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皮家混了多年的赵山,还只是一个小管事,有他没他没区别的那种。赵山也是已过而立之年,自然希望自己也能有个好位置,家里人也能过得更松快些。他看了看樊路,又看了看祁霞,还扫了一眼崔捷。
好一阵迟疑之后,赵山才道:“在下,下午能到掌柜那里去一趟,借着送账本的机会就能进皮家大门,不过能不能找到机会和小大郎说话,在下只能说尽力。”
祁霞就笑道:“只要您肯帮忙,祁家自然承情。您也不别说别的,只说有人明天巳时左右在大牢外面等着他就是了。”也不多废话,又说了几句祁家产业的事情给赵山安心,之后三人告辞离开。
果然,到了下午赵山从掌柜那里拿到了账本,就去了皮家拜见。虽然在说分家,可是皮老丈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查一查家里还有多少产业,要怎么分配。老人心想无论如何,三郎这次都免不了受些苦头,现在将家务处置好了,将来长房三房不指望他们携手,总不会互相攻讦,平平静静的总还有条活路。自己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至于皮慎订婚的陈家,皮老丈拍拍账本不禁冷笑,陈家不愿意嫁女儿过来,他们皮家也不稀罕。这桩婚事就算是硬成了,对皮家和皮慎也未必是好事。若是陈家让女儿当个搅家精,祸害了皮慎,岂不是要断了皮家的传承。可是想要退婚,陈家也得出点血才好,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赵山将账本交上去,就被打发出来。到皮老丈跟前,他还不够格。皮家人心涣散,家中乱成一团。他赵山又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管事,仆人自然也不在乎他。赵山看着皮家的现状,又想到祁霞的许诺。他趁人不备,直接拐进了内院。
说来也巧,皮慎正好带着妹妹向母亲问安回来,路上就看到内院门口站着一个不太认识的男人。他马上将妹妹拉到身后,厉声问道:“什么人在这里乱走!”
丫鬟们也赶紧上来将小娘子围在身后,皮慎又往前走了几步,赵山已经深深的躬下身:“大郎,在下是西市铺子里的管事,在林掌柜手下。”
皮慎打量他一遍,又看了看他身后才道:“哦,是没人领着你,让你迷路了?”
“是、不,不是,”赵山抬起头看着一脸疑惑的皮慎,低声道:“小人受人所托,给大郎带句话,明日巳时请大郎去府衙大牢去一趟,皮安想要见您。”说完,看了一眼皮慎震惊的表情,没在多话,转头就走。
赵山走的太快,内院这里还有妹妹,而追出去难免让人关注,皮慎只好停住脚步。转身告诉妹妹只是家中走错路的一个小管事,叫她别担心和丫鬟回房。
而他自己,则在院中踌躇: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或者是祖父呢?自父亲皮健死后,母亲几乎是夜不能寐,而前两天自己送晕厥的祖父归家带回了三叔皮休被收押,而祁氏女无罪释放不说,还会有什么朝廷表彰的消息。
母亲自那天起似乎病的更重了,皮慎不想让母亲跟着忧心。那么告诉祖父?皮慎自己下意识的摇摇头,这也不成。三叔皮休被收押之后,祖父和他有过一场谈话。老人家似乎觉得皮安的反水孙子是知情的,可是皮慎真的不知道。
我就算说了祖父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就认定了我和安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皮慎原来也想这几日找时间去牢里探望一下安叔,毕竟这件事总不能托付三婶去。可是他还在热孝里,要怎么出门呢,皮安又开始头疼了。
次日一早,就见皮健生前颇为得用的家丁带着几个小厮出门。等离开了皮家老远,才有一个少年抬起头附耳问道:“阿全,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大牢外头。”
叫阿全的家丁恭敬的说:“大郎,巳时之前我们一定能到,只是您见了管家,说话可要快些。万一,家中找您呢。”
皮慎点点头,他也知道万一被人发现他热孝自己出门,还是去了大牢里,对他自己不好。皮慎忐忑的坐在了车里,想象着一会安叔会和自己说些什么。
皮慎一下车,就看到大牢外面也有一辆马车。车里的人似乎听见了声音,掀起帘子从车上下来一个人,看年纪和自己相仿。皮慎就看着对方走过来问道:“车上可是皮家小大郎吗?”
“在下就是,兄台是?”
“在下姓崔,”崔捷欠欠身:“在下也是受人所托,里面已经安排好了,请小郎随我来吧。”
皮慎和阿全对视一眼,阿全就道:“大郎去罢,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皮慎点点头,随崔捷进去了。
从没来过大牢的皮慎,越往里面走越觉得很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左顾右盼,但是也发现了崔捷一直带着他往深处走,皮慎有些不安,但是没敢问出来。
一直走到了监牢的最里面,崔捷侧身让开,皮慎往前一步就看到了半躺在草堆上的皮安。他看着皮安狼狈的样子,扑在木栏上,凄声喊道:“安叔!”
皮安再闭目养神,这会突然听到了皮慎的声音,他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大郎?真的是大郎。”皮安赶紧翻身撑起身子,往牢门口蹭了蹭,将手伸了出去。
皮慎拉住了皮安的手,落下泪来:“安叔、安叔你,你怎么。”皮慎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只是流泪。崔捷往后退,陷入了阴影里。
皮安拉着皮慎的手:“大郎,快别哭了。你现在不好出门,我有话对你说,说完你赶紧回去。”皮慎闻言,擦了擦眼睛,听皮安要说什么。
“我恐怕是必死无疑了,”皮安止住了皮慎开口:“你三叔最多打板子,或者有些处罚。我只是皮家的家仆,又出卖了主家。还知道当年的旧事,又在过堂的时候说了假话,最少也得好些年的苦役。”
皮慎虽然年少,但也清楚苦役就是要人性命的,甚至是让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他打起精神,不再落泪,仔细的听皮安的话。
皮安的声音压得很低,牢门外十步之外恐怕就听不到了。
他继续说道:“我知道家里,老丈想要长房和三房分家。大郎,你一定要记着,如今你父亲已经不在了,安叔也没法护着你。你是长房长孙,是正经的承重孙,家产倾向你是应该的。倘若老头子分配不公,你就去寻陈家。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陈家一定想要和你退婚,陈有信那个人一向假惺惺。你去陈家就请他出面做个旁证,来看皮家分家,之后你就答应以举家搬迁之类的理由答应退婚,绝不牵累陈家小娘子。还有,”
皮安喘了一口气紧接着道:“你现在守孝,大娘孀居,家里必定还是老丈做主。老人们都还在,说是分家,可是三房未必就真的搬走。所以,虽有孝道,也可不要让自己太受委屈。家中大郎的心腹还是有的。倘若对方太过分,压的长房受不了了,就叫他们为你一搏!”
话音未落,皮慎猛地看向了皮安,喃喃道,安叔。
作者有话要说: 嘛,有些行为往往都是相似的。
☆、所思
皮安捏着皮慎的手:“大郎、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记住!”
“安叔……”皮慎知道皮安这都是一腔关切,但他不明白这种情况下是什么事情让皮安这么不安,认为祖父一定会亏待长房。可是时间来不及了,皮安使劲甩手,让皮慎赶紧离开,大牢阴森不好久待。
他让皮慎快走,皮慎推拒不过,他也的确有些害怕,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让崔捷送出去了。
皮慎离开不到一息的功夫,就在原来崔捷站的地方,黑暗里站出两个人来,正是樊路和祁霞。祁霞看着远去的两个人,低声道:“可怜你一腔忠心,不过那位大郎似乎还有点糊涂呢。”
皮安淡淡道:“大郎虽聪颖,然而毕竟没经过这么多大事。”他看了看祁霞,突然笑道:“是不能和大娘相提并论了。”
这话说的有些怪,祁霞挑了下眉毛没接话,就听皮安说道:“只是我看令弟年纪也不小了,有你这么个姐姐,呵呵。如今还好,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樊路觉得这话已经有些意有所指的过分了,他站出来刚想制止一下,就听祁霞开口。
“呵呵,我和舍弟嘛,自然会更好。”祁霞反唇相讥:“再不济还有舅舅们,小弟又和表妹订婚。我是没什么好犯愁的。可惜了大郎,陈家退婚。皮家的名声不比过街老鼠好多少,以后恐怕也没什么好姻缘了,不知有没有那个运气也有个表妹愿意许给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年皮慎的母亲是从东南远嫁来同安,舅氏天高路远。万一皮家有个什么,能不能像刘家照顾祁氏姐弟一样,皮安心里根本没底。他无奈的笑笑,形势比人强啊,争个口头意气有什么用呢。
皮安叹了口气,便开口问道:“大娘今天到底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祁霞也不客气,放弃无谓的争论,直接问:“这些年来,我从方方面面听说了很多关于我父亲这桩官司的事情。可是涉及皮健,只有你最清楚。我只想原原本本的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最后那一步的。”
皮安明了,反正事情已有定论,双方心知肚明。他也就实话实说了:“大娘应该知道一句话,自古同行是冤家。令祖父当年在同安扎下了根,其实靠着的也是王记制糖坊,原本就是同安的老牌子。”
看祁霞点头,他才从后来王记崛起,皮家制糖的生意受到了冲击不说。随着祁霞祖父祁富的买卖越做越大,皮家整个在西市的铺子生意都受到了影响开始往下说。
虽说皮老丈和祁老丈两个人从来没在公开场合撕破过脸,甚至两家的女眷虽然交往不多,可也算是熟人。偏偏两家的儿子,天生合不来。
其实这么多年之后再回想,皮安觉得皮健和祁祥合不来太正常了。一个是皮家长子,底下的弟弟们不是夭折就是有残疾,他是正正经经的继承人,长兄脾性特别重,也不大让人。
而祁祥更不消说,祁家的独生子,金贵着呢。这么两个人碰在一起,自然互相不肯相让。小时候还好,只是每人带着一帮人互不理睬。等到年纪渐大,知道了对方家里和自己是同行,还发生冲突。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闹起来只需要两句合不来的话。
皮安慢慢的和祁霞回忆当年皮健和祁祥彻底翻脸的因由,可是连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本来只是互不理睬,后来就发展到了动手打架,最后就是使劲浑身解数的明争暗斗。闹得太久、芥蒂太深,可是当事人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闹起来的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二人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嘛,也都稳重了下来。可是这个时候祁家的买卖越做越好,相对应的就是皮家的买卖日薄西山。皮健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的想要扶起自家的生意。
说来也是冤孽,祁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出,干脆就把皮家的制糖坊卖给王记好了。这当然被皮健拒绝了,祁祥当时年轻气盛讥讽皮健根本不会做生意,将来皮家一定会毁在他的手上。这话太重了,皮健就此彻底的恨上了祁祥。
又过了些年,就到了罗才就任同安知府,这才牵出了那快汉瓦。祁家有祖传汉瓦的事情同安城里知道的不少,皮健当时也想打听打听新任知府喜欢什么,这才找上了陈良。也是从陈良这里知道了知府在寻汉瓦想给罗大将军贺寿。
讲到这里,皮安就看着祁霞道,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大郎将消息传到了樊路耳朵里,樊路去找了令尊。令祖父将汉瓦给了知府,最后……
祁霞也不管干不干净,靠在了大牢的墙上,觉得这地方阴冷阴冷的。皮安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说了一句,大郎不是存心想要害死令尊的。
“……我还得谢谢他没有存心作恶?”祁霞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
皮安看上去不想多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加了一句:“他当年只想让祁家损失一二,让令尊倒个霉,没想到……罗知府气急败坏,下手太狠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祁霞最后只说让皮安好自为之。然后和樊路一道转身离去。
崔捷就在拐角处等着他们,三个人出牢门上了马车,樊路低声道:“他没说假话。”
“我知道,皮安还算是个守信的人。皮慎来了,他又自身难保,何必骗我。”
“那你?”
“……皮健设计,罗才下手杀死了我父亲,”祁霞看着樊路:“人为刀俎,草民为鱼肉嘛。”
“这,”樊路不想再说些什么看开点的空话:“罗才也受到处置了。当然,也算便宜了他,毕竟还有罗家的面子在呢。”
崔捷担心的看着祁霞,怕她想歪。祁霞却道自己不会惦记什么官官相护的鬼话,请樊先生自便就好。至于她和崔捷,两个人打算去西市走一走。
两个人都暂时放下来心里那点事在西市闲逛,祁霞还时时给崔捷指点哪里原来是她家的铺子,然后两个人就进去转转。
池庄的庄子里,祁章和田大有也在进行一场谈话。
“大郎、大郎以后有何打算呢?”田大有问的有些迟疑。
“呃,看姐姐吧。她打算什么时候回燕州,我自然和姐姐一道。”
田大有一听就知道,祁章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他斟酌一下,将话问的更明白一些:“阿章,田叔是想知道,你以后想回到同安来吗?”
祁章想也没想的答道:“当然想!”
他认真的看着田大有:“田叔,倘若没有为父亲洗清冤屈,为祁家洗清名声,那我将来自然要想办法奔前程的。可是,托赖姐姐,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就要另当别论。同安毕竟是祖父起家的地方,若是可以,我自当重振家声。”
田大有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还以为祁章会犹豫不决等待祁霞的看法态度,甚至是不会考虑留在同安。他很高兴,甚至有些兴奋:“这就好、这就好,不过”
他突然想到祁章毕竟才十几岁,而且还没成亲。他想了想还是说道:“那你的亲事怎么办?”
“哦,这没关系,这事自然还是要和姐姐、外婆舅舅们商量的。”祁章笑着,有些脸红:“呃,田叔,您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同安啊,到时候也能请您和秦姨一道喝喜酒啊。”
“那是,你的喜酒、大娘的喜酒,田叔肯定要喝的,”田大有一脸的喜气洋洋:“不过现在可不行,朝廷有个说法,当年祁家的产业也有落在罗才手里的。不知道会有个什么结果呢,万一真的返还原主,你们姐弟总要看一看,我更要在旁边收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