就知道了。”
  李贤喝道:“太平!”
  太平一愣,李贤却又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些:“母后也曾说过,崔师傅这次回来,形貌清减,风神憔悴,且又失忆目盲,可见必然受了许多苦,他若愿意提起在外头的事,又何必你我去追问?他早该跟母后禀明了,如今他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你我又何必强去追问呢?”
  太平听了这几句,方若有所悟:“听来也有几分道理,那好吧,我不问就是了。”她是个闲不住的,在屋里转了一圈儿,道:“崔师傅真是厚彼薄此,我不在这里等了,我去找师娘去。”
  李贤待要拦着她,太平早跳出门,熟门熟路地往内而去。
  太平绕过廊下,宫女们跟在后头,前方崔府的下人们见了,纷纷避让行礼,又有人早跑往里头报信。
  一路“参见殿下”不绝于耳,太平并不管那些繁文缛节,翩然往内。
  不多时来到内宅,还未进门,就见挽着高髻身着宽袖袍服的卢氏快步迎了出来。
  崔晔的母亲出身大名鼎鼎的范阳卢氏,卢家书香继世,官宦世家,大儒辈出。
  太宗时候打压过门阀,范阳卢氏略显沉寂,但仍是世人推崇的极有名望的大家。
  而崔晔的夫人卢氏,名字叫做烟年,正是崔母的内侄女儿。
  卢烟年从小儿在家族中耳闻目染,饱读诗书,是个才华横溢,秀外慧中的女子。
  崔母早就看中了她,而范阳卢氏跟博陵崔家的长辈们却也极看好这门婚姻,当即一拍即合。
  所以太平也很喜欢找她说话,因卢烟年并不像是其他贵族女子一样透着庸俗之气,有些心事,太平不能告诉武后的,甚至也会同她倾诉。
  两人相见,卢烟年屈膝行礼,太平却跳上前道:“师娘快些儿不必多礼。”
  烟年抬头,垂眸浅笑道:“公主殿下,可折煞我了。”
  “这有什么可折煞的,崔师傅是我贤哥哥的师傅,当然也是我的师傅,我叫你一声师娘又有什么不对。”
  烟年后退侧身,举手相让:“殿下请里头坐了说话。”
  太平长得矮,看了她几眼忽然道:“师娘的眼睛怎么是红的,像是刚哭过?”
  卢烟年一怔,举手在眼角轻轻擦过,笑道:“并没有,原先出来的时候,被一缕灰尘迷了眼了,揉的如此。”
  太平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呢,崔师傅才回来,你应该高兴才是。”
  烟年让着太平入内落座,命人斟茶,道:“宫中一切可好?陛下跟天后可都大安?”
  太平喝了口茶:“好的很,之前好歹请了老神仙进宫给崔师傅看病,顺便也给父皇瞧了一眼,老神仙亲自给开了药,果然灵验的很,这两日父皇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了。”
  卢氏道:“阿弥陀佛,陛下跟天后自是诸神庇佑。”
  太平笑道:“师娘你放心,崔师傅也是吉人自有天相,我母后也都说了,何况老神仙亲自给他调治,你就不用担心啦。”
  原来太平是个鬼灵精,她先前看卢氏的眼睛湿润,疑心她哭过,但如今崔玄暐“死而复生”,夫妻重逢,世间哪里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好的?
  故而太平猜测,她应该是因为崔晔的病症担心,故而落泪,毕竟好端端地人中龙凤似的人物,忽然失忆又失明,犹如皎月逢云,身为妻子的烟年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烟年也听出了几分意思,她并不解释,反而温声道:“殿下说的很是,是我心急了些。”
  太平同她又闲话了些别的,见时候差不多了,才起身告辞。
  烟年亲自送出了内宅,正目送太平往前头书房而去,有人来道:“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卢烟年转身去见崔母,来至房中,屋内侍候的侍女无声退下。
  烟年行了礼,崔母示意她落座,道:“公主殿下去了?”
  烟年在旁坐了,垂首恭敬道:“才送了公主到前头去。”
  崔母笑道:“公主又跟你说了些什么,还是那些孩子气的话?”
  烟年道:“是。另外又说了陛下吃了老神仙给开的药,已大有起色。”
  崔母道:“说来也是和该如此,孙老神仙虽领受官职,却隐居长安城中,偌大人海,急切间要找起来又谈何容易?之前陛下几度要寻老神仙都不得见,偏这次晔儿遭了事,派人去碰碰运气而已……却竟找到了。”
  烟年道:“这也是崔门的福气。”
  崔母望着她道:“你真心这样想么?”
  烟年面不改色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崔母道:“我为人母,也相信以老神仙之能,必然会将晔儿医好,但是他的症状实在是有些过于严重了,你毕竟还年青,倘若你觉着守着一个失忆失明之人难以承受,我可以做主出头,让你仍旧……”
  话音未落,烟年轻声道:“姑母如何竟这样说,莫非是觉着烟年是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轻薄无知之人么?”
  崔母道:“我只是怕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
  烟年问道:“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玄暐的意思?”
  崔母道:“自然是我的意思,玄暐丝毫也不知情,我之所以对你提这个,无非是因为之前……”
  烟年摇头道:“过去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姑母也切勿再提。如今我只想尽心竭力地侍奉着他,让身子尽快好转,如此而已。”
  当初崔玄暐在羁縻州出事,人人都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崔府上下,自也一片恐慌不安。
  崔玄暐是博陵崔家新一辈中最出色的子弟,人人都说长安这一支的崔家,将因他而重新光耀门楣,谁知竟中道星陨。
  当初范阳卢氏跟博陵崔家联姻,一则是看中崔家门第,二来却也是看中崔玄暐的人品,岂料如此。
  就在所有人都觉着崔晔不可能生还的时候,崔母痛定思痛,私下里对烟年道:“当初撮合你跟晔儿,除了为两家考量,也是为了你着想。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可你毕竟年青,膝下又没有一子半女,不如就先为自己趁早儿打算。”
  烟年道:“姑母是何意?”
  崔母道:“你天生知书达理,贤德之名又人人皆知,才德兼备……”
  只因范阳卢氏名扬四海,就连皇室中人也都以娶卢氏女为首选,曾有过“范阳卢氏,一门三公主”之称。
  早先卢烟年待字闺中的时候,曾有越王李贞向范阳卢家提亲,越王乃是太宗的第八子,其母燕德妃,越王的身份不可谓不尊贵,却遭卢家的婉拒。
  崔母继续说道:“上次咱们本家派人来慰问,我听他们说起了你,原来如今的纪王殿下正也新丧了王妃……纪王殿下也知道你的才名,所以……”
  纪王李慎正是越王之弟,却也是个极有才华之人,对烟年的才学也是慕名已久,如今崔晔出事,正纪王没了王妃,不由便想到了她。
  当时崔母提起纪王的意思,似想成全烟年出门改嫁,却遭到了烟年的断然拒绝。
  但这件事除了两人,谁也不知道。
  此刻听烟年说罢,崔母含笑点头道:“好,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心,这才是我范阳卢家的女孩儿,甚是识大体。”
  两人说罢,崔母忽地又道:“今儿晔儿在门外见的是什么人?如何我听门上说,他竟撇下沛王跟公主殿下,反去跟那人相谈甚久?”
  烟年道:“这个我却不知,方才公主在的时候,也并未提起。”
  崔母道:“那倒罢了。”
  烟年陪着姑母又说了片刻,外头侍女来道:“沛王殿下跟公主已经出府去了。”
  烟年起身告辞。
  崔母忽道:“是了,今日跟之前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从此再不必提了。”
  烟年道:“孩儿明白,姑母放心。”盈盈拜过,转身出门而去。
  平康坊。
  这日陈基回来,拎了一包胡饼,一包肉食,又同阿弦道:“快些吃饭,吃完了今晚上早些安歇,明日随我去大理寺。”
  阿弦诧异道:“这样快?”
  陈基笑道:“我今日才处理了府衙的交接之事,弄清了要用的文书等。忙了整整一日,你还在做梦呢。”
  他寻了两个木碗,把饼子跟肉放在桌上,“今日天晚了,等咱们安定下来,我亲自做好吃的给你。”
  阿弦在他对面儿坐了,看着桌上的吃食,却并没食欲。
  陈基掰开一个饼子,给玄影半边儿,自己咬了口:“怎么不吃?”
  阿弦盯着桌上的东西,心里却想到昨夜所见。双手搁在膝盖上,把膝头抓的隐隐生疼。
  终于阿弦把眼一闭,道:“大哥为什么答应了李义府,要为他查探鬼嫁女的事?”
  陈基一愣,口中含着饼子看向阿弦:“你……”
  阿弦抬头直视:“大哥答应过他了,是不是?”
  眼睛有些酸涩,阿弦心中害怕,最怕的并不是陈基真的做过,而是他当面儿仍旧否认欺瞒。
  陈基看了她半晌,终于笑起来:“鬼头孩子,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弦不答,只是盯着他道:“大哥别管,只是别骗我。”
  陈基笑道:“好好,我不问了成么?横竖弦子从来就有那种鬼神莫测的能耐,……我当然不会骗你,我的确是答应过李义府。”
  阿弦屏住呼吸。
  陈基右手握着饼子,忽地探身,左手在她头上一揉:“你是不是个小傻子,我被李义府叫去,整个人骇的要死了,何况人人皆知李家是龙潭虎穴,我难道要当着他的面儿跟他针锋相对?当然是虚与委蛇了?这叫做明哲保身,能屈能伸,懂不懂?不然我若言差语错得罪了他,我这种无名小卒,人家一指头就弹死了,到时候你去哪里哭去!”
  阿弦睁大双眼,咕咚咽了口唾沫:“大哥……只是骗他的?”
  陈基笑道:“不然又怎么样?”
  他忽然眯起双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擅能发现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么?那不如你再细看看我,当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我是不怕你窥察的。”
  从昨夜无意中知道陈基答应了李义府后,头顶就像是笼罩着一片阴云。
  至此,被他举手一揉,这阴霾终于烟消云散了。
  阿弦长长地吁了口气:“我相信大哥是真的。”
  她举手拿起一个饼,用力咬了一口。
  陈基看着她的欢喜神色,笑道:“傻……咳,傻小子。”
  是夜。
  一行十余人马,从朱雀大道拐向旁边的沽衣巷。
  头前有三四位骑马,其他的侍从随护左右。
  而在骑马者之中,当前一位,头戴硬翅幞头,身着褐色的锦衣圆领袍,意态懒散,似有几分困倦之意。
  这人正是李义府,先前在朝官家里吃了几杯酒,酒力上涌,趁兴而归。
  一行人正有条不紊地往前而行,忽然听得梆子声敲了两下,就在眼前的街角,出现另一队队伍。
  那队伍挑着灯笼,看着人数似不少,仿佛很热闹地往这边儿而来。
  李义府正因困上心头,半闭着眼睛在马上摇晃,却听随从有人道:“那是什么?是娶亲的队伍么?”
  李义府闻言微微睁眼看去,依稀瞧见一抹红影,便不以为意,重又合上双眼。
  唐时成亲须在晚上,若不是在晚上,则视为玷辱礼仪,称作“黩礼”,有书记载说:“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
  那一队迎亲的队伍摇摇摆摆,逐渐靠近了,原本有些想看热闹的李义府的随行那些人,忽然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队伍虽人数不少,其中也有许多鼓乐手等,边走边做出卖力吹奏的模样,然而……他们耳畔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响。
  原本热络的心思逐渐怔住,众人不知这一队迎亲队为何竟如此古怪,莫非是有什么新奇的说道儿跟规矩?
  队伍中一名小婢扬手,红色的纸花飘飘扬扬洒落,有的掠过众人的脸上,就好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忽然一人叫道:“这是什么?”
  原来其中一人觉着脸上被纸花擦过,便举手摸了一把,谁知手上拈着的,并不是什么喜花,而是一枚雪白的纸钱。
  可方才所见明明是红色的?!
  惊叫骚动中,马儿不知为何也噪乱起来,纷纷在原地打转跃窜。
  李义府本正一心倦困,此刻终于惊醒过来,却见面前纷纷扬扬,雪色的纸钱从天而降,随风卷动飞舞,却仿佛是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
  李义府睁大双眼,这才醒悟过来,觉着这一幕如此眼熟,然后他的目光下移,掠过那迎亲的队伍,最后落在了那队伍正中的花轿上。
  胯下的马儿忽然往前窜动,李义府身形一晃,背后出了冷汗,忙死死地攥紧缰绳。
  顷刻间,那花轿已经来到跟前儿,李义府的几名随从喝道:“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一位壮胆,上前揪住举牌的一人。
  只听“嗤啦”一声,那举牌手被揪的胸口裂开一个大洞,吓得随从厉声惨叫。
  忽地有人颤声叫道:“等等,这些都不是人!”
  一名随从拔刀出鞘,用力劈向前方,又是嗤啦的响动,那“人”的头被削落在地,脖子上却并没有血喷出——细看原来竟是个纸人!
  随从们将李义府护在中间儿,派人前去“斩杀”,很快他们发现了,迎亲队伍里的竟全是些纸糊的人。
  纸人们有的身躯完好,有的被砍裂撕碎,眉眼却被描绘的栩栩如生,或倒或立,木讷而直愣地瞪着前方。
  但是……既然这些都是纸人,方才又是怎么一路行到此的?还是说这些纸人自己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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