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她轻轻蹙眉,怎么看的是《孝景本记》?
  刚想朝后翻去,就听得外间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这样的脚步声,是个男子。
  郭圣通抬眼朝门口望去,竟又是那个唤她小名的男子。
  她还是看不清他。
  郭圣通失落之下,又有些懊恼,她怎么会三番五次地梦见一个没见过的人呢?
 
  ☆、第十七章 惊梦
 
  她想丢了书下榻去,然而身子却不知怎地竟有些不听使唤了,硬是挪动不了。
  眼看着那男子越走越近,脸上还挂着笑容。
  郭圣通心间那股开心甜蜜又控制不住地往上冒,就好像他们非常亲密一般。
  但郭圣通非常肯定他们并不认识。
  这太诡异了,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本能地垂下头躲避开男子咄咄逼人地视线,努力想叫自己醒来。
  但却未如愿,男子步履沉稳,很快就到了她身边跪坐下来。
  他一把抱住了她,极富阳刚气息的男子呼吸环绕在郭圣通耳边颈间,立时就叫郭圣通耳根都漫上了红晕。
  她吓了一大跳,狠命去推搡他。
  只是她以为用了全身力气去推,但真使出来却不过有气无力一般软绵绵地,倒像是在撒娇一般。
  郭圣通又羞又急,她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总梦到这个男子?
  他不光认识她,还抱她!
  男子轻笑了起来,笑声中还是满带着那样纵容的宠溺。
  郭圣通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不知为何却被这一笑间展露出来的风流姿态弄得有些目眩神迷,周身都跟着酥麻起来。
  她的心像是荡在半空中,又像是步在云端,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眩晕感。
  “你是谁?”
  她极力克制住心底想要倒在他肩头的欲望,微缠着声音问道。
  男子面上一楞,但旋即无奈地笑笑,似乎她这般是故意为之在赌气。
  他抱紧了她,丝毫不顾她挠痒痒般微不足道的反抗,贴着她的耳垂笑着道:“好了,桐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般暧昧的情势,彷如空气都掺了饴糖变得粘稠起来。
  郭圣通心下的气恼终于压过了茫然的甜蜜,她转头恶狠狠地瞪他,伸手就去抓他的脸。
  男子面上笑意微顿,一把攥住她的手叫她动弹不得。
  郭圣通气得不行,电光火石之间脑子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明了几分,她可以叫人啊!
  “常夏!羽年!”
  不知是不是过于急恼,她竟从梦中呼喊出声了。
  歇在外间的羽年都被她惊醒了,忙起身披了衣点灯进来把她唤醒。
  郭圣通半是惊慌半是愤怒地醒来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可惜,就该挠破了他的脸才是。
  但那股从心田中沁出来的甜蜜欢欣,又久久不消散,弄得她的愤怒都显得有些后力不足。
  羽年倒了温水回来要服侍着郭圣通喝下,见她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似嗔似怒.似喜似悲。
  只当她做了噩梦被吓住了,便把青玉杯恭谨地递给她后,柔声劝慰道:“女公子,您别怕。
  漆里舍上下这么多人,阳气重着。
  您要是还怕,婢子便睡进来,您看如何?”
  郭圣通摇头,慢慢地喝完了杯中的水。
  羽年无法,接了青玉杯放回案上,回过身来还有些不安心。
  “您要是怕,就叫婢子。”
  郭圣通轻轻点头,对她笑笑:“你去吧,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常夏怕她害怕,便没把后点亮的那盏青铜连枝灯吹灭,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她在外间的榻上屏声静气地听了半天动静,听得里间传来平缓的呼吸声,方才阖眼睡下。
  郭圣通闭眼躺了许久,方才叫心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慢慢淡去。
  后半夜她睡得很不踏实,总感觉在半梦半醒间。
  如此这般,第二日自然就有些起不来。
  郭圣通躺在榻上,只觉得困倦极了,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她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地打着,最终还是觉得睡一觉。
  她想起最近这大半个月她每日都过去和母亲用膳,乍然不去,怕母亲担心,便唤了羽年进来叫她派人去锦棠院说午膳时再过去一起用。
  锦棠院中郭况听了回话,小声嘀咕道:“姊姊今日不用进学,就可以赖床。真好!”
  他这话中羡慕的意味也实在太鲜明了,引得满屋子侍女家人子都抿着嘴笑了。
  便是刘旻虽然瞪了他一眼,但双眸间淡淡的笑意到底也没下去。
  只是这笑意很快就化为了担忧,她问漆里舍来送信的人:“是不是女公子哪不舒服?”
  待见着来送信的小侍女摇头告诉她说真是赖床不起,刘旻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下又有些好笑自己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复又想起这阵子疑心女儿变了许多,就更好笑了。
  嚷着要学这要学那,现下看来也是心血来潮。
  孩子嘛,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桐儿到底还是比从前懂事了许多,知道怕她担心特意派人说一声。
  她心下欣慰,眼底的笑意就一直没落下去过。
  郭圣通午膳时被母亲慈爱的笑眼盯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很快用完了饭,起身漱口后同着弟弟郭况一起去了书房。
  她想考问弟弟一二。
  结果很出乎她的意料,弟弟比她想象的聪明多了,悟性非凡。
  只是就如母亲所担忧的那般,他年纪小玩心重,并不肯用心在念书上。
  尤其是母亲为了叫他念书而不许他玩耍,他便从心底有些抵触念书。
  也就是近来郭圣通说服了母亲让他学十日歇一日,才认真了起来。
  郭圣通摸摸弟弟的头,对他许诺道:“只要你肯认真读书到年底,姊姊就去求母亲。
  让你从明年开始读一个月的书,就可以歇五天。
  好不好?”
  现在是十天歇一天,一个月下来也只能歇三天。
  自然是一个月歇五天的更好些。
  虽然连读一个月的书枯燥无聊了点,但只要想到可以痛痛快快地连玩五天。
  郭况就觉得浑身都快意起来,他点头如捣蒜地应了。
  正好母亲进来了,郭圣通便叫弟弟先自己温书,挽了母亲去廊下把这话说了。
  她和母亲耐心地解释道:“弟弟其实聪明透彻的很,不过是性子浮躁,沉不下来。
  学一月歇五天,听着是叫他玩的多了,但其实却更考验他的专注度。
  时日一长,不论他是习惯了,还是懂得了念书明礼的好处。
  想必那顽劣性子也好了,阿母也就不必为他担心了。”
  母亲微笑着听她说完,颔首欣慰地道:“阿母的桐儿长大了,都知道为阿母分忧解难了。
  阿母想着这么办也很好,就按你说的办。”
 
  ☆、第十八章 阻挡 (长评+)
 
  郭圣通也笑了,笑意从眼中直达眼底。
  她母亲虽然性子温软,却从不娇惯孩子,更不把孩子的话当耳旁风。
  许多时候,母亲都很尊重姐弟俩的意见。
  也就是弟弟总像不知事似地,只想着玩戏,母亲才硬拘着他念书。
  她和母亲说好了晚膳也过来用后,便往漆里舍去。
  春日的阳光越来越有温度,走在太阳底下没一会郭圣通就觉得周身都微微发烫起来。
  裹着花香的风吹拂在脸上也叫人格外惬意,古拙大气的亭台轩榭静静伫立蓝天白云下熠熠生辉。
  空中掠过几只云雀,留下一连串婉转甜美的歌声。
  仪态大方、训练有素的侍女家人子远远望着她来,恭谨地拜伏在地行礼。
  她轻轻点头而过,望着爬满嫩绿和花苞的梢头,昨夜的梦境渐渐地浮上心间来。
  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为何会知她小名?
  又为何会和她那般亲密?
  莫不成这梦境是将来的预兆?
  郭圣通微微蹙眉,心下思绪纷乱,犹如一团乱麻。
  她心不在焉地进了漆里舍,由着常夏同羽年服侍着更衣后便歪在卧室的软塌上看书。
  明日得进学,岐黄一道又艰难晦涩,是以她看的是《皇帝内经》。
  午后和煦温暖,庭外花树的影子透过直棂窗格漫进来,同着云雾般轻柔的帷帐一起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四下里静寂无声,便是那滴滴哒哒的刻漏也暂时被挪了出去,怕扰了郭圣通念书。
  但郭圣通好半天功夫,都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
  她心间到底还是浮沉着昨夜的梦境,叫她翻来覆去地一直在想。
  之前她便梦着那个男子要给她说《太史公记》,昨夜又梦见看《太史公记》。
  她不由想,会不会和《太史公记》也有什么关系?
  她的目光落在了装着《太史公记》的云鸟纹的楠木箱笥上面。
  郭圣通想了想,到底还是丢了手上的帛书,趿着丝履下榻开了箱笥取了出来。
  她舒舒服服服地靠在蓬松柔软的迎枕上后,出了一口气后,方才慢慢地翻到《孝景本记》。
  她很清楚地记得,她梦中看的是《孝景本记》。
  “元年四月乙卯,赦天下……五月,除田半租,为孝文立太宗庙……匈奴入代,与约和亲……二年春……”
  这般读来,不也就是孝景皇帝的生平记事吗?
  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啊。
  郭圣通笑笑,暗自想可真是有些魔怔了。
  她心下微微松缓了下,待看到后来的孝武皇帝初时竟为胶东王时,禁不住讶异地蹙起眉来。
  原来在孝武皇帝之前,孝景皇帝另有太子。
  那原来的太子呢?
  郭圣通坐直了身子,仔细地搜寻起关于前太子的记载来。
  “四年夏,立太子……立皇子彻为胶东王……七年冬,废栗太子为临江王……四月乙巳,立胶东王太后为皇后……丁巳,立胶东王为太子。名彻……”
  前太子不过为了三年太子即被废,而且冬才废了前太子,四月便立孝武帝生母为后,怎么看都是为了使孝武帝为嫡子而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郭圣通心下叹道,也无怪乎人说帝王家的血脉亲情最是薄淡。
  前太子一朝从万人瞩目的神坛上跌落下来,等待他的还不知道是怎样黯淡无光的未来。
  “中二年二月,匈奴入燕,遂不和亲……三月,召临江王来……”
  郭圣通的感慨噎在喉间,不可置信地望着后面的那句“即死中尉府中”。
  什么叫死中尉府中?
  中尉纵然权重,也断然负不起皇子身死的责任。
  但死的是前太子,是对新太子地位天然就造成威胁的前太子,是功是过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彼时前太子不过弱冠之年,总不可能是病死的吧。
  那么前太子到底为何而死?
  郭圣通丢了手中帛书,唤常夏进来:“把所有跟前朝孝景皇帝有关的竹简帛书都寻来。”
  常夏应声,躬身而去。
  两刻钟后,郭圣通便见着了府中能寻着的所有竹简帛书。
  她一册册翻阅过来,心也一点点地寒下来。
  前太子刘荣因侵占宗庙,被传到中尉府受审。
  刘荣欲向景帝请罪,中尉郅都不许。
  魏其侯窦婴派人悄悄送去了刀笔,刘荣方才写下了谢罪书。
  而就在心愿达成后,刘荣自杀身亡。
  窦太后闻讯大怒,杀郅都。
  这件事粗粗看来,不过是前太子获罪反使得忠臣为太后怒火殃及。
  但刘荣不过是要向其父皇谢罪,如此合情合理的要求郅都为何不许?
  侵占宗庙之罪可大可小,怎么说来都还不至于要赐以死罪,刘荣为何自杀?
  除非他已经明白郅都是受了景帝的暗示才加以为难。
  那么景帝为何要如此?
  自然是为了现在的太子,将来的新帝。
  刘荣不得不死,或者说心如死灰地选择成全父皇的一片舐犊情深。
  郭圣通心下一片冰冷,寒气从背上迅速蔓延开来。
  难怪窦太后在要赐死郅都时,为景帝阻拦而怒问“临江王独非忠臣邪?”
  那是一句王母为孙儿之死无奈愤懑之下的怒问啊。
  郭圣通呆坐了片刻,只觉得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真真是没错的。
  似如今的建兴帝不也是这样吗?
  亲手逼死了长子,又使次子自杀。
  不对,不对……
  建兴帝长子死因可循,但次子却是模模糊糊地一句犯禁自杀。
  犯的什么禁?建兴帝次子为何同刘荣一般选择了自杀?
  莫非他同样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
  刘荣死是因为挡了其弟刘彻的路,那建兴帝次子又是挡了谁的路呢?
  这答案实在太昭然若揭了,也实在太让人心惊肉跳了。
  郭圣通心下猛跳,她忍着牙间的寒颤闭上了双眼不忍再往下深想。
  不论事实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建兴帝的皇位来得并不像她以为的那般光明正大。
  若不然,为何孝平皇后恨建兴帝如此之深?
  这帝位之下的污秽罪恶有多深,恐怕只有建兴帝最清楚。
  人们总说平成大事者,自然须得不择手段。
  但郭圣通以为但凡为人,总须有底线。
  她的目光久久凝固在朱红色的门扇上,只觉得那颜色像鲜血般刺痛了她的眼。
 
  ☆、第十九章 立夏
 
  不安的种子一旦漫洒开来,不过一夜的时间就长城了参天大树。
  郭圣通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对前路的担忧,好在到了三月末的时候家中商队终于启程,羽年兄长白雄带着为她置办首饰的任务随着一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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