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沈禾仪也急忙说:“母亲,我瞧着也没什么事情。咱们先回去吧,站在这儿侯着也不起什么作用。”
“就是啊,母亲还是要以身子为重。”老太太的几个孩子也都在劝。
“不!我要守着!”老太太忽然固执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来。
还好,没多久就来了旨意,没让大家都在前院侯着。
只不过这次来的居然是当今圣上定元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家的主仆,还有何将军带来的官兵全部恭敬地伏地跪拜。
定元帝没有立刻让众人平身,还是缓步走到霍玄面前,面含悲戚地问:“不覆,朕这些年待你如何?”
霍玄没有抬头,恭敬地说:“陛下重贤能,对待朝中臣子向来不薄。臣得陛下赏识,这些年来享皇恩浩荡,心中敬而感之。”
“哈!好一个敬而感之!”定元帝大笑,“霍玄!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敬而感之的!拉拢乱臣贼子,救下袁金龙!将西边草莽之兵纳入麾下!”
“霍玄!你想造反!你对得起朕这十多年的信任吗!”定元帝大怒。
跪了一地的霍家人个个惊惧,造反这种谋逆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跪在人群中的肖折釉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霍玄背影,不由皱起了眉。事情怎么会这么容易泄露出去?不,应该说霍玄真的会因为这件事情坏了这么多年的谋划?
肖折釉望着霍玄的背影,又是担心,又是疑惑。
“臣不懂陛下的意思。袁金龙或许有可能逃窜,但并非臣包庇。至于将西边草莽之兵纳入麾下更是无稽之谈,还请陛下明察。”
即使是这般时候,面对这样的指责,霍玄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太过激动的表情变化。
“你居然还是不肯承认!”定元帝抬手,“来人!将人押上来!”
四五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由官兵压下来,跪在一旁。肖折釉抬头扫了一眼,认出当中之一的正是当年在沾桥山撸了她的袁兰五。
肖折釉心中微微一沉。
霍玄沉静的目光扫过跪地的五个人,眼中这才闪过了一抹异色。定元帝及时抓住了霍玄眼中的这一抹异色,他深吸一口气,高声质问:“霍玄,朕问你。昨夜你在哪里?”
“臣自然在家中。”霍玄收回落在袁兰五几个人身上的目光。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认!他们已经招供了!之前你去往南方监管行宫修建之事时便于袁兰五私自相见!昨夜你与这些乱臣贼子暗中谋划月末刺杀朕一事!”定元帝气得胸口起伏。
倘若是别人,大抵便是一道斩立决的圣旨。可是得知消息谋反之人竟然是霍玄,定元帝勃然大怒,根本压不住满腔的怒火,这才怒气冲冲地亲自赶了过来。
定元帝在霍玄面前蹲下来,揪住霍玄的衣襟,怒道:“霍玄!你连名字都是朕给你起的!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朕就救过你的性命!你幼时朕把你当成亲人一样照顾!当年更是唯信你!将兵权交给你!这些年,你我共同打下这片江山!你看看,看看这万里河山。都是你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你现在居然要造反!你可否还记得当年朕将盛国绝大部分兵权交到你手里的时候说了什么!”
霍玄近距离地望着定元帝的眼睛,缓慢开口:“臣自然记得,陛下当时说臣虽与您无父子之缘,可您把臣当成亲生的儿子,并且臣是您的左膀右臂,永不可缺。”
“你还记得!”定元帝站起来,在霍玄的肩膀踢了一脚。
霍玄身形晃了一下,重新跪好,恭敬道:“有人栽赃陷害,想要挑拨臣与陛下的关系。还请陛下明鉴。”
“来人!”定元帝抬手,立刻有人将鸣鸿刀递到他手里。
定元帝将鸣鸿刀扔到霍玄身前:“冤枉你?那这是什么!为何在袁兰五的手里!人证物证俱在!”
定元帝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怒道:“不覆,你这是在往朕的心头插刀子!”
霍玄依旧不认:“世人皆知臣已多年未曾用过鸣鸿刀,人也可以被买通。”
“这些亡命徒可以被收买,但是应该没人能收买本世子吧?”师延煜一手负于身后,缓步从霍府正门走进来。
他的脸上挂着温润如玉的儒雅笑意,他对着定元帝恭敬行礼,道:“皇舅舅,延煜昨天傍晚在饶河陂看见一道人影与霍将军颇为相似。”
“延煜,你可能确定?”定元帝深吸了一口气。
“唔……延煜并未见到正脸,可是那人的背影的确十分酷似霍将军。毕竟……整个明定城中也找不到几个如霍将军这般身材高大又颇有气质之人。”师延煜悠悠道。
“世子认错人了。”霍玄声色沉沉,听不出喜怒。
定元帝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他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不能否认从一开始他对霍玄的感情不是假的,这些年对霍玄的赏识和纵容也不是假的。虽然他也明白权利最是乱人眼的道理,他不是没有担心过霍玄手中权利过大的问题。这是这些年过去了,就在他越来越以为霍玄是对他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时候得知此等事情……
定元帝心中悲戚。好像唯一一次放开胆子信任臣子,却得来这样的结果!
“来人!将霍玄押进死牢!明日午时问斩!”在定元帝发令时,心中一阵悲痛。
侍卫立刻冲过来,一左一右抓住霍玄的肩膀。
“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孙儿不会这样!”老太太脸色煞白,跌坐在一旁。
“母亲!”沈禾仪担忧地喊了老太太一声,她又忽然站起来,对定元帝说:“陛下,我儿冤枉!我儿这些年为了盛国出生入死,他身上的军功没有哪一次不是用性命换回来的!请陛下相信不覆,彻查此事!”
定元帝抬手,阻止沈禾仪的话,道:“不要再说了!朕真是念在他这些年的军功,才免了你霍家老老小小的株连之罪!再有求情者,一律关进天牢同时问斩!”
“杀了我这老太太吧!我要陪着不覆!”老太太站起来,往霍玄那里冲。
霍玄的脸色这才变了变,他对沈禾仪使了个眼色,说:“还要烦请母亲照看好祖母。”
沈禾仪深深看了一眼霍玄,才去拉老太太。
霍玄转过身,任由两个官兵押着他往外走。
“父皇!”盛雁溪气喘吁吁地跑来,张开双臂挡在押着霍玄的两个侍卫身前,她跑得太急,头发都跑乱了,鬓边的珠钗也在跑来时跑掉了两支。
“雁溪!此时不是你胡闹的时候!给朕回宫去!”定元帝怒火中烧。盛雁溪对霍玄的痴情,何尝不是皇室中的一个笑柄?他心疼这个女儿,不忍苛责,可是对于她的行为真是又气又恼!
盛雁溪跪在定元帝的脚边,哭着说:“父皇,您不能杀他!您要是杀了他,女儿也不独活了!”
“你……”定元帝心中那句“你还要不要脸”终究是因为顾虑女儿颜面没有喊出来。
盛雁溪哪里顾得上定元帝的盛怒,她死死抱着定元帝的腿,哭诉:“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人冤枉他的!父皇!您不能听信谗言啊!”
“谗言?”定元帝甩开盛雁溪抱着他的手,“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你要父皇如何信他!”
盛雁溪的眼中闪现一抹慌乱,她慌忙中拍着自己的胸口,口不择言:“女儿也是人证!女儿可以证明霍玄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和那些乱臣贼子议事!”
“你还嫌丢脸不够是不是!”定元帝终于忍不住,把这个糊涂了半辈子的女儿拎起来,“你睁开眼睛看看!那个男人心里根本就完全没有你!你再怎么为他付出,他也不会喜欢你半分!从今天起,在你的宫中好好待着,哪里也不准去!等着朕的赐婚圣旨!”
“不!”盛雁溪哭着摇头,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委屈,还有延绵不断的屈辱。
她心里明白自己的单恋早就成了明定城里的笑柄,可是仗着公主的身份谁也不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今日她的父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她慢慢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绝望而痛苦地捂着脸恸哭。
眼看着霍玄被官兵带走,霍家女眷都小声啼哭起来,霍家男子心里也是惶惶不可安。这些年,完全是霍玄支撑着霍家。再言,如今霍玄若是以这样的罪名被问斩,那么他们霍家老老小小就算不被处死,日后的日子必不好过。
“我可以证明霍将军昨夜并未离开霍府半步。”肖折釉慢慢站起来。
霍玄往外走的脚步一顿,似想到了肖折釉的用意,他猛地转身,朝着肖折釉爆喝一声:“折釉,住口!”
霍玄气势全开的爆喝声在院中炸响,庭院中的人皆是心神震了一瞬。押着霍玄的两个官兵搭在霍玄肩上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肖折釉也被他这点名一吼骇住了,她微微怔了一下,才缓过神来。
“你拿什么证明?”定元帝看向肖折釉。其实他的心中也无比希望真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毕竟失去霍玄这一武将,他将失去很多助力。
肖折釉不去看霍玄警告的眼神,平静道:“因为昨夜霍将军一整夜都与小女在一起。”
肖折釉此言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众人皆是惊住。
师延煜先是一怔,再看向肖折釉的目光顿时充满了一种饶有趣味的新鲜感。
盛雁溪呆呆看着霍玄,发现霍玄的目光一直落在肖折釉的脸上,她又看向肖折釉,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胡说!”
“公主殿下昨天傍晚离开的时候……不是亲眼看见小女进了霍将军的房中吗?”肖折釉问。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在他那里待一夜!”盛雁溪站起来,慢慢走近肖折釉,不可思议地质问:“你、你不是他的养女吗?”
肖折釉抬手,拉出系在她白皙颈部的红绳,红绳被完全扯出来,也将藏在她衣服里的白玉扳指拽了出来。
盛雁溪望着那个白玉扳指,眼中苦涩。所以这个白玉扳指算是霍玄给肖折釉的定情信物?可是肖折釉当年才多大!
肖折釉朝着定元帝跪下,恭敬地禀告:“启禀陛下,霍将军刚刚之所以不肯说出来是顾虑小女的清誉。只是小女不能眼睁睁看着霍将军就此被小人冤枉。”
定元帝眯着眼睛看着跪在身前的肖折釉,沉默了半晌,才说:“朕岂能听信你一人之言!”
“陛下刚刚所言霍将军之前去南方监管行宫修建之事时曾与袁兰五私下相见,其实此时另有隐情。袁兰五仇恨霍将军杀了她的父亲,所以撸了小女做饵,诱霍将军前往沾桥山以杀之。而霍玄凭借着多年杀伐本事,才将小女救下而后全身而退。试想,霍将军既然是袁兰五的杀父仇人,她自然恨霍将军入骨。霍将军名声在外,这些年树敌无数,不乏某些人临死之前要谋害霍将军。”
定元帝慢慢冷静下来,因为肖折釉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因为肖折釉说的这些话。定元帝不得不反思倘若他现在将霍玄押进天牢,他真的可以明日将霍玄处死吗?霍玄这个人真的会坐以待毙?
再言,定元帝是真的希望这是别人陷害霍玄!
师延煜朝前走了两步,笑道:“肖姑娘所言很有道理,可是似乎仍然不能证明霍将军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
师延煜在肖折釉面前蹲下来,十分感兴趣地盯着肖折釉的眼睛。
肖折釉并无半分慌乱,她十分平静地说:“霍将军胸口有三处疤痕,一处离心窝最近,为剑伤,另外两处偏下,为刀伤。腹部亦有两处一长一短的疤痕。后背有一条很长的刀疤,还有一处中毒箭过后用匕首剜肉的疤痕。右臂有一处很深的勒痕,有些年头了,已经看不出来是怎么造成的了。腿上大大小小一共十一处疤痕。”
肖折釉顿了一下,又说:“左侧腋下有一处菱形红色胎记。”
随着肖折釉淡淡的声音每说一句,庭院中便又安静了几分。
肖折釉伏地再拜,恳切道:“将军身上处处都是军功,还请陛下明察。”
定元帝愣了那里久久缓不过神来,尤其是当他听见肖折釉说霍玄背后那处用刀子剜肉时留下的疤痕时,定元帝心里滞了一瞬。
——那是霍玄曾为他挡了一支毒箭,差点丧命。
定元帝不由想起了过往种种。
盛雁溪站起来,她又把肖折釉拉起来,晃着肖折釉的身子,哭着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撒谎!”
一瞬间,所有的嫉妒冲到盛雁溪的脑海。她嫉妒!凭什么她喜欢了霍玄那么多年,而今日却是由另外一个小小年纪的小姑娘一一说出霍玄身上的疤痕!
肖折釉面前站稳身子,说:“公主倘若再不信,也可将小女带进宫中有宫中嬷嬷检验是否为处子之身。”
宫中向来有那种检查宫嫔贞操的嬷嬷,肖折釉当然知道。
盛雁溪整个人僵在那里,她瞪着肖折釉,咬牙切齿地说:“你!你不要脸!来人!把她带进宫中检查!”
肖折釉喉间轻轻颤了一下,可是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挺胸抬头面对所有的指责和不善的打量目光。
霍玄的目光一直凝在肖折釉的身上,他闭了一下眼睛,双肩微微一动,押着他的两个人不由向后退开。霍玄大步朝着肖折釉走去,带起一阵寒厉之气。
他在两个侍卫伸手去拉肖折釉之前错身一挡,然后将肖折釉拉到自己怀里,宽大的手掌摁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摁在自己胸口。
第62章
肖折釉在霍玄的怀里微微动了一下, 想要挣脱开。霍玄抬手, 宽大的手掌放在她的后腰上,将她小小的身子嵌在自己怀里禁锢着。
“归刀, 去取兵符和帅印。”
霍玄看着定元帝,压抑着某种情绪, 说道:“臣幼时得陛下救助与赏识。十五带兵,历十六载, 大大小小七十余次战役,收复永堰城、龙烦州等失地,灭乱臣、镇匪寇、压敌国。臣时刻铭记陛下恩德,鞠躬尽瘁,不畏生死。”
霍玄沉如静潭的目光凝在定元帝的眼睛上,他喉间微微一滚, 继续说:“君让臣死,臣不敢不从。倘若陛下听信谗言, 忘却臣子十六载的忠义。那死又何惧?今日便将所有兵权归还陛下, 但求一死!只是……”
霍玄顿了一下。
“十四年前,臣成亲第二日远征,为陛下收龙烦、扬龙。归来时未来得及见亡妻最后一面,今日求陛下开恩, 勿要再累及臣如今的妻。”霍玄望着定元帝,嘴角抿出一抹说不清意味的复杂深意。
定元帝的目光躲闪了一瞬。
师延煜慢慢收回视线,他十分歉意地对定元帝说:“皇帝舅舅,延煜……忽然觉得可能是我昨天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