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子紧紧地拥住阿弦,已经急得哭了起来,小声哽咽道:“你、你疯了?你这样是要惹祸的……”
阿弦趁机握住她的手:“姐姐,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虞娘子情难自禁,两眼中泪落如雨:“你这傻孩子,我怕的是连累你呀!”
狄仁杰不动声色地挡在阿弦身前:“殿下方才所说是何意思,不知可否向下官解释解释?”
敏之被阿弦方才的几句话气的失去理智,此刻才略有几分清醒。
“没什么,”敏之阴鸷地盯着阿弦,“只不过,方才此人咒我妹子,叫人无法容忍。”
狄仁杰道:“那么,如今虞氏已在眼前,是非曲直,是不是可以让她当面说明了?”
敏之眼神一变。
虞娘子身子微震。
阿弦道:“姐姐,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怕,但是你跟我说过,跟我在平康坊的日子才是最快活自在的,不管如何,我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狄大人在,你只管说实话!”
虞娘子掩面大哭:“阿弦……我……”
就在这时,虞娘子忽然觉着背后一凉!
她立刻预感到什么:“不、不……”双眼中透出骇然之色,尖声叫道:“不要……”
阿弦却也看见了,异鬼的影子从后撞入虞娘子身上,她的身体已经无法自控,正迅速地被异鬼占据。
“滚开!”
阿弦大叫,然而这毕竟不像是控制自己一样,她举手去拽扯那异鬼,手却像是插入冰河之中,双手几乎失去感觉。
狄仁杰在旁大为惊心,忽然他看见前方厅门口,挺身站着一个模样古怪的番僧,狄仁杰微微震动,继而举手一指喝道:“来人,将番僧摩罗王拿下!”
在他身后本跟着几名大理寺的差官,见状纷纷领命扑上。
敏之道:“谁敢在我府上造次!”一挥手,国公府的侍卫同样一拥而上,拦在了番僧的跟前。
狄仁杰回头:“殿下,你是要阻拦大理寺办案么?”
敏之道:“你无凭无据,就敢办案拿人?”
狄仁杰道:“掳劫官吏囚禁良人不是案?且摩罗王在并州犯下血案,我如何拿不得!”
敏之道:“并州的案子跟长安又有什么关系,区区一个地方法曹,大理寺丞,还轮不到你来这里撒野。”
“我官职虽微,肩头扛的是大唐律例!”狄仁杰盯着他:“大理寺众人听命,拿下摩罗王!”
敏之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且试试看!”
大理寺的官差也素知这位周国公的“威名”,狄仁杰却是新来的官儿,不由迟疑。
狄仁杰见状回身,疾步往前,在经过一名差官身旁之时,举手将他手中横刀躲过。
手腕一扬,横刀当空“刷”地一声,狄仁杰道:“大理寺办案,谁敢阻拦!”
他横刀迈步径直前行,刀锋开路,官袍带风,不怒自威。
前方拦路的国公府侍卫见他横眉威目之状,不知为何竟个个心生畏惧,竟不敢拦阻。
狄仁杰越过众侍卫,眼见将走到摩罗王身旁,忽然之间面前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狄仁杰一怔,试着抬刀,却纹丝不动。
就在狄仁杰越过国公府侍卫群的时候,敏之察觉不妥,正要上前怒斥,忽然冷风扑面。
敏之还来不及躲闪,喉头一凉,短刀抵在颈间。
阿弦在前,右眼之中光芒流转,像是随时都会有血泪滴落。
阿弦道:“叫他住手!不然的话,殿下立即就能在地下跟魏国夫人相聚!”
情势瞬息万变,敏之道:“你敢杀我……”
那个“我”还未出口,喉头一疼,鲜血顺着滑入颈间。
“叫他住手!”阿弦大叫。
“有本事你杀!”敏之的双眼中杀气四溢,伤痛并未让他觉着恐惧,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狂喜,“杀啊!”
生死转瞬间,忽然——“阿弥陀佛”,一声清亮的佛号从外传来。
就在刹那,狄仁杰觉着手上的横刀起了一丝松动。
作者有话要说:
隐形的元芳:我们老爷干了我能干的事儿,鼓掌
老狄:我看出来了,没有两把刷子在这剧本里很难混啊~
第153章 步步为营
众目睽睽之下, 一员身材魁梧的僧人大步流星地从前方月门洞里穿了出来。
虽是僧人打扮, 但是生得浓眉大眼,下颌上一圈儿髭须, 看着也并不像是寻常出家人般飘然出尘,反有些雄赳赳地武夫气质。
阿弦跟狄仁杰几乎都算是长安“新客”, 自不认得这位是何人,番僧摩罗王虽不认得, 却早察出异样。
而敏之对来者却甚是熟悉了。
“窥基法师,”敏之无视喉间的匕首锋刃,眯起双眼看着来人,淡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弥陀佛,”窥基法师目光烁烁,举起厚大的手掌当胸行礼, 声音洪亮地回答:“周国公殿下,当然是有人请我来的。”
敏之道:“是谁请你来的?”
窥基法师的身后, 有个声音道:“是我。”
敏之看见来人, 眉头紧皱。
昨日。
摩罗王入住周国公府的第一天,杨尚便将云绫叫了去。
杨尚问道:“那番僧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殿下对他这样隆重相待?”
云绫道:“只听殿下称呼他为‘上师’,并不知是什么来头。”
杨尚道:“那殿下请他入府,必然有个原因?”
云绫垂头不语。
杨尚打量着她, 忽然温声道:“你不必顾忌,只管说就是了,我怎么听底下人暗中流传……说是有个丫头在见过那番僧后就无缘无故的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奉茶的丫头也算是云绫一手调教出来的,当时留下她的时候就有种不祥预感, 后来……云绫虽被呵斥而出,但却仍在外头听候动静,谁知不多时,里头命人入内,竟用毯子裹着一物出来。
云绫知道不好,咬牙拦下两名侍卫,壮着胆子打开毯子看了眼,当即差点儿吓晕过去。
毯子里头的正是先前奉茶的侍女,但如今已面目全非,原本丰盈的脸颊都贴了腮骨,眼窝也深深凹陷。
红唇早就干裂,唇间露出细碎的牙齿,鲜血淋漓,狰狞可怖。
若不是早有预感,几乎不信就是先前那个可爱的小丫头。
此时听杨尚问起来,云绫眼中不由坠下泪来,强忍悲伤道:“少夫人要问,我也不得不说,这并非传言,而是真的。”当下便把自己领人奉茶,那番僧要一个人“试验”,敏之留了侍女,后来又发现抬出尸首一事说了。
杨尚虽是女子,却很有主张,纵然听闻这样骇人之事,竟并不如何惊慌。
眉头皱蹙略一思忖,杨尚道:“这番僧竟是个会邪术的人。你猜不猜得到殿下叫他入府是为什么?”
云绫摇头。
当夜,府中失火,前院生事。
杨尚本就有心事,由此当面询问敏之,敏之正心情不佳,只哼道:“此事你不必管!”
杨尚无法安眠,暗中又叫云绫打听详细,云绫就把先前阿弦被囚禁府中一节说了。
杨尚听罢,越发惊疑:“殿下为什么要囚禁十八子?他如今不是已经在户部任职了么,怎么好随意囚禁朝廷官员?”
云绫迟疑道:“夫人,我总有种不祥之感。我在私下探望十八之时,十八模糊跟我提了一句,说殿下如此做是跟魏国夫人有关……”
杨尚一惊。
云绫瞥着她,低低又道:“夫人,底下那些人都怕的很,私底下说那番僧十分邪门,生怕自己也惨遭不测……”
她叹了口气,眼中带泪:“我跟了殿下这许多年,往日见他结交僧人、道士,都是长安里有头脸名声的,更有窥基法师那样的高僧,就算再为难的事,也可以托付……怎么这次一反常态,放着相识的高僧不去交际,却请了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看着骇人的番僧。”
这悄悄密密的几句话,更加入了杨尚耳中。
同时也提醒了她。
杨尚是个几位聪慧的心性,故而当初武皇后认定了她为太子妃,为此甚至不惜无事贺兰敏之的心意,“横刀夺爱”也要将她许配给太子李弘。
杨尚自然知道那番僧的邪术非同一般,而敏之因为贺兰氏之死而耿耿于怀,自从贺兰氏死后,行为便见反常。
而且对杨尚而言,关于“十八子”的一些传闻她也略有知晓,如今敏之不惜跟番僧交往,又擒拿阿弦,杨尚虽猜不准敏之想贺兰氏还魂的准确心意,却也知道这些鬼祟行径绝不会有什么好图谋。
又因为昨日那丫头之死,府内人心惶惶,尤其是跟那丫头交好的那些侍女们,无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暗暗流泪不止。
杨尚从云绫口中得知这些消息后,极快地拿定主意,便叫了一个心腹,如此这般叮嘱了几句,让快回杨家。
杨立因是皇亲,又是素有才名的官宦子弟,在长安自然交游广阔。
他听说了妹子所托的话,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今日出现在周国公府的窥基法师。
窥基法师乃是玄奘法师的弟子,俗家复姓尉迟,正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鄂国公尉迟恭的侄子。
一次偶然,玄奘法师看见窥基,觉着此子非同寻常,相貌堂堂,气质出众,正是载法之器,立刻起了收为弟子之心。
然而窥基乃是贵族子弟,哪里愿意出家。
传说此事还是太宗皇帝出面调停。太宗因听了玄奘之言,便亲自劝窥基做玄奘的弟子,窥基向太宗提了一个要求,让他出家也成,但是“酒,肉,美色”,这三样不能断绝。
这三种本是僧人必须要戒断之物,窥基本是为难皇帝之意,可是太宗惜才,竟答应了。
窥基想不到皇帝会答应,反悔也是晚了。从此后,窥基出入,通常便是三辆马车随行,前车载着经论,中间一辆车自乘,后面的那辆,便载酒肉,美女等物。
从此之后,民间便有了“三车法师”的称呼,又叫“三车祖师”。
窥基为人豁达通明,乃是玄奘的得意弟子,杨立也跟他有些交情,于是听杨尚心腹所说后,便想到了叫窥基救急。
这也是杨尚的意思:毕竟这番僧并非寻常之人,当然也要用非常之人来应对。不然的话贸然对上,只怕反伤其身。
何况杨尚又担心敏之是被那番僧迷了心智,所以请窥基前来,正是对症下药。
杨尚露面,敏之冷笑道:“你疯了?瞒着我擅做主张!”
杨尚还未回答,窥基大袖飘扬,走到跟前儿,抬起厚实的大手,在虞娘子的天灵跟额头上一摩,口中低低喃喃地念了一句经文。
阿弦看得清清楚楚,却是那几乎完全隐没在虞娘子身体里的异鬼,忽然惨叫一声,身体如同一道轻烟,刷地自虞娘子身上窜出,跌在地上,无力挣扎。
众人都不明所以,只有阿弦跟窥基凝视着地上的异鬼。
窥基则呵呵笑道:“孽畜。今日就结果了你的孽障罢。”
说话间,异鬼的身体却越来越透明,最后竟变成了一缕极淡的轻烟。
窥基大袖一扬,那烟气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可众人虽看不见这一幕,却能嗅到有一股焦臭之气,瞬间却又消逝不见,刹那间都有些惘然。
阿弦早放开敏之,一跃跳到虞娘子身旁,张开双臂将摇摇欲坠的她抱住。
窥基扫了阿弦一眼,忽然双眼微睁:“你……是人?”
阿弦怔住。
窥基还未细看,身后有人喝道:“摩罗王,还不束手就擒!”
原来因为窥基的出现,那些原本挡在狄仁杰跟前儿的异鬼都不安起来,防御自然不似先前般无懈可击,又看见“同伴”被窥基一掌拍的灰飞湮灭,异鬼们一个个都后退到了摩罗王的身旁。
狄仁杰试着挥刀,果然又能行动自若,这才横刀指向摩罗王。
他身后的大理寺差官见状,也都壮胆奔到跟前儿,才要七手八脚将摩罗王押下,就听敏之暴喝道:“住手!谁敢造次,我杀了他!”
众人一时又胆怯起来,均看向狄仁杰。
此时摩罗王微睁双眼,目光越过狄仁杰,却看向窥基:“你是玄奘的弟子吗?”
窥基单手叉腰,道:“你这外路邪僧还有些眼力,既然知道是老子,还不快些求饶?”
摩罗王桀桀笑了两声:“我来长安,也有个想要一雪前耻的心愿。”
昔日摩罗王在西域败给玄效法师之手,但玄效行踪成迷,并不在哪一所寺院挂单停留,因此摩罗王找寻不到,深以为耻。
潜心修炼这许久后,听说玄奘在长安又新收了一位得意弟子,便想一举两得。
窥基却并不知道这一宗过节,疑惑地打量摩罗王。
此时杨尚走到敏之身旁,轻声问道:“殿下伤的如何?”
敏之冷冷地看她一眼,并不回答。
杨尚低声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我没有警告过你么?不要自作主张。”
杨尚叹道:“殿下难道不记得?当初太宗驾崩之事,传说就跟番僧所进献的药有关,所以从那之后,宫中对番僧甚是忌讳,殿下却肆无忌惮将人引到府中,若是被有心人告知宫内,只怕陛下也不会高兴。”
阿弦趁着这个机会,扶抱着虞娘子离开敏之身旁,但这句话她却是听见了。
敏之道:“你怕惹了他们不高兴,但现在是我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