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她咬牙坐起身来,木偶般地由着宫人们服侍她洗漱更衣。
  羽年见她一起来便心情低落,只当她是因为不在漆里舍没法祭祀郭氏祖先,便轻声道:“我在偏殿摆好了香烛供品,一会殿下去拜拜吧。”
  郭圣通点点头。
  等打扮妥当后,她往偏殿去对着祖宗牌位跪下,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
  她多想,多想父亲还在。
  可……
  他自她三岁时便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牌位。
  仰起脸时,她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她心中发起狠来,凭什么叔父气死了父亲如今却阖家欢乐?
  她真想见见他,问问他这些年睡的安不安生。
  还有那个婶母,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在背后拿话拼命怂恿叔叔。
  他们究竟怕什么?
  她母亲那样自傲的人,会贪那点家财?
  她搭着羽年的手起了身,“你什么时候到我身边来的?”
  羽年不解她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但还是仔细想了想,“约莫有四五岁了吧。”
  郭圣通又问:“你对小时候的事还有多少印象?”
  羽年不明白她怎么由祭祖起了追忆过去之心。
  “你见过我叔叔吗?”
  这下羽年明白了,殿下是拜祭父亲想起了多年没有音信的叔叔了。
  她摇头:“没见过。”
  她见殿下特意问起,便又绞尽脑汁了回忆道:“二公子从没到府上来过,翁主也不搭理他,只在年节时让人送些节礼过去。
  我当时年纪小,便拉着红玉问是不是二公子和翁主关系不好?
  红玉没有回答我,只再三叮嘱我不要在您面前说起二公子来。
  我想,这也是翁主的意思。
  大人不和归不和,总不能让您受影响。”
  不是这样。
  母亲是怕她想起旧事来。
  郭圣通心头发堵,好半晌才又说出话来:“你知道二婶母娘家在蜀中哪吗?”
  羽年摇头:“婢子不知道。红玉和绿萱应该知道。”
  她觑着郭圣通的脸色问道:“您是想把二公子一家接到洛阳来吗?”
  郭圣通不置可否。
  羽年便急起来,“婢子知道殿下至亲血脉不多,可……”
  她嗫嚅着嘴唇,“翁主似乎真不怎么待见二公子。”
  她说到这便止住了话音,但意思却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母亲和叔叔,当然是选母亲。
  郭圣通终于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眼眸低沉下来,“照我的话去办吧,找到他们了也不必惊动他们,把他们的近况打探清楚了回来报我就是。”
  尊卑有别,羽年到底只能应声是。
  郭圣通望着父亲的牌位,呆呆又立了两刻多钟。
  等着刘秀和刘疆父子回来时,郭圣通的情绪早恢复正常了。
  其实她本来就是心下过尽千帆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性子,只是涉及到亡父她究竟没法不动容。
  出去祭祖,自然歇不了午。
  刘疆一回来就嚷困,郭圣通赶紧叫人给他洗漱铺了被让他睡下。
  刘秀也累着了,不过精神头好的很。
  郭圣通问他要不要睡会,他说不用了,又问她祭拜过祖先没有。
  她点头:“羽年在侧殿布置了。”
  他拔脚便往侧殿去,“朕是刘氏子孙,也是郭氏婿,得祭拜祭拜。”
  郭圣通瞧着他虔诚地拜下,唇边漫上了淡笑。
  *****
  下元节后,秋意越发明澈。
  风渐凉,郭圣通不再暮时带刘疆出去,而是改在了午后。
  刘疆人小胆却大,就喜欢登高。
  只要出门就嚷着要上复道,郭圣通也爱把全宫景色尽收眼底的感觉。
  昨日夜里下了场雨,落的空气湿润又清新。
  刘疆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在复道上来回跑动着,时不时叫一声母后。
  郭圣通也不嫌烦,始终轻声应着。
  孩子似乎都有有事没事喜欢叫母亲的毛病。
  她的手不自觉攀上了肚子。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性格?
  她凝眸望向静默在阳光下的万重宫阙,眉间舒展。
  忽见一人从廊下远远走来。
  隔这么远郭圣通都能瞧得他紧蹙的眉头。
  是邓禹。
  前次虽收弘农郡到底用的是景丹,但刘秀还是叫了他回来。
  邓禹自回来后便有些怏怏不乐,刘秀私下里还叫她宽慰宽慰邓禹夫人林氏,让邓禹不要多想。
  可是怎么能不多想呢?
  延岑赶跑了刘嘉,自称武安王后,进兵武都。
  虽接连吃了两次败仗,但却在杜陵大破赤眉军逢安部。
  听说,赤眉军折损了足有十万余人。
  虽是因突围不成的李宝被迫投降后做了内应,但天下人向来只看结果而不看过程。
  赢了就是赢了。
  关中各割据势力纷纷望风而降,延岑风光一时无两。
  邓禹自尊心极强,林氏告诉郭圣通,他暗地里念叨说这样的人都能大破赤眉,那岂不是说他邓禹连延岑都不如?
 
  ☆、第两百九十一章 曾子
 
  一  午后的阳光温煦又明亮,来往于廊下的宫人远远见着邓禹来便俯身拜下。
  邓禹显是心事重重,一路只不停地点头。
  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幽深宫廊中,郭圣通收回视线垂下眸来,暗自叹了口气。
  越在高处的人给自己的压力就会越大,其实何必呢?
  没有人是全能的。
  胸怀留侯韬略,早已胜却无数人了。
  刘疆咚咚地跑回来,一脸急切地伸手来牵郭圣通:“母后,母后,走,走……”
  “怎么了?”
  刘疆不肯说,只是拽着郭圣通吭哧吭哧往前走。
  郭圣通侧目望向青素,青素也笑而不语。
  还神神秘秘的。
  行吧……
  她由着刘疆拽着往前走。
  等到刘疆终于停下,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微凉的眸猛然撞见一树火红,惊艳顿现。
  枫树她见过许多次,但红的这般漂亮的还是第一次见。
  叶叶绯红,恍如火苗般灼烫着人的眼。
  她想折一枝回去,晾干了做书签想必不错。
  试想一下,在寒冬腊月里,倚着熏笼读书,等困倦了拿起手边的书签放进去。
  目光触及枫叶的那一刹,明澈的秋意便扑面而来。
  她牵着刘疆下了复道,转过回廊到了庭中,高大的枫树便出现在了眼前。
  只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来了。
  枫树太高。
  她够不着。
  青素也够不着。
  要想摘就得搬梯子来。
  这般劳师动众的,她觉得会打扰枫树独静于秋的美好。
  算了,不摘了。
  她牵着刘疆默然仰头望着枫树。
  “臣见过皇后及太子殿下……”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地响起。
  她低下头。
  原来是邓禹。
  她笑着叫起,又叫刘疆见礼:“这是高密侯,你父皇的至交好友。”
  彼此简单地寒暄过后,邓禹便告辞继续往前殿去面圣。
  自家夫人虽和皇后私交甚密,但他和皇后实在是没有过多交集。
  邓禹对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真定贵女上,也就是见着虎头虎脑分外可爱的皇太子后才真切地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帝国的女主人。
  朝内朝外对皇后的议论从来都没说,有人极力推崇她,说她贤良淑德,又医术高超,还把太子教育的很好。
  也有人对皇后的独宠很是担忧,言之凿凿地说陛下之所以不纳妃全是皇后的枕头风吹的。
  独宠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现在陛下的确是起居都和皇后在一块。
  虽推说在修皇后寝宫,但谁又不知道那是个借口呢?
  可今次相见后,邓禹忽地意识到皇太子这么大了。
  不光口齿清晰,而且进退有度。
  皇后的确教的不错。
  现在就差个好太傅了。
  …………
  这日用过晚膳后,刘秀忽地对郭圣通道:“桐儿,你说让邓禹当疆儿的太傅如何?”
  邓禹?
  太傅?
  刘疆自生下来刘秀就开始操心他的教育问题,郭圣通一面同情儿子分外短暂的童年,一面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这会虽是冷不丁地提起,但郭圣通却没感到意外。
  只是邓禹?
  邓禹不会是因为今天下午碰见了她们母子俩,忽地意识到除开疆场纵横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尽情地挥洒他的才华吧?
  其实邓禹其人不论品行还是才学都是举世难寻的,郭圣通从前就考虑过他。
  只是觉得有些不现实很快便被她否定了,没想到又被邓禹本人提起。
  她托腮想了半刻,终于点头笑道:“自然是极好的。”
  刘秀也笑:“朕还想怎么能让他把目光从之前的失利转回来呢。”
  于是,翌日帝召高密侯邓禹再度入宫,正式拜其为太傅。
  邓禹的性子很急,受命为太傅的当天便叫人到却非殿来问郭圣通什么时候给刘疆授课合适?
  郭圣通:“…………”
  她可以说后年吗?
  她看了眼在书案上埋头涂画的刘疆,心下暗自祈愿他可千万不要像况儿那般厌恶读书。
  她叫宫人去回邓禹:“若是方便的话,明天我把明光殿收拾布置一下,后天就可以授课了。”
  待宫人走后,她坐回刘疆身边,耐心地等待着他画完画,又亲自打了水来给他洗手净面。
  “疆儿,后天开始你跟着昨天见过的高密侯念书行吗?”
  “念书?好玩吗?”
  “…………”
  果然是外甥似舅。
  郭圣通耐心地解释道:“就是以后每天白天你都不和母后在一起了,跟着昨天见过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叔叔读书写字,学何为好?何为坏?何为该做?何为做不得?”
  她尽量简单地解释给刘疆听。
  刘疆歪着脑袋听的很认真。
  然后,问了一句很让她崩溃的话:“就是像父皇那样早出晚归吗?
  她被噎住,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错。
  刘疆忽地扑入她的怀里:“那我不要去了,母后一个人会怕怕。”
  郭圣通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拍了拍他的背道:“不会的,明光殿在鸿德门内,紧靠着却非殿,走几步就到了。”
  她给刘疆勾画美好蓝图:“你父皇说等你念书了就给你养个小猎犬……”
  嗯。
  其实说的是迁宫后。
  刘疆的眼睛一下亮了。
  郭圣通见这招奏效,“还可以骑马射箭……”
  刘疆立时从郭圣通怀里仰起头来,声音软糯地问她:“是大马马吗?”
  郭圣通摇头,“小马,长大了也就变成大马马了。”
  “好啊,好啊。”
  刘疆快乐地应了,开始无比期待起念书来。
  等刘秀下午一回来,就追着他要小猎狗。
  刘秀看郭圣通。
  她忙目不斜视。
  刘秀无奈又好笑,“行,父皇说到做到。”
  他叫过赵昌海:“去白虎殿问问,有没有小奶狗?有的话挑只给太子,再配个养狗黄门。”
  刘疆高兴的不行,嚷着要一起去。
  刘秀拗不过他,便叫青素陪着他去了,又特意叮嘱赵昌海:“别吓着太子。”
  等人都出去殿里静下来后,他叹着气坐在郭圣通面前:“你啊,你啊。”
  郭圣通忍笑装不懂,“什么?什么?”
  他见她不认账便摇头晃脑地念起来:“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
  其母曰:女还,顾反为女杀彘。
  妻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
  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
  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
  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欺之,是教子欺也。
  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
  遂烹彘也。”
 
  ☆、第两百九十二章 不见?
 
  这人真是……
  为了避免他长篇大论,郭圣通赶紧认错:“我错了,不该为了哄疆儿去念书就给他画饼。”
  他见好就收,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忍不住道:“说真的,你很适合教育人。”
  “真的吗?”刘秀抬眸。
  郭圣通本想点头,但转瞬就明白了他想到了什么,哭笑不得地劝他:“别闹了,你要现在跟邓禹说你要亲自教疆儿,他得大闹却非殿。”
  刘疆是兴高采烈地走,灰心丧气地回来。
  一进来坐在那话都不想说,整个人低落的像团乌云。
  青素低声解释道:“也是不凑巧,白虎殿中的猎犬最小的都半岁大了,不敢叫太子殿下养。”
  郭圣通便去哄刘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哪能事事都如人意呢?”
  刘疆还是没法从巨大的失落感中挣脱出来。
  郭圣通便开始给他讲歪理,“其实现在没有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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