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这才重又回到饭馆之中,分列而坐。先前跟陈基说话的那人也已离开。阿弦问道:“那人是谁?”
陈基道:“是个部里的同僚,方才他在吃饭,正好遇上。”
阿弦道:“既然是高建来了,为何不事先同我说一声?”
陈基道:“我怕你知道后,就不来我这里了。”
阿弦嘿然无语。
高建在旁亲自给他们斟酒,阿弦忙抢过来,给他倒了一杯,又问道:“你怎么想起来长安了?”
高建笑道:“其实我早就想来寻你们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在哪里,又怎么样,怕给添乱,近来有个客商经过,提起长安女官十八子的事,大家都轰动起来,就派我来看看情形了。”
阿弦挑眉,悄然瞥了陈基一眼:“难道就没有听说……”
她本是想问高建是否听说陈基官职连升,如今贵为“皇亲”,但毕竟此刻跟陈基并不似之前相熟,这些半是玩笑的话倒是不能说了。
高建也未曾会意,只问阿弦当女官种种。阿弦略说了两句,也问起桐县之事。
三个人正说着,阿弦忽地看见一个“人”停在走廊尽头的门口徘徊不去。
阿弦只当寻常,并未在意,不料片刻,就好像房间里有什么奇异的漩涡之类,“刷”地一声,便将那“人”生生地吸拽入内。
阿弦挑眉,耳畔似乎听见那“人”的惨叫之声,甚是骇人,惊的阿弦猛地便站起身。
正在此刻,那房间里出来一个人,竟是个婀娜女子。
阿弦定睛再看,吃惊不小,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韦洛。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卢家收为义女这段,一开始的设定是收为亲女儿(具体自是有交代的),至于原因是这样的,——卢家认了,皇家的嫌疑自就没了,这是武后的打算。
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再改过来=w=
至于大婚,让小明算好了日子,基本上就……
阿叔:我觉着明日甚好,先生你以为呢?
明先生:天官,你的矜持呢?
第302章 昨日重现
陈基见阿弦面露诧异之色, 随着转头看去, 却正见韦洛匆忙下楼而去。
“那是……”
陈基眼力精准, 且人在金吾卫,管理南衙禁军, 负责城中巡逻防卫, 对长安城中的人员来往尤其熟悉。
何况韦家人乃是崔府的“贵戚”,陈基自不陌生。
高建见他两个凝神打量, 就也张望了一眼:“你们在看什么?”
陈基回头看阿弦, 阿弦勉强定神,一笑道:“没什么。对了, 我还不知你如今住在哪里?”
高建笑道:“多亏了陈大哥照应,我住在他家里呢。”
阿弦本想自己怀贞坊的房子也足够大,如今听高建住在了陈基那里, 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是想要住几日?……还是长住?”
高建先看了陈基一眼,才有些不大好意思般道:“我本来……是想来长安见见世面,再探望探望你跟大哥的,可是见你们两个都这样出息, 我心里……”
阿弦正等着,陈基道:“他想在长安多住些日子,至少有我们照应,不管是做什么, 也总比在桐县那个小地方强些。”
高建见他替自己说了,松了口气:“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陈大哥跟阿弦你在这里, 我是没有胆量留下的,之前才进城,几乎不知道往哪里去找,路那样多,那样宽大,什么样儿的人都有,俊的像是天仙,丑的又似小鬼,把我看的眼跟心都花了,只打听户部的去处,在半路上误打误撞地就被陈大哥看见了,这才救了我的命。”
阿弦知道这种感觉,当初她才来长安岂不也是同样?双眼不识,满心茫然,这样大的城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偏偏又不知该往哪里去。
幸而高建是幸运的,开始就见到了陈基,不似当初她那样苦苦寻觅几番不得。
突然想到旧事,心里不免又泛起一丝异样。
高建见她不语,忙问道:“阿弦你怎么不做声?”
将那杯酒握在掌心晃了晃,阿弦笑说:“没什么,那就随你的意思。”
高建这才放心,豪爽大胆地抬手在她肩头一拍笑道:“今日也总算见了你,我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来,我们喝酒!”
他把阿弦杯中的酒倒到自己杯子里:“你都不喝,这都凉了。”
重又麻利地给她倒了一杯热的:“咱们把这一杯干了!”
陈基笑笑,也举了杯子。
阿弦望着高建眉开眼笑的模样,桌子中间是个羊肉锅,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汽,把对面陈基的脸几乎都遮的朦朦胧胧。
恍惚里,就像是又回到了在桐县,黑夜之中老朱头路边摆着的小桌子,他们一人一碗面汤,也如现在这样,吃的热火朝天,兴高采烈。
只不过,那些是再也回不去了。
阿弦举杯,同他两人的盅子轻轻一碰,有些微辣的酒入喉,却似乎从眼睛里渗出来,阿弦借着低头的功夫将双眼挤了挤,好歹把突然而起的水渍给暗中消灭了。
---
久别重逢,又在长安找到了两位昔日友伴,且能安稳落脚,本来凄惶的心彻底安稳下来,高建心花怒放,不免吃多了。
他本就是个话多的,喝醉了酒,能说的不能说的便都随着嘴滑了出来。
高建醉眼朦胧地看着阿弦,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到长安来……”
阿弦知道他醉了,连她因吃了两杯也有些头晕,便笑道:“不能再喝了。”
高建一摆手,每一个字都透着浓烈的酒气:“你是为了陈大哥,唉,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心,只不过你怎么、怎么居然要跟别人成亲了呢……”
阿弦笑容一敛,陈基原本带笑在旁听着,听到这里,笑容也收了起来。
高建不等两人反应,继续又道:“不过也没有法子,谁叫、叫陈大哥也成亲了,难道让你干等么……唉,阿弦,早说你是个女孩子,多、多好……”
阿弦想若无其事的笑,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种能耐,便只似笑非笑地一咧嘴,心里想着是要现在告辞好,还是叮嘱陈基照看好高建再告辞。
忽听陈基道:“再胡说,下次可不能纵你喝酒了。”
高建则紧紧地握住陈基的手:“陈大哥,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你、你娶的不是阿弦……”
这次陈基不做声,只是无端看了阿弦一眼。
阿弦实在无法再听下去,霍然起身。
高建醉得厉害,竟没发觉,只自顾自又含糊不清地笑道:“这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我还惦记着,朱伯伯好端端在呢,朱伯伯做的饭菜,别说是在桐县,就算是在这里……也没有人比得上……呃……”
高建打了个饱嗝,好像这一个饱嗝把心里压着的痛苦给顶了上来,高建忽然哽咽着哭了起来:“你们都走了,死的死走的走……呜呜……”
双眼陡然红了,阿弦握了握双拳,垂眸对陈基道:“劳烦你照顾他。”
阿弦迈步要走,陈基道:“阿弦……”
阿弦略微一停:“怎么?”
陈基道:“他醉了说的话,你不必在意。”
“当然。”阿弦回答。
陈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却欲言又止。只言简意赅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好生照看他。”
阿弦“嗯”了声,转身疾走几步,匆匆下楼去了。
---
他们吃了半天的酒,自顾自尽兴而已,竟不知黄昏将临。
街头上却仍人潮如织,喧嚣非常。
阿弦独自一人走在热闹的长街上,心底却忘不了高建方才的醉中的话。
高建就像是一个记忆的符号,他的出现重又唤醒了对于桐县的记忆跟思念,不,与其说是对桐县的记忆跟思念,不如说是对那段时日的眷恋不舍。
或许,她之所以喜欢陈基,也正是因为,陈基对她而言,成也是一个安安稳稳的符号,代表着那一段艰难却让她心安的日子。
但时光无法逆转,每一步都只能向前。
那些她想抓紧不放的人跟日子也终究如同长河滔滔,奔流不回。
阿弦且走,脚步停下,目光凝滞在某处。
那是她昔日住过的平康坊的小院子,曾经被她视作“家”一般的地方。
眼前很快朦胧不清,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滂沱。
一声诧异的呼唤从旁响起:“阿弦?”
阿弦却并未听见,自顾自往前,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腕子。
阿弦这才察觉,随之止步,她抬头看向来人,却见竟是袁恕己。
但很快阿弦又发现袁恕己并不是一个人,他旁边站着的是赵雪瑞。
两人都诧异地望着她。
袁恕己皱眉:“你怎么了?”
赵雪瑞亦担忧地说道:“方才我叫了你两声,怎么失魂落魄的也没听见?”又发现她满眼泪,忙问:“出什么事了?”
阿弦眨了眨眼,忙抬起袖子把脸擦了干净:“没什么。”
袁恕己道:“到底怎么了,你从哪里来?”
赵雪瑞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怪他声音太过严厉了,便对阿弦道:“是有人欺负你了?”
阿弦原先有些感伤,被他两个突如其来的出现弄得猝不及防,这会儿总算回神:“没、没有的事,谁敢欺负我?”她故意笑了起来。
本来想释去他两人的疑心,谁知这笑也太过“突如其来”,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忽然被抓了包,大不自然,如此自然更招惹了两人的疑心。
幸而阿弦也知道自己这笑实在失败,便围魏救赵地说道:“咦……少卿怎么跟赵姐姐一块儿?”
这一招果然奏效,赵雪瑞一怔,脸上露出有些羞赧的笑,瞥一眼旁边的袁恕己。
袁恕己也一顿,但他却是个心意坚决的主儿,不会被这虚晃一枪迷惑。
略微迟疑,袁恕己仍执着地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哭的这样,你且先说明白。”
此刻心绪平复,阿弦总算能够笑得自然:“怎么只管问这个,我是一时想到些别的事,所以犯了傻,其实真没有事。”
袁恕己问:“当真?”
阿弦点头,又看赵雪瑞,想到先前在崇仁坊看见的那一幕,有些知晓两个人的意思,便也识趣地不再问其他,只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出来了半日,也该回去了。”
袁恕己还想再问她几句,或许可以送她回怀贞坊,毕竟看她这个模样着实叫人不放心。
赵雪瑞似善解人意般说:“不如我跟少卿送你回去。”
阿弦早已从两人身侧走过,回头挥挥手笑道:“很不必,我又不是小孩子,且认得路。”
她似乎生怕两个人真的来送自己一样,说话间脚下不停,像是贼遇见兵般身形闪烁,即刻消失在人群中了。
身后,袁恕己目送阿弦身影远去,赵雪瑞道:“少卿不放心阿弦么?”
袁恕己不语,飞快扫她一眼,仍是找寻阿弦的身影。
赵雪瑞无声一叹,道:“少卿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袁恕己听了这句,就像是有人举起刀子,从中把他那视线狠狠地给斩断了。
所以他的双眼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目光有些茫然地涣散。
袖子却被人轻轻地拉了拉,是赵雪瑞道:“少卿……”
袁恕己缓缓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终于一笑道:“不,已经来不及了。”
赵雪瑞抬眸。
袁恕己却不再说话,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却是向着阿弦离开的相反的方向。
——何止来不及,是早就来不及了。
袁恕己笑笑,目光看向前方灯火阑珊处。
那所有的灯影浮动笑语喧哗,他不必费心找寻,当然也不必再替她操心。
既然已成定局,又何必做这种缠缠绵绵儿女情长之态,什么“斩不断理还乱”,这可是他生平最痛恨的行径。
要断,就断的痛痛快快,绝不回头。
---
往怀贞坊而回的时候,阿弦又想起了在酒楼里看见的有关韦洛的场景,她本来想去崔府,同崔晔说明此事,只是不知道自己所看见的代表什么,何况已经入夜,又何必再贸然前去。
上回夜宿崔府,夫人还特意叮嘱不许她住在崔晔房中,便是为了躲避嫌疑,她又何必在这个关键时候前去多事呢。
怀贞坊的宅子里,虽然都是昔日的奴仆们,可毕竟少了一个虞娘子,感觉大为不同,一想到少了虞娘子,阿弦返回的脚步都慢了,一想到玄影还在家里,才又鼓足勇气加快步子。
崔府的管家娘子见她回来,却是喜出望外似的,忙叫她洗漱吃饭。
阿弦说在外头吃过了,两个人不信,闻到她身上有酒气,才有三分相信,但因此却又生出另一桩担忧。
一个道:“在外头饮酒似乎不妥。”
另一个说:“若女官要吃酒,无妨在家中自在,若是在外间一不留神喝醉了,却似不大好呢。”
这两个妇人出身崔府,心思手腕极其玲珑,如果此刻面对的不是阿弦而是什么寻常女子,只怕早就板起脸训斥起来了,因知道阿弦跟别的什么人不同,所以不敢丝毫造次,重话也不敢多说一句,说话之时还带着满脸柔和的笑。
偏偏阿弦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她们是好意,且早先还曾应过崔晔……如此前情后事涌上心头,便也愧疚说道:“我记下了,原本不会的,只是今日见到个同乡,一时高兴才吃了两杯,并没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