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她望向郭圣通的目光中丝毫不掩饰仇恨的存在,“您恐怕早已经忘记我母亲郭以珍的样子了,可我想大伯母不会忘记的——”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因为,她杀了我的外祖父,毁了我母亲的一生。”
  郭圣通端过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轻描淡写地道:“那你母亲或者你外祖母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
 
  ☆、第三百二十七章 版本?
 
  冬日午后的阳光清浅冰寒,被窗棂分割成规规矩矩的一个又一个方格。
  郭圣通轻柔的声音漫散开来,落在田招娣耳边却如响雷滚过。
  为什么?
  她竟然问她为什么?
  她竟然好意思问她为什么?
  田招娣只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问题,讥讽地低笑起来。
  “身居高位者都如此善忘吗?”
  郭圣通并不动怒,她徐徐站起身来踱步到田招娣跟前。
  “一件事情由不同的人说出来,会有不同的版本。
  先听听你的版本吧——”
  她话中意思似是田招娣受了蒙骗,听着的真相和实际有很大出入一般。
  这让田招娣无法忍受,她怒瞪了郭圣通一眼。
  在少女的咬牙切齿中,故事缓缓展开。
  她出生在广陵郡。
  那是帝国的最东边,已经临海。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话真是半点都没错。
  在中原极为难得的蚬子、鲍鱼、龙虾在广陵郡是很普通的吃食。
  人们喜好食物的本味,大多将其清蒸蘸酱油即食。
  而田招娣的母亲吃不惯这样的,哪怕嫁入田氏已经十多年了还是吃不惯。
  田氏是广陵郡的望族,人口多,规矩也大。
  没有各房单独用饭的道理,一日三餐都得聚在老祖母房里。
  母亲作为儿媳,被一个孝字压着吃不顺口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勉强自己用几口。
  父亲从前心疼母亲,让侍女在偏间支了茶炉做几口母亲爱吃的。
  被小婶婶闻见油烟味了,阴阳怪气地说给了老祖母听。
  “三嫂到底是中原贵女,和我们就是不一样。
  入乡随俗了这么多年,也随不过来。”
  老祖母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
  晚间用膳时,母亲刚一搁下碗筷回身要茶水漱口,老祖母就皮笑肉不笑地望向母亲:“吃饱了?”
  自田招娣懂事,就没见过老祖母给母亲什么好脸色。
  母亲身形一滞,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用好了。”
  老祖母收回目光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想吃什么就和厨房说,我们田氏家大业大,没有让儿媳吃不饱穿不暖的道理。”
  母亲的脸一下就白了。
  父亲急起来,想为母亲辩解。
  可母亲连连摇头,使劲拉着父亲。
  父亲只得作罢。
  这天夜里,大伯母过来了。
  她一进门就拉过母亲的手,柔声细语地劝解道:“母亲规矩大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千万别往心里去。”
  母亲连忙摇头:“是我做的不对。”
  大伯母满意起来,拍了拍母亲的手:“你说这么一大家子,又没分家单过。
  人人都吃小厨房,一天六顿,那像什么样子了?”
  父亲终于忍不住了:“大嫂,以珍是中原来的,饮食习惯本就和我们不一样——”
  慈厚的大伯母一下变了脸:“三弟!这话你可别在母亲面前说。
  说句不该说的话,嫁鸡随鸡,嫁狗还随狗呢!
  母亲不高兴也是有道理的,人人都为了自己舒服不管规矩了,那还成何体统?”
  大伯母走后,母亲抽泣了半宿。
  她不敢大声哭,怕又叫人说嘴。
  父亲气的不行,拖着瘸腿去要把偏间的茶炉砸了。
  母亲顾不得哭了,忙下地抱住父亲:“别——
  你砸了茶炉,又该让她们说我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小小的田招娣很不解,为什么四个媳妇中只有母亲如此受气?动辄得咎。
  不是说母亲是中原大姓的贵女们?
  为什么谁都能折辱母亲?
  她跑去问外祖母。
  外祖母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
  沉默过后就是掩面而泣。
  田招娣见弄哭了外祖母,知道问了不该问的话,慌忙住了口。
  她再大一点后,从堂兄妹的鄙夷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中听着了答案。
  母亲是中原大姓来的不错,可却是逃难来的。
  嫁进田氏时母亲一文钱的嫁妆都没有,是嫁的极不体面的。
  而祖母当时看中母亲出身好生的好,觉得瘸腿的父亲再找不着比母亲更好的了,还是出了一大笔彩礼娶回了母亲。
  人都说,得不着的才是最好的。
  这话用在母亲身上真是一点都没错。
  一旦成为田氏媳,母亲身上最后的光芒便散去了。
  和其余几个嫁妆丰厚娘家得力的媳妇对比,母亲简直一无是处。
  最让祖母不满意的是,母亲嫁进田氏几年都无所出。
  在祖母看来,娶母亲来就是为了给父亲留后。
  连后都不能留,要母亲有什么用?
  母亲怀了她才终于保住了岌岌可危的田氏媳妇之位。
  却没想到,一朝分娩生下来的竟然是个女儿。
  祖母当时就冷哼一声,对端着鸡汤急匆匆走进里的侍女说:“倒了!”
  父亲皱眉:“母亲!”
  祖母提高了声音:“你喊什么——”
  产婆喜气洋洋地抱着她走出来,见着气氛僵冷忙止住脚步,讪讪笑了笑。
  父亲抱过她来给祖母看:“您看看,这也是您的孙女啊。”
  祖母冷笑:“有什么好看的,将来嫁她还要出一大笔嫁妆。”
  祖母越想越生气,因此给她起名为招娣。
  可直到母亲上吊,母亲也没再生下一儿半女来。
  田招娣说到这长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用手胡乱抹着脸。
  她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在仇人跟前哭。
  她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去回忆最让她绝望的那一幕。
  父亲是爱母亲的,这一点田招娣深信不疑。
  否则父亲不会扛着祖母的压力一直不纳妾,不会安慰母亲说男女都一样。
  可人是会变的。
  父亲陪着母亲扛了十多年的压力,终于也扛不住了。
  他纳了母亲房里的侍女。
  那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女。
  生的水嫩极了,脸上时时刻刻挂着笑。
  父亲对母亲说他纳妾是为了减轻母亲的压力,等这妾生下儿子来就送到母亲房里来养。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飘忽。
  母亲还相信父亲。
  可田招娣已经不信了。
  她哭着想留住父亲,可父亲甩开她的手欢天喜地地去当来新郎。
  之后整整一个月,父亲都没在母亲房里过夜。
  母亲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她迅速消瘦下去。
  田招娣想尽办法想让母亲高兴起来,可母亲始终高兴不起来,总是敷衍地一笑。
  母亲的眼里再没有光彩了。
  田招娣去找父亲。
  她知道父亲能让母亲高兴起来。
  可父亲的妾倚在门上不肯让田招娣进去,田招娣气的狠了直接推了她一把。
  那妾立时倒地不起,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终于引来了父亲。
  不等田招娣说话,那妾就捂着肚子一个劲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父亲望向田招娣的眼神立时写满了失望。
  当天,祖母派了人过去重重地训斥了田招娣,罚她归祠堂。
  母亲知道后,流着泪跪在她旁边。
  她抱着田招娣哭:“都是母亲没用,才叫你这么受气。”
  哭到后来,母亲忍了十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了:“还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哪有宠妾灭妻的?
  即便她肚子里怀的是儿子又如何!
  那也越不过你这个嫡出长女!”
  母亲一语成谶。
  那妾最后果真生下了儿子来。
  母亲还记得父亲当初的诺言,她在孩子一落地就去抱孩子。
  可父亲翻脸不肯:“月英才生下孩子,接受不了母子分离,再等等。”
  他看母亲的目光那样陌生,仿佛母亲的提议多么残忍。
  母亲愣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
  田招娣拉走了母亲。
  母亲哭的多了,早已经没有眼泪了。
  她对田招娣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凡事还是靠自己。
  这个道理我要是早懂就好了……”
  田招娣心下升起不详的预感来,她抱住母亲:“母亲,现在懂也不迟,不迟。”
  这一夜她不肯放母亲走,拉着母亲一起睡。
  秋九月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夜里不冷不热。
  可睡到半夜时,田招娣忽地惊醒过来。
  一道寒风从忘开的窗户吹来进来。
  她皱起眉来:明明关了窗户啊。
  要下雨了吗?
  夜风怎么这么冷?
  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地关窗。
  等等——
  母亲!
  母亲不在床榻上!
  她的脸一下白了。
  她心急如焚,四处乱窜地找着母亲。
  侍女们被她惊动,揉着眼睛看她:“怎么了?女公子?”
  “我母亲不见了。”
  侍女们啊了一声,却并不急切。
  “兴许夜里睡不着,起来走走,您别急。”
  她们都看的明白,知道母亲没有娘家依靠,现下又连丈夫的欢心都失去了。
  因此她们不再尊重母亲这个主母,田招娣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和她们计较的功夫。
  她一路喊着找过去。
  父亲从小妾房中露出头来。
  “喊什么呢?你姨娘坐月子再落落病。”
  姨娘?
  就那么个东西,也配让田招娣叫她姨娘?
  田招娣没有理会父亲,继续找着母亲。
  她想起母亲临睡前的那番话,再想起父母从前恩爱时,只觉得讽刺到了极点。
  母亲不见了,父亲却只担心那个妾睡不好觉。
  她四处找着。
  哪都找不见母亲,母亲究竟去了哪里?
  这么深更半夜的,母亲可别——
  她打了个寒颤,止住自己可怕的猜想。
  她把母亲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
  三更的打更声响起了。
  她站起廊下茫然四顾。
  “啊!”
  她听见一声惊恐尖细的女声。
  “三夫人上吊了!”
  田招娣如遭雷劈,耳边嗡嗡作响。
  一股寒气从心底漫起,迅速弥漫至全身。
  她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起麻来,无论如何都挪不动了。
  不!
  母亲还没有……没有死!
  她要去救母亲!
  她猛地醒悟过来,踉跄着往声音来源跑。
  一盏又一盏的灯亮了。
  无数人从房里跑出来。
  她听见父亲不可置信地喊道:“以珍!”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要紧关头她还分心想道:原来父亲还记得母亲的闺名!
  她终于跑到母亲上吊的地方时,母亲已经被取了下来。
  她扑上去,拼命按母亲人中:“母亲,快起来,快起来。”
  可不管她如何努力,母亲都紧闭着双眼,再不肯睁开眼看她。
  母亲的身体都已经凉透了。
  她死去很久了。
  田招娣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母亲的丧事办的很潦草。
  哪怕母亲是明媒正娶的三房夫人也没用,哪怕父亲终于良心发现哭着说是他对不起母亲也没用,祖母不愿再为没给田氏带来好处的母亲浪费一文钱。
  母亲下葬后没有半个月,祖母做主把父亲的妾扶正了。
  因着母亲的死,父亲在田招娣跟前矮下了身子来。
  他干巴巴地安慰田招娣:“父亲膝下有了儿子,将来才能分着家产嘛。
  你有了弟弟,将来嫁人了被人欺负了才有兄弟给你出头嘛。”
  这就是她的父亲!
  眼里看着的只有利益!
  母亲说的没错,父亲靠不住!
  她的目光像萃毒了似的望向父亲。
  父亲不敢和她对视,很快转过头去。
  田招娣不肯去继母房里,更不肯抱那个所谓的弟弟。
  祖母为此很不高兴,说母亲把她养的心胸狭隘。
  真是好笑。
  她还得冲继母笑?
  她是晚辈,和长辈倔强是一点好都讨不着的。
  祖母为此拒绝母亲入田氏祖坟。
  “又没生下子嗣来,有什么脸入我田氏的祖坟?”
  外祖母气的吐了血,“皇后的娘家人,怎么能由得她这么折辱?”
  皇后?
  皇后也姓郭。
  可她从来不知道母亲和皇后同出一族。
  她追问外祖母:“那她们为什么还敢这么欺负母亲?”
  外祖母又沉默了。
  她逼得狠了,外祖母拗不过她,终于告诉了她事实。
  原来外祖父和皇后父亲是异母同父的兄弟。
  皇后的母亲是真定翁主,嫁到郭氏后看不起庶出的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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