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在母国翟国避难了整整十二年,直到其父晋献公崩。
里克、邳郑父等人聚众作乱,杀死了奚齐。
继位为晋惠公的夷吾密谋行刺重耳,重耳与狐偃及属下大夫们无奈之下重新陷入了流亡。
又七年的颠沛流离后,重耳终于借助秦穆公之力复国。
又是舅舅又是良师的狐偃被封为上军将,作为晋文公的首席谋士辅佐文公革新内政,成就了文公的一番霸业。
但其后却因为受尽国君信任而日益骄矜起来,时日一长,民心渐渐不忿起来。
狐偃女婿赵同亦对岳丈所作所为不满,加之岳丈面对其父的好言相劝出言不逊,便越发不能容忍。
适逢六月六乃是狐偃寿辰,赵同便决心趁着狐偃出京放粮设下杀局待回来便将其斩杀。
狐偃女儿从夫君嘴里知道了这一消息后,一时恨父亲这些年的不像话,一时又想怎么能眼瞧着父亲死。
百般犹豫下,到底还是在六月初五时跑回了娘家告诉了母亲。
母亲大惊失色,连夜使人送信给狐偃。
赵同见夫人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哪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破罐子破摔,待在家里等着岳丈发落。
却不想在六月初六这天,狐偃若无其事地亲自登门来请。
赵同却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随岳丈去了寿宴。
路上,狐偃见女婿如芒刺在背便宽慰他说女婿谋害岳丈固然不该,但他细细思来也深觉事出有因,这些年不该如此胡作非为,视百姓疾苦如不见,当真心悔过才是。
至此,翁婿重归于好,狐偃亦真心改过。
为了铭记教训,狐偃以后每年都要在六月六接女儿一家回家团聚。
年长日久,相沿成习,六月六便成了出嫁女回娘家的节日,是以被称为“姑姑节”。
郭况耐着性子听郭圣通说完了这个故事,立即便嗤之以鼻挑出了一大堆毛病来。
“《东周列国志》、《春秋左氏传》、《春秋谷梁传》我都没看着有写狐偃得势后胡作非为的记载,何况在随晋文公流浪的十九年中狐偃所经诸国,待他们君臣礼遇尊敬的实在不多。
大部分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好似他们君臣是在乞食一般。
狐偃为助外甥复国,忍辱负重,吃尽了苦头,不是胸怀大志、心性坚韧之人如何能忍受十九年这样的苦难折磨?
这样的人,所思所虑俱是为了实现心中更远大的目标,怎么会是一副一朝得志的小人模样?
再说了,倘若真是这样,狐偃该对赵同暴怒杀之才是,怎么又会如此轻易地就猛然醒悟?”
郭圣通莞尔,拿了一块点心堵住弟弟的嘴后道:“照你这么说,母亲这姑姑节是不用过了呗?”
郭况小嘴被塞的鼓鼓地,闻言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事不对嘛……它……说不通啊……”
郭圣通哭笑不得,取了锦帕细心地擦拭了郭况嘴角后方才柔声道:“对,是说不通。况儿近来念书真是越来越认真了——”
郭况高兴起来,“我一向很认真的。”
郭圣通道:“依着我想,没准就是三人成虎,不必太过较真。
只要想着今天我们能回外祖家,你能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就行了。”
“这倒是——”说起玩,郭况立马就放下了那点小纠结,撩起窗纱兴奋地朝外张望去。
没一会,他就转过头来告诉郭圣通真定王宫到了。
大舅母领着人迎到了重华殿外边。
用过午膳后,母亲和大舅母去游园赏花。
郭圣通姐弟自然而然地便和表哥刘得玩到了一处去。
似那儿女众多的人家,在姑姑节这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欢笑声几乎能冲破九霄。
但真定刘氏子嗣单薄,郭氏稍微好一点,却也好不到哪去。
两姓加起来才有三个孩子,干什么都得把家人子的孩子带上玩才够数。
可家人子的孩子被父母叮嘱再三,纵然是再淘气的,也不敢真撒开了放肆玩耍。
一来二去地,郭况便嫌没意思,嚷嚷着还不如回家去念书呢。
“桐儿也觉得没意思吗?”表哥刘得看向郭圣通,想了想,建议道:“不如叫李思柔来吧?”
☆、第三十五章 恶心
郭圣通想也没想地就答道:“不要。”
李思柔比郭圣通大一岁,今年九岁。
她父亲同大舅母同族,七弯八绕的也有些亲戚关系。
李思柔性格娴雅文静,逢着郭圣通来时,大舅母怕郭圣通无聊便总爱唤她过来给郭圣通作伴。
只是,郭圣通并不怎么喜欢李思柔。
一来二去地,大舅母也明白过来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玩不到一处去,就不怎么请她过来了。
刘得哦了一声,反应了过来:“桐儿你不喜欢她啊?”
何止是不喜欢啊,简直就是讨厌好吗?
郭圣通含糊地唔了一声,并不准备就此深谈。
刘得却好奇起来,有些刨根问底起来:“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啊?你们年纪相仿,李思柔性格又温柔大方,我见她处处还顺着你,怎么会处不来呢?”
郭圣通忍不住瞪他一眼,就是因为什么都顺着她才讨厌好不好。
她心下烦躁起来,懒得和刘得分说,霍然站起身来:“我困了,回去歇着了。”
这些女孩子间的事和他说,他也明白不了,白白浪费口舌。
刘得望着她的背影,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同郭况道:“你姊姊脾气不是说好多了吗?”
这话说得郭况不高兴了,“我姊姊脾气怎么了?我姊姊脾气最好最温柔了。”
刘得失笑,无奈地附和道:“嗯,你姊姊脾气最好。”
天朗气清的六月,清风无力屠得热。
湛蓝深邃的天穹上,烈日高悬,晒的郭圣通在太阳底下没走多大一会就被逼进了回廊中。
别院深深夏风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沿途的景致叫郭圣通的心情渐渐舒畅起来,她心下又好笑起来:表哥不过就是问问,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旁人看来的确都会不解,李思柔脾气何止是温柔啊,简直就是没脾气,跟她一块玩时,无论干什么都只会笑盈盈地说好。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就和她相处不来呢?
可郭圣通就是不喜欢她,不喜欢她明明抗拒亲近她,却非要在人前对她做出一副亲热模样。
李思柔以为她看不出来,但是她那一低头间眸中一闪而过的委屈早就出卖了她。
偏偏扬起脸来时,却又是那副亲热不已的模样,一口一个桐儿妹妹。
郭圣通只觉得一只死苍蝇噎在喉间,吞吐不出,叫她恶心的不行。
既然不喜欢她,别和她来往就是,有什么好委屈的?
大舅母又没有强按着她的头逼她,从来都是叮嘱她不要欺负思柔姊姊。
思柔姊姊……
一想到她被迫叫一个不喜欢的人姊姊,郭圣通心里就禁不住窝火起来。
偏生这股火还是无法对人言说的,旁人听来只会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想真定翁主的这个女公子果然不好相处。
郭圣通心气不顺地回到了听玉轩,裹着气倒头睡下。
直睡到傍晚时分才被常夏唤起,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起身来。
碎金般的阳光斜照进来,满室通亮,漆木红案上紫金釉花瓶中纯白的茉莉花馥郁逼人。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
郭圣通心底那点莫名的愤懑早就弥散了,她心情愉悦地起身更了衣去到前殿用晚膳。
郭圣通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
彼时她母亲已经回家去了,大舅母留她和弟弟郭况在王宫玩一阵子。
她们姐弟每年总会在这住上一段时日,母亲放心的很,不过叮嘱了几句要听话就登车而去。
文讲席和梁乳医在母亲到家后便被送了过来,好叫她不至于耽搁了进学。
至于郭况的学业,则是交给了表哥刘得的讲席一块担待着。
午后清风幽幽,一路穿堂而过,拂去殿中滞住的热意,叫人只想伴着廊下云雀的美妙歌喉沉沉睡去。
郭圣通刚要阖上眼帘,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
她舒了口气,睁开眼睛。
是羽年。
“女公子,李家女公子来了,王后请您过去。”
李思柔来干什么?
这次大舅母都没有请她,她不应该松了口气吗?怎么还跑来?
郭圣通忍住心下翻腾的烦躁,起身更了衣往大舅母寝宫去。
她到时,里间的说话声一句不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听说桐儿妹妹来了,我想她的很,没经王后殿下传召便贸然前来,还请王后恕罪。”
想的很——
郭圣通心下立时一口气涌上来堵在胸口,她真想看看李思柔说出这番话后是不是又埋下脸咽下泪水?
既然都没人叫她来,为什么还要送上门来扮这副小白菜地里黄的可怜样呢?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离了她就不行?
真是好笑。
郭圣通心下冷笑连连,脸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左右她就是这样坏脾气的人,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气呼呼地进到了里间,胡乱给大舅母行了一礼就跪坐在了大舅母下首,望着冲她一脸笑的李思柔真是满心厌恶。
李思柔穿着月白色云水纹的曲裾,整个人像开在幽室里的一枝梨花,清丽非常,一眼望过去谁不赞一句大家闺秀。
但郭圣通瞧着那一脸挂在面上敷衍的笑,整个人都快被恶心透了,她完全忽视了李思柔的笑脸,转过脸来同大舅母撒娇:“我刚要睡觉,您就把我叫过来,一会不给我点好东西,我是不会走的。”
大舅母笑着道:“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还有什么好和大舅母说的。”
说完这话,她便望着李思柔对郭圣通解释道:“你思柔姊姊听说你来,特意来看你。”
郭圣通哦了一声,继续自己的话题:“这话是您说的啊,那我要是拿了什么您心爱的,可不许反悔。”
大舅母好笑地道:“能有什么赶得上我外甥女高兴?”
郭圣通高兴起来,扑上前去抱住大舅母的脖子甜甜地道:“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不过我现在还什么都没瞧中,等瞧中了再说吧。”
大舅母啼笑皆非,无奈地道:“行,都依你,都依你。”
直到郭圣通走,李思柔都没能插上一句嘴。
李昭宁心下明镜一般,知道是外甥女不愿同她玩,也不好说外甥女,嘴上只得胡乱敷衍了李思柔几句打发她回去。
☆、第三十六章 羞辱
六月天的阳光炙热明亮,人站在太阳底下没一会就被晒得受不了。
李思柔在烈日下足足呆站了一刻,白皙的脸庞被晒得通红,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上缓缓淌下。
显然是热极了,却又像是没感觉到热似的。
侍女青烟瞧不过眼,终于再一次上前劝道:“女公子,家去吧。”
李思柔不理她。
青烟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搬出夫人来:“您回去晚了,夫人又该说您了。”
夫人?
她也配得上一声“夫人”?
李思柔心中冷笑连连,但旋即又涌上无穷的无奈心酸:她到底还是要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唤那人一句“夫人”。
就是这样,还要被那人在父亲面前委屈地直哭诉为什么不唤她母亲?
却也不想想有什么脸面让她叫一声“母亲”。
便是一句继母,李思柔都不会叫。
可她叫不叫那人“母亲”,到底还是不影响她为父亲生儿育女,在府中地位日益稳固。
思柔……思柔……
母亲名中带柔,父亲才在母亲去后为她改名思柔。
只是新人进门后,软玉温香间父亲渐渐地就忘了母亲,更忘了母亲还留下一个叫做思柔的女儿。
这些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禁不住想起受尽宠爱张扬明媚的郭圣通,倘若是将她置到自己所处的境地中,她还能如此趾高气扬吗?
郭圣通,不过命好些罢了。
李思柔望着白茫茫日光中巍峨沉肃的宫门,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转过身来一步步地登上马车。
李府离王宫足足有两个时辰的车程,她到家时已是夜幕深垂,繁星点点。
李思柔下了车,站在大门外望着这个被叫做家却早已没有家的归属感的地方,心下悲凉又心酸。
曾几何时,她不过和母亲归家晚了些,父亲就踮着脚在门口苦望着。
待见着她们下车来,早就高兴地跑上前来,先抱了她才问母亲累不累?饿不饿?
李思柔望着只站着两个家人子的大门口,心下苦涩越浓。
那样温润如玉、细心体贴的父亲,注定只能活在她的记忆中了。
李思柔已经很累了,只想回到自己的卧房中洗漱后什么都不想地歇下。
但是,她不能。
她还要去见过这府中的夫人——陈芷云。
李思柔提起裙摆,步伐匆匆地往正院上房去。
李思柔父亲李英博正在逗弄夫人生下的一对龙凤胎,见得李思柔风尘仆仆地这么晚才归家,眉头就先皱了皱,带着些不高兴地呵斥道:“去哪了?怎生这么晚才回来?这么大了,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
还是怀中的幼子不高兴的嘟囔了句什么,才打断了李英博喋喋不休的训斥,转而哄起他来。
那温柔的低语,写满笑意的脸庞,熟悉的几乎就像昨日才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此情此景几乎激得她流下泪来。
李思柔在宽大的袍袖中狠狠地掐了自己好几下,方才逼回了汹涌的泪意。
陈芷云眼尖,当下便一脸贤淑温柔地道:“是真定翁主家的女公子来了,她一向和思柔交好,我便叫思柔去王宫看看。可不是去胡闹了,你问也不问,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训起孩子,瞧把孩子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