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甘陈双手附在脑后, 背靠驾驶座坐着。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工地的大门口, 但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正与周光耀聊天,“简大师进去也有一会儿了, 不知道看出了什么没有。”
虽然面上不显,可甘陈的心里比谁都迫切。
周光耀无比笃定,“肯定能。”
兴许是因为被反打脸的过程太过于惨烈,所以周光耀对简攸宁有一股盲目的自信。
当然,除了这盲目的自信外, 他在面对简大师之时,仍有些尴尬。
周光耀心中默默念叨着,他以后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甘陈低声呢喃,“但愿如此。”
没等他再念上几句,就见到简大师带着一个衣着质朴的女人从工地的大门走出。
甘陈疑惑之余, 忙不迭地打开车门下车,脚步匆忙地向简攸宁走去。
“简大师。”
简攸宁一句废话也没有,直奔主题而去, “甘先生, 我记得方才在车中你和我说过,你给遇难家属的赔偿金是一百万对吗?可和我得到的消息有些出入。”
“在解决工地的问题前,我觉得有必要先弄清楚赔偿的具体金额。”
见甘陈仍有些懵, 简攸宁快速地把身旁的女人推出, “这位就是遇难家属,她声嘶力竭地和我哭诉,你的赔偿金只有十万。”
她的心里很清楚事情的经过。
可要解决争端的, 并不是她。
甘陈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落在那长相普通的女人身上,心里快速地思考着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有多高。
他的脸色缓缓地变得严肃,蹙眉道,“赔偿金只有十万?”
王瑶弄不明白甘总的态度,只当对方在假装糊涂。
当即吵吵嚷嚷,骂道,“我丈夫一年早出晚归的,都能挣十万,现在我丈夫没了,我的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你就给我们十万,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大家都是人,我丈夫走了,我没有一技之长,想多要一点赔偿金怎么了?”
“十万当打发叫花子吗?”
甘陈的脸色难看极了。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想到了车内简攸宁的问话,心内顿时不安起来,抿唇低声问道,“是谁和你说赔偿金只有十万的?”
王瑶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冷笑一声道,“就是那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男人。他说了,公司里暂时没有那么多钱,能给十万已经不错了。”
至于‘公司有背景有后台,也不怕她们去闹。’、‘就算闹也没用,到时候连十万都没有。”诸如此类的话,王瑶都懒得说。
甘陈听着这话,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只觉得眼前发黑。
万万没想到前车之鉴还摆着,老何居然还能阳奉阴违,真真是当他死了不成。
气恼的同时,甘陈更多的是心寒。
他怀疑了所有人,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心腹,所有交给他办的事情,他都觉得高枕无忧。
可现在想来,简直是一阵后怕。
他抿了抿嘴唇,无比认真地开口解释,“公司绝不可能拿十万来侮辱你们,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你们再多等两天,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甘陈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王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简攸宁,仍有些犹豫不决,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甘陈。
可如果连甘陈都不能信,那她就真的只能走上极端的路了。
“好,那我再等上两天,如果你们依旧是这样,那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心虚。
甘陈得了这句话,眉目舒展。
对方早已表明了她们都愿意协商一个态度,只要遇难家属不闹事,他就有十足的把握能解决这件事。
简攸宁偏头瞧了一眼冷清的工地,眉眼微垂,及时补充了一句,“大姐,你放心,这工地多有不妥之处,若是不及时处理,哪怕强行开工,依旧会发生事故。”
“什么时候甘总和你们协商好了,什么时候我再出手替他解决风水问题。”
王瑶斟酌了一番。
觉得对面两人都没有骗自己的必要,更何况那位漂亮的小姑娘本事非凡,她无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咬牙道,“好。”
那就再等上两天。
说完话后,她便转头离开了此处,向工地方向走去。
甘陈瞧着她的背影远去,这才把简攸宁请上了车。
车内冷气十足,烦躁之意一去而空。
“简大师,你刚刚说,这工地多有不妥之处——”甘陈有些焦急,“能和我说说究竟是哪里不妥吗?”
平日里的沉稳与睿智早已不翼而飞。
简攸宁避而不答,只循循善诱道,“那位大姐口中所说的带着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的男人,就是你刚才提起的老何?”
甘陈脸色铁青。
震惊、错愕过后再被人挑起这个话题,他的心里依旧难受。
熟练地从兜中掏出一支烟,可想着简大师的年纪,他又放下打火机,只沉声道,“是的。”
“恐怕刚才简大师在车中时早已猜出他已经背叛我了。”
这句话说的笃定。
想到他维护老何所说的话,现在就像是响亮的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
尴尬而又悲愤。
简攸宁依旧避而不答,她又平静地问道,“我刚刚已经看过这工程的图纸,图纸是设计院所出,没有争议之处。可这材料场地的规划,又是谁做的?”
甘陈不敢忽视了简攸宁的任何问题。
可工地上的大小琐事,他根本不需要管,这个问题他根本答不上来,当即,他拿出兜中的手机,给助理吩咐了几句。
“简大师,你且等等,很快就有答案了。”
简攸宁心里有数。
她只是想要甘陈自己找个答案罢了。
一旁的周光耀狐疑地开口问道,“这材料场地的规划是有什么问题吗?与这接二连三的事故有关?”
说完这话后,他又求知若渴地看向简攸宁。
甘陈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简攸宁。
“没错。”
简攸宁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包中拿出平面图,圈出了几个地方,“材料场地的布置是故意的,它实则是一个大阵。”
生怕甘陈听不懂,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你的工地已经被人动过,这个大阵更会加剧事故的发生。”
甘陈面色青白交加,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动了怒。
他没有想到,从工地开工起,就有人在想方设法地对付他。
手段下作,残忍至极。
怎么能忍。
简攸宁还嫌不够刺激,好整以暇地继续开口道,“甘先生曾请别的大师来工地看过?”
甘陈收回心绪。
事到如今,他更知道简大师一言一行都带着深意,生怕对方不满,连连致歉,“简大师,当时寻你不得,我又心急如焚,这才去找了别的大师,望您勿怪。”
简攸宁先是诧异,而后解释道,“甘先生,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要责怪你。”
甘陈依旧觉得惶恐。
可下一秒,听了简攸宁的解释,他一下子抬起头来。
“甘先生能请来的定不是平庸之辈,区区白虎煞而已,怎会看不出?个中缘由,你自行参悟吧。”
简攸宁说的是实话。
连她这样的新手都能看出一两分的端倪,更别提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师。
这甘陈真是被坑的好惨。
不知怎么,连她都觉得有些可怜。
甘陈嘴唇嗫嚅,脸上各种情绪交织,最后逐渐变得狰狞。
就在这时,他的助理给他来了电话。
接听了电话后,助理忙不迭地开口道,“甘总,我已经查清楚了。本来现场材料棚的堆放是有规划的,可那日现场有些乱,郭经理直接指定了钢筋棚的位置,打乱了计划。”
至于其他的材料棚,那便查不清楚了。
甘陈目光幽深。
助理口中的郭经理,便是他委以重任,派去安抚家属、谈赔偿金额,又被他查出有猫腻的一人。
现在看来,这郭经理做的远远比他见到的更多。
只是不知,这郭经理和老何又有什么关系。
助理还在另一头不停地询问,甘陈嫌聒噪,直接掐断了电话。
在驾驶座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最终自嘲地冷笑一声,他才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甘陈回过头,瞧着简大师了如指掌的模样,心中涌出了敬服之情,真心实意地感激道,“简大师,幸好今日之事有你,否则我这回真要摔阴沟里去。”
他听不懂白虎煞,也不懂阵法,只知道这是有人处心积虑地准备对付他。
不仅仅动用了风水,甚至还挖了他的心腹。
如若任何事情继续发展,那他才真的会鞭长莫及。
甘陈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有些后怕。
简攸宁在乎的并不是甘陈,而是那七条人命,每每想到此,她的心便沉重了好几分,此刻只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查,不能让无辜之人因为你而枉死。”
甘陈连连点头。
可想到了什么,他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道,“简大师,那白虎煞、还有那阵法,我又该如何做?”
一想到还会继续出现人命,甘陈就有些如鲠在喉。
“那阵法好办,先从钢筋棚开始拆,把材料换个位置,阵法即不攻自破。没有阵法的催化,应该不会再发生人命,只不过,最好在那塔吊处设一个警告牌。”
“至于白虎煞,待我画一张五行八卦符,便可迎刃而解。”
说起画符,简攸宁的脸庞有些微微泛红,毕竟这么堂而皇之地把师傅的功劳占为己有,还是有些羞愧的。
甘陈听到这话,身体一松,欣喜若狂地感激道,“简大师,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虽然眼下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可甘陈却总觉得他已绝处逢生。
简攸宁想到微信以物易物的规定,不由得有些头疼。
“别高兴的太早,那五行八卦符我不是无偿送给你的,你去帮我把世面上所有有关于玄学的书籍给我备一份。”瞧了一眼甘陈,简攸宁又继续吩咐道,“宋代以后的最好。”
别说书籍了,就算是简攸宁要天上的月亮,甘陈也得去摘。
他连连保证道,“简大师,你放心,我一定尽快给你找来。”
周光耀见事情已解决,他也替好友松了一口气,提议道,“简大师还没有吃过晚饭吧?天悦居的饭菜很是出名……”
简攸宁虽对甘陈有几分好感,可对周光耀,却无感。
她摇了摇头,“不必,把我送回学校,我的室友还在等我一起。”
热脸贴了冷屁股,周光耀也不觉得尴尬。
总觉得自己要讨好简大师的路任重而道远。
正要说话时,甘陈插嘴道,“天悦居顺路,我现在打电话去天悦居,路上下车拿个打包盒费不了多少时间。”
不仅仅是天悦居顺路,老何的家也顺路。
甘陈的眼里闪过一抹寒光。
事到如今,他如果再心慈手软,那倒霉的人一定会是他了。
只是他想知道,老何究竟为什么要背叛他。
简攸宁不曾拒绝,只点了点头。
第055章
感激涕零地把简大师送回学校, 甘陈立刻调转车头。
他的神色如常, 恍若暴风雨前般宁静。
周光耀也大约猜出了些什么,宽慰道, “原来程大师所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防的竟然是那老何。你也别太难过,既然能够早日铲出毒瘤,应该是值得庆祝的好事才是。”
事到如今,也只能捡着好听的说。
毕竟, 老何背叛一事,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足以可见对方平日里隐藏的有多深。
甘陈脸色依旧难看,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他把车缓缓靠边,“我现在有些急事要去处理, 就不送你了。”
周光耀也没脾气,又劝了一句,“只要老何做过这些事, 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你也别太冲动了。”
说完话后,他拉开车门,下了车。
隔着车窗, 周光耀又扬眉道, “你就安心处理你公司的事情,至于简大师要的书籍,我会替你找的。”
甘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 先是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后,车子像离弦的箭般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
老何正在家中辅导儿子写作业。
金丝边眼镜早被他拿下,搁在一旁。
他其实并不近视,只是觉得带着眼镜更方便工作而已。
听到门铃响,他揉了揉太阳穴,对正在做题的儿子叮嘱了一声,而后打开门。
见到门外的甘陈,他的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之色,“甘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还没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比了一个手势,“快到家里坐,我给你倒杯茶。”
甘陈看了一眼老何的身后,生怕待会两人争执会吓到孩子,拒绝道,“不必了,我只是过来问你几件事情,马上就走。”
此刻他才发现,不带眼镜的老何,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温和无害,反而多了一些锐利感。
老何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却发现什么都没带,纸笑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甘总大老远跑来。”
甘陈瞧着他人畜无害的模样,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他低低地咳嗽一声,只问道,“遇难家属安顿好了吗?她们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