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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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太平在含元殿内头一次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后,也不敢面对还在等候的崔晔,只低着头垂着眼睛,往前飞奔而去。
  跟随她的龙女太监们都知道她的心性,这已不是太平头一次娇蛮任性肆意妄为了,他们只能拼命地跟在身后飞奔,生怕跟丢了,却到底比不过太平身量娇小动作敏捷。
  太平越过前面几处大殿,一路往中间的蓬莱池方向而去,这蓬莱池后面改为太液池,有名的“太液芙蓉未央柳”的出处,池沼极大,池子中央有亭子一座,池沼两侧各有望月之阁,周围又有无数的回廊蜿蜒曲折,不下数百,是个散心消闲的好去处。
  太平偶尔犯了气闷,就会跑来蓬莱池玩耍,只要往那回廊里一钻,像是耗子钻到地洞里,那些宫女太监要找她的话就难了,这也正是太平所想要的。
  这日也是同样,那些跟随的宫人们急得发疯,却赶不上太平灵动敏捷,她一路跑到池子旁的回廊边上,一鼓作气跑进了回廊。
  皇家池沼的园林景致何其美好,回廊更是设计精美,犹如迷宫,又有各处不同的舞乐布置安排。
  其中的数间回廊之上挂着不知是什么种类的藤蔓,遮天蔽日,有的点缀着青涩的小果,有的却是绿油油的叶片蔓延爬动,像是天然的阻碍回廊外之视线的好去处。
  太平在廊下终于可以自由飞奔,肩头的披帛被她扯落,随风飘荡,不知道被吹到哪个方向去了,太平毫不在意。
  真有些累了,额头冒汗,靠在美人靠上才欲歇息片刻,不料目光转动,竟从前方早开的蔷薇里影子里看见一个人。
  那人并不是太监服色,反像是个斯文书生,花丛里若隐若现,仿佛神仙精怪。
  太平疑惑,从美人靠上挺身扬首:“喂,你是谁?”
  那人虽听见了太平询问,却并不回答,一闪消失。
  太平更加惊疑:这宫里头见了她调头而去不发一言的,这还是首次。不知哪里来的冲动,让太平跳起身来,忙去追那人。
  追过了半道回廊,那人的身影却消失在前方的藤丛之中,太平环顾四周正觉着失望,身后有人道:“殿下是在找我么?”
  太平惊愕回头,却见身前所站的,竟是当初在酒楼上有一面之缘的那中年儒士,一别数日,他的风采更胜从前,花丛里的容貌,惊艳照人,太平从来不知道男人上了年纪会如此好看。
  太平道:“是你?!”又问:“你怎么会在宫里,你是什么人?”
  萧子绮眼底露出惊奇之色,展颜一笑道:“殿下竟还记得我?我方才不过是随口说说的。”
  太平打量着他,被这种奇异的笑容所打动。
  突然她叫道:“我从上次第一眼看见你,就觉着你像是一个人。”
  萧子绮原本笑的春风和煦,听了这句,笑容结冰,正将冰碎伤人之时,太平道:“你可不是像上了点年纪的崔师傅么?”
  萧子绮双眸微睁,方才一阵紧张他的心跳都停了,闻言便仰头大笑:“我像是他么?公主只是在说笑。”
  太平看着他笑容灿烂,这时侯就不大像是崔晔了,崔晔从不曾笑的这样过分,像是故意要将那份明朗暴露无遗。
  太平问:“为什么是说笑?”
  萧子绮道:“女官早就定亲了,对方正是崔天官,坊间人人都说郎才女貌。如今殿下说我像是崔天官,偏偏他将娶亲,这不是给我惹祸上身么?”
  “我随口一句罢了,又不是要将你定罪,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宫中呢。”
  萧子绮道:“我是随着周国公进宫来的,我是国公府里的记事,叫做无愁。”
  “原来是表哥的人!”太平睁大双眼,多了几分亲近,她转过身,重又在美人靠上落座,“你的名字倒是有趣,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萧子绮道:“我也是最近才进国公府当差的……对了,殿下方才好像有忧愁之态,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太平想到方才武后跟阿弦两人在殿内密谈,连她竟也无法插嘴,便道:“我原本是极高兴的,不过……也许是我想多了。”
  萧子绮笑道:“我常常听人说公主殿下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这次让你不高兴的是什么?”
  近看,他的双眸竟有着淡淡地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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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从含元殿出来,崔晔等的望眼欲穿,幸而这一次两人不再是宫内宫外无法相见相知、猜忌罅隙横生,何况先前才解开心结,自然不似之前那样煎熬的五内俱焚。
  但是看着阿弦出门时候的脸色,崔晔忍不住心头一沉。
  阿弦皱着眉头,脸上是忧虑之色,像是遇到什么不可解决的难题。
  崔晔定神:“娘娘……同你说了什么?”
  阿弦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娘娘是……不答应么?”崔晔定了口气,复又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我去跟娘娘说。”
  他转身往内殿而去。
  手腕却被阿弦一把攥住。
  崔晔以为她担忧,温和一笑:“不怕,我会说服娘娘的。”
  目光相对,阿弦挑眉笑笑:“这种小事,就不劳阿叔费心了。”
  崔晔微怔。
  阿弦慢吞吞道:“我忧心的是,娘娘说会让尚衣局给我做多几件儿衣裳,还要送我些什么首饰,唉。”
  崔晔看着她狡黠的眼神,早明白自己又被她捉弄了,但是这种捉弄,却是令人甘之若饴的。
  两人并肩往外而行,阿弦道:“我已经想到明日坊间会传些什么话了。”
  崔晔问道:“什么?”
  阿弦哈哈笑道:“无非是……天官悔婚不成,将不免被辣手摧花……”
  虽知道明里暗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崔晔还是用力将阿弦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感觉她轻轻撞过来……顷刻依偎在他的肩头,虽然是瞬间温存,却已叫人心底无比熨帖。
  出了宫门,正要上车离开,却见周国公武承嗣也带了两名随从,远远地走来。
  阿弦将上车的时候回头扫过,隐约觉着其中一人眼熟。
 
 
第341章 大婚
  周国公武承嗣满面春风,不知正在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今日武承嗣进宫, 却是因为武后终于给他择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那女孩子便是大理寺卿郑勇之女, 郑勇为人处世虽然颇为中庸低调, 但他出身乃是荥阳郑氏,其女又素有品貌双全的美名,倒是符合了当初高宗建议给他找个高门出身女子的本意。
  先前武后把此事跟武承嗣说明,——虽然武承嗣心里最想娶的并不是这位小姐, 但是谁叫对手太强大, 退而求其次, 倒也不错。
  武后见他很温顺的答应,心里也格外喜欢,便又嘉勉了几句,叫他去向高宗谢恩。
  武承嗣在高宗寝殿谢恩退出, 正听身边的人说起那荥阳郑家如何如何了得, 萧子绮又道:“听说崔府的二公子,也跟郑氏的女孩子结了亲。以后这崔家跟殿下是不是就有了连襟之谊?”
  武承嗣哈哈一笑。
  正说着, 就见阿弦跟崔晔站在前方。
  武承嗣看见阿弦, 心里还感慨着, 双脚已经带着他身不由己走到跟前儿:“听说女官跟天官先前也在宫内,我还遗憾没见着呢,好歹没有错过。怎么,今日是为了什么事, 两个一块儿进宫来了?”
  武承嗣笑着, 飞快瞥了瞥崔晔, 就又笑吟吟地看向阿弦去了。
  阿弦却顾不上回答他,只是看着武承嗣身边的那人。
  她不像是崔晔般涵养功夫到家,两只眼睛里透出惊怒跟一丝骇然。
  就算知道萧子绮对武后怀恨难解,也知道他大胆回到长安,但是……进宫?这在阿弦看来,简直是自寻死路的做法,萧子绮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如此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
  萧子绮的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虽然看着金灿灿的,却叫人察觉不到一丝暖,反而寒意凛然。
  他不等阿弦跟崔晔开口,就先道:“见过女官,天官。”
  阿弦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子绮面不改色道:“是随着殿下进宫来着。”
  武承嗣在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似乎别有意味,引得阿弦侧目,不知道他怎么了。
  武承嗣笑道:“我还以为吴先生你说谎,原来竟是真的。”
  阿弦道:“周国公在说什么?”
  武承嗣道:“吴先生曾跟我提到过他认得你,我还当他乱讲的不信呢,这会儿才信了。”
  阿弦皱眉看想萧子绮,嘴里却是问武承嗣:“是吗?不知道这位吴先生,是怎么提到我们认得的情形的?”
  萧子绮淡然笑道:“当然是实话实说了,我同周国公提起,是之前在女官南下的时候,有一日歇在我的庄子里。”
  阿弦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果然是胆大包天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萧子绮笑道:“其实……我还以为女官会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呢。”
  阿弦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先生所做的那些事,惊世骇俗,令人忘了也难。不过我想不到,你居然会来长安,还……”
  她的目光一动,掠过萧子绮看向他身后的大明宫。
  萧子绮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这长安城里好歹也有几个旧日的相识。”看一眼崔晔,萧子绮又笑对阿弦道:“我想他们想的寝食难安,到底要亲自回来看一看才安心。”
  同样一句话对不同的人而言,有不同的效果。
  在阿弦听来这简直是极为阴森而赤裸的威胁预言,但是在武承嗣看来,却像是旧友重逢叙旧寒暄那么简单亲切。
  武承嗣笑道:“先生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多情之人呀,怪不得表兄那么推崇你,在信中百般要我重用你,万万不能亏待。”
  阿弦问:“表兄?”
  “就是我三思表哥,”武承嗣对阿弦向来是十万分耐心:“吴先生原本是表兄的心腹,甚是珍爱的,表兄想给他谋个长安的差事,就让他来找我了。”
  武承嗣虽然生得不算出色,但是生平最喜欢长相俊美的人,如果又美又聪明就更好了,就如阿弦一样。
  恰好武三思“推介”了萧子绮。
  萧子绮原本是那样的出身,论起才学不输于崔晔,谈吐风雅,相貌又上佳,几乎令武承嗣“一见倾心”。
  其实就算没有武三思的亲笔信,武承嗣也一定会“喜欢”上这样出色的人物。
  无愁山庄里,萧子绮原本是想让猫儿啃食了武三思的,当时阿弦自顾不暇,且也懒得理会武三思,因此竟不知他的死活,只是后来听说武后有意再调他回长安……才知道他居然不知怎么死里逃生。
  可是,萧子绮明明曾想虐杀武三思,以武三思的为人,怎么可能会容许萧子绮无碍,且还助他接近武承嗣呢?
  这会儿萧子绮大言不惭地笑道:“我只不过会些没什么用处的风花雪月,承蒙殿下看得起罢了。”
  武承嗣却振振有辞道:“如果说四书五经是得辛苦研读才能领会的,那风花雪月恰是需要天赋,是世间最难学会的艺能,世间大部分俗物,终其一生只怕也不懂‘风花雪月’四字到底是何意。”
  萧子绮禁不住赞叹:“殿下这话,振聋发聩,细想来竟大有道理。”
  阿弦在旁,有一种如魔似幻之感。
  看着两人此刻谈笑风生的样子,阿弦心想:如果现在在无愁山庄,武承嗣只怕也是极豪华猫食的一种了。
  又因为知道萧子绮的底细,所以不管他笑得如何优雅脱俗,阿弦眼前却只有无愁山庄里殒命的那些无辜冤魂的惨状。不管他看着武承嗣的眼神如何喜欢跟“和蔼”,对阿弦来说,这种眼神,就像是捕食者看着猎物,关爱地打量着究竟该从哪个地方下嘴最为恰当。
  正在此刻,身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崔晔道:“阿弦,咱们该走了。”
  阿弦一愣,崔晔又向着武承嗣行了一礼:“殿下,改日得闲再叙。”
  这毕竟是在宫门前,不知不觉说了这么久,武承嗣后知后觉,虽舍不得,却仍打着哈哈,同两人告辞。
  在目送两人离开后,武承嗣禁不住抱怨道:“这天官可真是霸道,才说了几句话,就忙着带人走了。”
  萧子绮别有意味:“是啊,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
  两人身旁另一名随从道:“之前听街头巷尾传说,天官想悔婚,怎么今日竟看不出一点异样?难道都是胡说的?”
  武承嗣嗤之以鼻:“那当然是瞎说八道,所以我早跟你们说过那些流言不可信,小弦子是他好不容易跟我手里抢了过去的,万万没有再松手的道理。”
  那随从暗笑,心想:“那当初听到两人婚事告吹的流言之后,高兴的手舞足蹈的人却不知道是哪个。”
  萧子绮道:“其实我近来还听到另一个传说。”
  武承嗣似乎把方才驳斥流言的那句话忘了,立即询问是什么传说。
  萧子绮道:“我听人说,天官因为先前在羁縻州受伤太重,身子虚弱不支,只怕寿命不长。”
  武承嗣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
  萧子绮笑道:“这个意思是,天官如果不想女官很快成为寡妇,最好就不要跟她成亲,除非是有意要害她。”
  武承嗣张着嘴,不知是骇然还是窃喜。
  这会儿周国公心里很是犹豫,一方面不想阿弦当寡妇,另一方面,如果真的当了寡妇,或许自己仍有了机会,因此心里不由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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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同崔晔乘车往回,路上,阿弦道:“我想,把此事告诉皇后,阿叔觉得怎么样?”
  崔晔道:“你想把萧子绮在无愁庄所作所为告诉?”
  阿弦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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