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周敏觉得安氏之所以会如此表现,是因为脑子实在不怎么好使,想不出那么复杂的深层次的东西,但在石头面前,却不能这么说。
“你是娘的儿子,她自然是偏心你的。但你把人打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娘怎么也要安抚他一番。否则传扬出去,就不是咱们好心收容人,而是咱们把人骗来做长工,随意打骂了。”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爹应该也知道,但别人呢?”周敏打断他的话。
石头低下头去,“我错了。”
其实他当时是太生气了,脑子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直接挥拳揍了过去,等到反应过来,就已经是那种局面了。而且侯小田看似没有反抗,实际上一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掐他,并没有吃亏。
不过这一点石头没好意思说。
自己气势汹汹要打人,不但坏了名声,还没占便宜,这也太丢人了。
不过这么一想,他好像有些明白周敏的意思了。不是说不能打架,但要想好,不能像今天这样,被人一激就昏了头,结果却被算计了去。
这是阿姐相信自己,如果阿姐也被人骗了呢?
自己要做的,应该是在爹娘和阿姐面前拆开他的真面目,让他无地自容,最后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还不能对外面说半句自家的不好。
虽然这对石头来说太难了。他不是阿姐,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下手。但是吃了一次的亏,他不想吃第二次,更不想让阿姐来帮忙,只能自己想办法。
“阿姐,我明白了。”他认真的对周敏道。
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周敏也不清楚,但石头年纪渐长,也该学一下这些东西了。毕竟周敏对他寄予厚望,如果连一个侯小田都应付不来,将来又怎么掌管整个家?
两人回到屋里时,侯小田看了过来。对上他的视线,石头的眼神立刻变得凶狠。不过已经在周敏面前说过这件事过去了,所以谁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说到底,这两人晚上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所以等听到里间齐老三和安氏的呼吸声平稳下来之后,石头立刻翻身揪住侯小田的衣领,咬着后槽牙道,“今天那番话,你要是敢在阿姐或者别的什么人面前嚼舌,我就打死你!”
虽然在阿姐面前保证过了,但石头觉得,私底下警告一下侯小田也是有必要的。让他知道自己随时会翻脸,才会有顾忌。否则那种话传出去——
其实当时侯小田对石头说的是,“你阿姐真是能干,石头,不如我到你们家来当上门女婿,给你做姐夫好不好?”
正因为涉及到了周敏,而且还是这么混账的话,所以石头脑子一懵,立刻就炸了。即使现在冷静了,回想起来也还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再揍侯小田一顿。
威胁完之后,石头才把人丢开,躺了会去。
别说,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侯小田整理好衣襟,摸了摸被勒痛的后颈,有些无奈的道,“石头,你讲道理好不好?你阿姐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找个知根知底的人难道不好?我反正是没有家的人了,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你和你阿姐也就不用分开,仍然住在一起,不好么?”
“你闭嘴!”石头低声喝道,“我阿姐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你再提半个字试试?”
左右都说不通,侯小田识趣的闭嘴了。
其实他的心思一直掩饰得比较好,只不过想着石头年纪小,给点好处就能说动,所以才先透了这个口风,哪知道石头会那么疯?
从没见过护姐姐护成这样的。
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毕竟这个家能做主的人又不是石头,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两个大人的意思,侯小田自觉讨好安氏还是很有成效的,齐老三对他的勤劳也很欣赏,不信留不下来。
……
用盐腌好的肉块用藤条穿了孔,都挂在了灶房里。
之前开荒的时候挖出来的树根便有了用武之地,这种树根烧起来烟最大,而且耐烧,两三个架在一起便能烧一整夜,让浓烟一点点将肉块熏干熏透。这么熏上十几天,腊肉就算是做成了,可以挂在通风处放一整年也不会坏。
自从熏肉的火烧起来之后,周敏烤火的地方就从火炉边转移到这里来了。
一来她不怎么耐烦看到侯小田和安氏的友好交流,二来这里的空间更窄,感觉也就更暖和。而且火堆直接烧在空地上,将烧红的木炭扒开,将土豆埋进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吃到表皮脆黄、味道香甜沙软的烤土豆了。
开始还只是周敏自己在这里,没多久石头也过来了。
姐弟俩在这里自成一统,也挺自在。周敏兴致来了,便给他讲自己还记得的那些书中的故事。她讲的方式很杂,什么都掺了一点。因为周敏自己对这些内容也是不求甚解,只知道个大概,倒是很全面,很适合初学者听。
不过真正的空闲时间也不多,因为要准备各种年货。
杀猪清理出来的内脏,大肠杀猪宴上就吃掉了,小肠则留着灌腊肠。
肉是从各处切下来的边角料,用五香作料和酒腌制好,削一截两个指节左右长度的细竹管,将小肠穿过之后翻过来套在竹管上,然后用筷子将切成小条的肉塞进去,灌满之后,用细麻绳扎紧,而后用针在上面细细的扎一拳,将空气都放出去。灌完之后,跟腊肉一起挂起来熏。
这样做出来的腊肠比腊肉风味更浓。吃的时候直接切下来洗净煮熟,然后切片摆盘即可。
剩下的猪血则是做了血豆腐。——将刚刚榨出来还热腾腾的豆腐压碎,跟猪血和剁碎了的板油一起拌匀,然后再重新捏成小团,上笼屉蒸熟。然后用荷叶仔细的裹住,然后就摆在热度足够的火炉边,不能直接放在火上,必须要让它一点点烤出油来。这样做出来的血豆腐足够紧实,才不会散开。
血豆腐的味道也很独特,带着豆腐的干香味,又和干豆腐不完全一样,不论是干吃还是下饭都很好。
除此之外,安氏还蒸了不少扣碗,主要是盐菜扣肉和黍米饭。
盐菜是安氏秋天的时候自己做的,扣肉用的是特意挑选出来的五花肉,保证肥瘦相间,油全部蒸出来之后,半点都不油腻,还带着一股盐菜蒸出来的香味。
不过最下饭的还是下面泡在油里的盐菜,因为是扣碗,也就是蒸的时候用另一只碗扣在上面,这样味道全都锁在里面,十分入味,就着可以吃下几碗米饭。
黍米饭则是甜的,黍米泡发之后拌上油和糖,蒸出来之后,黏在一起,口感非常细,很受小孩子喜欢。
这两样扣碗在乡村是非常盛行的,只有过年和宴席上才会做。蒸出来之后冻在外头的雪里,有客人来时拿出来蒸热了,将扣碗一揭,香气扑鼻,又方便又体面。
洒扫除尘,做米饼,推豆腐……忙忙碌碌,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今年的春联是从成立回来的齐世云帮忙写的。他在县衙从前是书吏,这会儿已经大小是个吏目了,平日里做的就是替上官抄写诸事,一笔字不提风骨,至少架子很好看,是端端正正的台阁体。
为着这个,村里还有不少平时与他家相熟的人家,也上门去求春联,以至于年前这段时间,他日日提笔悬腕,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三十这日一早,周敏指挥着石头和侯小田将去年的旧春联摘下,送去灶房烧了,又亲自调了浆糊,将新的春联贴上。除了春联,还在大门上贴了一对门神:左边关二爷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右边猛张飞手提板斧,怒目大喝,端的是诸邪辟易、神鬼不侵。
齐老三提了猪头在灶下烧。——猪皮虽然去了毛,但也不算干净,所以要先用火烧过,刮去上层皮质才能用。而且猪皮质地坚硬,烧过之后更加柔软,煮出来才咬得动。
这猪头烧出来之后,只简单的切上几刀,然后便放入大锅之中,整个焖煮。齐家没有大锅,只能用坛子来煮。周敏见此情景,不免打定主意,等到家里稍微宽裕些,一定要再打一口大锅回来,否则许多事都不方便。
等到猪头煮透了,猪皮用筷子一插就破时,便捞出来放在堂屋点香上供,这就是主祭之物了。
而捞出猪头之后的油汤也有用,将萝卜和土豆切块放进去,小火煨熟,吸饱了油脂之后,味道比平常更好。沾上一点辣椒酱,十分爽口下饭。冬日天气冷,这一锅汤,便可吃到大年初三了。
周敏和安氏则在火炉边准备其他的菜。
花生米过油炸得金黄,撒上一点盐,用来待客劝酒最好。豆腐切成薄片下油锅,同样炸成金黄色,做菜的时候直接取几片切丝用来炒肉,最为合适。除此之外,用面粉打上几个鸡蛋调糊,下锅炸成鸡蛋大小一团的“福俑”,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汆汤都可。
此外周敏还炸了一些秋天时晒的土豆片,金黄酥脆,味道极好。
至于石头和侯小田,齐老三杀了一只鸡之后,便交给他们去料理,这会儿正在跟鸡毛做斗争呢!
应该是那天周敏说的话起了作用,反正人前石头和侯小田再没有起过龃龉,看上去相安无事。周敏虽然猜到多半是伪装出来的,但她既然决定要用侯小田试试石头,便没有多过问。
等到这林林总总的杂事都弄完,天色也就不早了,将鸡肉封进坛子里炖成老汤,将菜品端到堂屋里供过,点了香烛,便可以收回来开饭了。
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一晚的餐桌上最为丰盛。日子好过一些,不馋肉了,周敏就又找回了自己在现代时吃东西的矫情劲儿——肉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提味。
所以别人吃肉,她只吃菜。
炖得几乎成了白色的鸡汤十分入味,越冬的白菜将外头的老叶子撕掉,只剩下一点黄色的菜心,因为经霜打过,所以只要在鸡汤里稍稍一烫便可入口,脆甜之中带着几分鸡汤的香味,又全无油腻之感。
吃完米饭,再将一小把细白的粉丝滑入鸡汤之中,同样只需烫一会儿,便可以捞出来了。浇上辣油、盐和酱醋一拌,味道同样很好。最后再添上一小碗鸡汤下肚,一顿饭便算是十分满足了。
吃完饭,将碗筷等物收拾好,周敏便将炒好的花生和瓜子端了出来,一家人围炉夜话。
能说的话题不多,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侯小田身上。
一开始是侯小田说九洞村的故事,原来九洞村这个名字的来历,是村子后面的那座山,山有九口,通往山腹之中。而从九个入口进入,最后都会抵达同一个地方,自然造景之奇,有时候远胜人工。
当年九洞村的先祖就是发现了这个地方,觉得这是上天给予的某种指示,才在此定居,并将这座山命名为九洞山,山下的村子,自然也就是九洞村。
九洞村里的孩子们对九洞山都十分熟悉,侯小田在叔叔家住得不痛快,经常躲出门去,就是在九洞山里游荡,所以对这里更熟悉。这会儿解说起来自然十分细致。
根据侯小田的描述,周敏猜测这应该是个地下溶洞。即便如此,能自然形成九个入口,还是十分少见的。
听到他滔滔不绝,简直有些收不住的话头,石头便开口问,“小田哥,过完年,你是不是要回你们村子里去?”
侯小田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虽然想留在齐家,但也知道这种事自己开口没有用。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以什么理由留在旁人家里?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将主意打到周敏身上去。他对自己的家和姓都没什么归属感,对上门入赘也并不反感,至少齐家的日子比九洞村要好得多。
问题是齐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人家有儿子,根本不需要女婿入赘。所以侯小田才想着从拉拢石头开始,慢慢透出这个意思来。只要石头能容他,长辈们也不反对,那事情就成了。
至于周敏,在侯小田的算计之中,考虑她的地方最少。
从侯小田到齐家来开始,周敏做主的时候还真不多。大部分事情都是齐老三和安氏在管,她每天不是在折腾吃的,就是坐在炉子前烤火。
所以侯小田虽然听过一点她的名声,却并不觉得周敏真的有多厉害,最多只觉得齐家更宠爱女儿一些,但这一点对他来说是有利的,宠爱女儿,自然舍不得嫁去别家,如此他留下来的机会更大。
至于周敏自己的想法,侯小田并不在意。就像他对周敏也说不上有多少感情一样,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由不得她自己。
却没想到石头的反应根本就不在预料之中,居然直接翻了脸。现在更是年都还没过完,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话题抬出来了。
侯小田不由看了一眼齐老三,见他面色平静,便又去看安氏,希望这位平日最喜欢自己的长辈能说一句话。
但他显然对安氏的傻白甜属性完全不了解,所以当听见安氏有些惊讶的道,“石头不说我都快忘了,过完年小田就要走?我还真是舍不得。”侯小田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茫然和愠怒。
既然舍不得我,为什么不开口挽留一下?
“别说娘舍不得,我们也是一样。”石头说,“但小田哥已经能自己顶门立户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咱们家,那成什么了?回去把家业立起来,让他叔叔将父母留下的东西交出来,才是正理。”
难为他能开口说这么一大串的话,而且虽然还有些糙,但却站住了道理。
不看侯小田的脸色难看得马上要滴出水来了?石头连后头的事都替他规划出来了,他总不可能说自己不想走,愿意留下吧?
“三叔和婶子好心收留我,我总要回报一二再走,否则岂不是没心肝了?”侯小田愣了好一会儿,才强笑着开口道。
“使不得,我们留下你,又不是为了你的回报。”安氏立刻假意板起脸,“再说,难道你回去之后,就会要与我们断绝往来不成?你有这份心,以后常来常往就是,不能耽误了你。”
侯小田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平时表现得太过了,除非将自己的打算挑明,他留在这里就跟长工没两样,安氏自然是觉得委屈了他。毕竟在她想来,别人家哪里比得上自己家?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挑明的时机,而且这种事本来也不能当众说,尤其是当着周敏的面。
或许这几天找机会单独跟安氏提一提,效果会更好。
琢磨着这个念头,侯小田稍稍冷静下来,点头道,“婶子说得是。不过村子里要等二月才开山,倒也不是很急,还可以慢慢谋划。”至少别破了五就把他赶出去!
安氏点头称是。而这边石头则是看向周敏,虽然没开口,但眼中询问的神色却是十分分明。见周敏微笑着点头,眼中立刻闪现出一抹光彩来。
周敏是真的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