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的心狠狠地又随着一跳,恍恍惚惚地想:这种笑,似曾相识,但……却不像是在李贤的脸上看到过的。
这一切越来越不对。
阿弦深吸一口气:“殿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时大意了而已。”李贤这样回答,一步一步向着阿弦走近。
阿弦并未后退,只是不再回避地仔细看着李贤的脸:“你……”她心里有一种可怕的想法,但因为太过骇人,她不愿意这是真的。
李贤不慌不忙地问道:“我怎么了?”
阿弦盯着他:迫于无奈向自己说谎的明崇俨的鬼使,知道鬼使身份的“李贤”,以及他方才评论明崇俨的那句话……
阿弦咽了口唾沫,终于问道:“你……是谁?”
李贤先是挑眉,继而仰头一笑:“我?我是太子殿下啊,不然我还能是谁?”他笑吟吟地望着阿弦:“或者,女官的心里以为我是谁?”
阿弦咬牙:“你、你不是太子!”说出这句话,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但直觉如此强烈。
李贤叹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怀疑自己的亲弟弟呢?这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他惆怅地叹息着,举手向着她的脸上轻轻抚了下来。
阿弦举手挡住,正犹豫要不要将他反制住,忽然觉着有一股阴寒之气,从他的手上极快地渗透到自己的身上。
瞬间,身体就像是正在结冰的水,起先是手,然后是双脚,身子,一寸寸地不能动了。
李贤见她无法动弹,放松般吁了口气:“我并不想伤害你,相反……”他并未说完,便将阿弦打横抱了起来,迈步往内。
在书房的最里间,停着一张胡床,幔帐低垂。
“李贤”撩开帐子,胡床上却躺着一个人,好似是在睡梦中,容貌极为俊美,气质高雅,这人,竟是先前“身死”的阴阳师,阿倍广目。
阿弦无法做声,只是瞪大双眼,心中的惊骇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李贤”用怜惜的目光看了看榻上的阿倍广目,把阿弦放在了他的身旁,然后他举手,在阿倍广目的额头上轻轻地画了一个符似的形状。
随着李贤撤手,原本“熟睡”的阿倍广目醒了过来,他懵懂地望着周围,目光落在李贤身上的时候,停了停,表情越发懵懂迷惑了。
直到他看见了身边人。
“阿弦?”他惊呼了声,扑了过来,似乎想要将她扶起来。
阿弦身不由己地望着他,心像是急速地在往深渊之中飞坠。
阿倍广目将阿弦扶起,抱着她的肩头,双眸睁大,半是惊疑半是担忧:“你怎么了?”
阿弦无法回答他,而榻边的“李贤”接口道:“她没事,从现在开始,她是你的了。”
“阿倍广目”抱着阿弦,恍惚看着“李贤”:“你……我?”脸上逐渐流露大惑不解的神色。
“李贤”笑道:“是啊,你不是喜欢她喜欢的发狂么?现在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恭喜你。”
“阿倍广目”愣了愣,目光从他的面上移开,重新看向阿弦。
当盯着阿弦的时候,他的神情总算也慢慢地变得舒缓而喜欢,像是想起什么般喃喃道:“不错,我是喜欢阿弦的,我……我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啦!”他渐渐地开始欣喜若狂。
床边的“李贤”静静看着,目光瞥过阿弦,神情里透出几分魅惑,最后他笑了笑,转身往外去了。
身后,“阿倍广目”抱着阿弦,随着那股心底的狂喜在扩散,他的眼神也逐渐地迷乱起来,他伏身,轻轻地在阿弦的脸颊上亲了口,然后缓缓往下。
阿弦想出声,却无法发声,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叫道:“不要!太子……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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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阿弦进东宫书房,看见“太子李贤”坐在桌边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感觉到一丝异样。
也许是她通灵的体质,也许是因为毕竟是骨血相连,所以对于面前的人,格外敏感。
她本能地觉着今日的李贤,怪。
怪的简直不像是李贤,她甚至在那么一瞬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的影子。
尤其是当他一笑的时候。
现在阿弦可以确定了。
先前跟她说话的“太子李贤”,的确不是李贤本人。
而现在这个在自己身旁的“阿倍广目”,也绝非真正的阿倍广目……或者说,他的身体的确是阿倍广目,但是,内里……
那个她不肯相信的揣测成了真。
——李贤跟阿倍广目他们两个人……魂魄互换了。
虽然阿弦不知道,真正的阿倍广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这也是阿弦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状况。
第364章 完结中
正如阿弦所料, 现在“同床”的这个“阿倍广目”, 虽然身体是阿倍广目, 但是魂魄, 却是正牌的太子李贤。
阴阳道传到倭国,经过研习改造, 虽不离本源, 却也由此而精进修习出许多近似于邪术的法术。
阿倍广目正是这一代阴阳师之中最出类拔萃的, 再加上他又极擅长掩饰自我,揣摩人心, 也难怪明崇俨开始的时候会严重地低估他,甚至屡屡吃亏。
对方同自己的交际,都是经过精心图谋计划的,又是一副貌似清雅的面貌,简直防不胜防。
阿倍广目诈死逃生,在遣唐使启程回倭国的那一刻, 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船,重新潜回了长安,他精修阴阳道, 自然知道如何以法术掩住人鬼耳目, 所以就算阿弦跟明崇俨都通鬼道,对于他的行径, 却仍是一无所知。
阿倍广目为自己找了个极合适的藏身所在,那就是东宫。
他当然知道太子李贤恨自己入骨,但是追究李贤因何恨之入骨, 原因无非是因为在雍州的惑心之鬼,引出李贤心头不该有的绮念甚至放大至无法遏制,——李贤的恨,恰恰是因为爱,爱而不得之“爱”。
起初阿倍广目并没以真面目示人,他只是假扮江湖术士,乔装易容,做太子府的门客。
但在他接近李贤的时候,却会以他“术士”的身份,同李贤恰如其分地提起些玄虚手段,他揣测人心的手腕极为高明,连李贤都没有发觉,自己的思路完全是给这化名为“王净天”的术士牵着走的。
西方广目天王,梵语里的名字叫做“毗留博叉”,以净天眼留意目睹三千世界,这也是阿倍广目化名的由来。
李贤因心系阿弦却碍于血缘相关,只能按捺,但惑心之鬼给他的那些记忆却挥之不去,渐成魔障。起初李贤询问“王净天”,也就是阿倍广目,是不是有一种法术可以把人的某段记忆完全销毁。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几次想要选择把跟阿弦的那些记忆都毁掉,可每次临到头却又反悔,因为他毕竟舍不得。
有次“无意中”,王净天对他说起有一种灵魂互换的法术,李贤虽觉着匪夷所思,但却也不免悄然印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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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被李贤抱着,察觉他情绪难以自控,整个人从里到外,如同坠于寒冰地狱,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煎。
虽不能动,泪却从眼中涌了出来,右眼的赤红被泪水淹没,看来就如同有血流出一样。
正李贤抚住她的脸,低头想要亲上她的双唇。
当目光同阿弦血色的右眼相碰的时候,李贤的动作突然一停。
“你……”他震惊地,同样也疑心阿弦受了伤,忙举手轻轻地擦过她的眼角,察觉那并非是血,而是泪水的时候,才似松了口气。
只不过,当手指抹过那沁凉的泪的时候,他迷惘的心底突然也生出了一种近似于酸楚的感觉。
这让他忘了继续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阿弦。
眼泪涌出,就像是塞在喉咙里的冰块也随着融了些许。
阿弦张了张口,以微弱而沙哑的声音道:“殿下,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的话吗?”
“殿下?”李贤喃喃,“你叫我……殿下……”
“我说……”阿弦挣扎着,继续说道:“我很高兴、很高兴你是那样出色的人,很高兴那样出色的人是……”
像是惊雷掣电,又像是狂风大作,裹挟着冰冷的急雨从天而降。
冰冷而无情的让人会从混沌中逐渐清醒。
李贤心头轰然响动,他盯着面前的阿弦。
原本迷惘的眼神,却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透出了一线太阳之光。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个在沛王府旧宅的日子,那个人坐在自己跟前,无视他的故意的冷漠跟任性的冷嘲热讽,如此这般地对他说。
——“我很高兴你是那样出色的人,很高兴那样出色的人是……我的阿弟。”
“我的阿弟。”
“阿弟……”
“阿弟?!”有什么东西,本能地涌了上来,直撞上眼眶。
几乎无法反应,是滚烫的热泪从双眼之中掉落。
李贤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他猛地松开阿弦,双手捧着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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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外间,正在斟茶的阿倍广目忽然觉着不对。
他放下杯子,正要进内查看情形,书房外响起了房先恭的声音:“太子殿下近来甚是用功,我们都劝他要留意保养身体呢……这会儿不知道是否略事歇息,让我……”
还没说完,房门已经被猛地推开了。
房先恭一愣,呆呆地看着身旁的明大夫,却发现这位谏议大夫满面冰冷。
明崇俨不理会他的喋喋不休,迈步进了书房,当看见在里间端坐吃茶的“太子李贤”的时候,明崇俨愣了愣。
房先恭正诧异明崇俨为何如此鲁莽无礼,“太子李贤”若无其事地说道:“原来是明大夫,真是稀客,今日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明崇俨眼带疑惑地望着他,终于道:“殿下,女官可在此?”
“李贤”道:“女官?只怕你找错了地方,怎么跑到东宫来要人了呢,不是该去崔府吗?”
明崇俨原本就对李贤有一种“偏见”,这会儿更是越看越有些不顺眼,他打量着书房内,目光落在了右手侧的里间入口。
明崇俨掂量着:“听说女官就在东宫,我有急事要找她,如果她的确在,劳烦殿下叫她出来。”
房先恭在旁大惑不解,但却不想直接得罪这位二圣面前的红人。房先恭带笑道:“大夫怕是听错了,若女官在府里,我也不可能不知道的。不如大夫还是去别处找一找?”
明崇俨看“李贤”神色淡淡地,好像全无心虚,虽然讨厌他这幅神情,但毕竟是太子殿下,不好直接得罪,他半信半疑地说:“既然……”
就如同阿弦虽然通灵,但两个人魂魄呼唤的奇事还是头一次见,明崇俨虽精通法术,却也做不到如此地步,自然再想不到,面前跟自己说话的并非真正的“太子李贤”,而正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死对头阿倍广目。
正在明崇俨想暂时退却的时候,里间突然发出一声按捺的低吟,又像是痛苦的嘶吼。
声音入耳,明崇俨震动:“这是……”
直到这会儿,坐着的“太子李贤”才皱皱眉,然后他道:“明大夫还是请离开吧。”
“里头是谁?”明崇俨问,声音有些严厉。
房先恭也莫名其妙地看着“李贤”,太子殿下则道:“是我的一位……爱宠。”
房先恭一听,脸上浮现一丝恼色,谁不知太子李贤定下的太子妃是房家的女儿,眼看大婚在即,太子居然如此放浪形骸起来,更令人惊恼的是……他事先竟丝毫也不知情。
何况之前有过一个赵道生,本以为时过境迁了,居然又故态萌生。
房先恭皱眉,想劝谏几句,当着明崇俨的面,又不大好开口,只皱眉不语。
明崇俨毕竟同阿倍广目极为“熟悉”,听到那声音有几分类似,已经疑心大动,“李贤”这般搪塞也无法阻挡,当即道:“不知是个什么样绝色的人物,把殿下迷的如此,且让我也一睹芳容。”
若换了别的事,房先恭自然拦着,可是他心里暗恼,倒也存了个一块儿参观之意,便揣手不言。
“李贤”才站起身,明崇俨已经势不可挡地迈步往内。
那胡榻的床帐是垂着的,明崇俨屏住呼吸提着心弦,一步步走到旁边,终于伸手,猛然将帐子撩开!
当看到里头的情形的时候,明崇俨骇然!
阿弦平躺着,有些衣衫不整,眼中满是焦灼跟惊急。
而在她身旁的那个,却正是“阿倍广目”,但他双目紧闭,不省人事,额头上不知如何重伤,赫然血流如注!乍一看,如同已经死了一样!
明崇俨忍着心头惊骇,见阿弦无法动弹,他毕竟是行家,一看就知道阿弦中了法术禁制,当即咬破手指,在阿弦眉心上飞快画了个符。
阿弦总算呼一口气,突然脸色大变,哑声叫道:“当心!”
明崇俨回头,却见身后悄无声息站着的,是“太子李贤”,明崇俨只觉得太子的脸色有些泛青,还未反应,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抓起,狠狠地往外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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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甩出了书房的明崇俨,总算是回过味来。
但是在书房之中,也更有一场生死之争。
先前李贤被阿弦一语点醒,——他毕竟是个本性淳良的少年,只是囚于魔障无法自拔,这会儿模模糊糊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又看阿弦如此,他生怕仍是无法控制自己,痛苦无奈之下,便用力向着床柱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