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时候的肖折釉呢?
这十多年之间的肖折釉的呢?
她才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哪里能让她等着、耗着。
沈不覆心中挣扎了太久,他真的很想寻一处世外桃源,带着母亲与肖折釉,还有孩童伴膝,就此悠然一生。用有限的时间尽全力陪伴。
然而他不能。
他不能看着这个国家一点点死去,他不能看着这个他花了二十年捍卫的国土一点点被敌国吞并,他不能看着这片土地上尊他敬他的百姓流离失所。
第120章
“将军!”肖折釉向前迈出一步,将他喊住。
“今日来的黑衣人是谁派来的?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他们……今天晚上还会再来吗?”
沈不覆转过身来看她。
肖折釉轻轻抿起嘴角, 浅浅笑起来:“将军就不怕这些人半夜再闯来, 一刀把我砍死?”
沈不覆也跟着笑起来,却并不言。
肖折釉晓得自己的借口瞒不过他, 她也不想遮掩什么, 只是说:“将军留下来护着我不成吗?”
沈不覆颇为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肖折釉便学着他的样子, 略夸张地叹了口气, 说:“将军你这人有个毛病, 让人十分受不了。”
“说来听听。”
“太自以为是,又太自我感觉良好, 再加上护短到不讲理。最后就成了没分寸。”
沈不覆眉峰慢慢皱起来。
“将军自以为是对我好,我也相信在将军眼里我是优秀到谁娶了我就像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可是你这双眼睛却被感情蒙蔽了。论出身, 我出身贫寒,下面还有一双不省心的弟妹。论年纪, 我是比将军小许多, 可十八岁这样的年纪也算不得女儿家最好的年纪。论品性, 我十四未嫁时便与你有染传得沸沸扬扬。论妇道, 我是和离过的女人。并且还带着个孩子。虽说不弃是我捡来的, 可很多外人已然认为他是我给你生的儿子。”
沈不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肖折釉随意地拨动了一下披在肩上的长发, 语气中略带着点懒散地问:“将军这个时候把我推出去,是想我去给别人做妾吗?哦……对了,如今战火纷纷,说不定还能流落青楼做个花魁。”
“不许胡说!”沈不覆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肖折釉却只是随意笑了一下, 打着哈欠转身往床榻走去。
转身的时候,她含着笑意的眸中却染上了一丝愁绪。
离了沈不覆,她当然不会给别人做妾,也不会凄惨到流落青楼的地步。
她自是故意这么说的。
这一生,无论是还未与沈不覆重逢的时候,还是后来失身于他,肖折釉一直以来都不想嫁人,只想独自一人生活。先前不得已领了赐婚圣旨嫁给沈不覆,她心里也是盼着将来事了之后远走他乡。哪怕后来得知沈不覆装在心中多年的人正是她,她虽有犹豫,可仍旧坚持着。沈不覆以为她不原谅他,其实哪里是原不原谅的事情呢?她只是不想拖累他罢了。他值得一个更好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而她不能。
重活一世,不嫁任何人本来就是肖折釉最初的决定。
多年前她与嫂子纪秀君谈心时说的那些话,纪秀君当她年纪小胡说的,她却是句句真心。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生育。也许是她不够坚强,可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要想起前世死时撕裂的痛,她仍旧心悸。就算她杀了盛令洪,为自己报了仇。那种畏惧仍丝毫不消。
之前沈禾仪说她对待不弃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对待亲生的儿子。是啊,她就是把不弃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当初在上岚山那般艰难境地时能够捡到不弃,已让她觉得天大的幸运了。
然而此时,她坚定不想嫁人的决心却动摇了。舍得对自己绝情,却舍不得见他眉峰紧皱的模样。
肖折釉刚回床上,还未来得及放下床幔,沈不覆已经跟了过来。肖折釉回头看向他,笑着说:“麻烦将军将床幔放下了。”
她看着他笑的时候,眼中那一抹淡淡的愁绪已经全部掩藏。
外面的灯没有熄,床幔放下来后,微弱的灯光照进床里,使得床上并非漆黑一片。
两个人静静躺在床上,不弃虽不在,他小小的枕头却仍旧放在他们两个人的枕头之间。
沈不覆与肖折釉谁都没睡着,却都安安静静不言语。
许久的沉默之后,肖折釉率先开口:“将军不是说毕生所愿便是得到我?可如今同床共枕,将军倒是对我毫无兴趣。”
沈不覆阖着眼,问:“你这是与我求欢?”
肖折釉一怔,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心里倒是有些埋怨他说话这般直接。想了想,她语气略带着点不善地说:“想必将军是真的老了!”
沈不覆睁开眼,偏过头望向身侧的肖折釉,十分认真地说:“实不相瞒,清心寡欲多年未用,坏掉了。”
肖折釉整个人愣住了。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一瞬间的呆滞。人虽然是呆愣着的,但是脑海中却不由浮现某些香艳硕大的画面。
“不信?你来摸摸。”沈不覆握住肖折釉的手腕,将她的手拉过来。
肖折釉顿时反应过来,急忙挣扎着喊:“沈不覆你流氓!”
沈不覆大笑着松开手,却将手搭在肖折釉纤细的腰身上,又是轻轻一揽,将肖折釉的身子裹在怀里。
沈不覆收了笑,眸中渐沉:“其实你还没想好,我也是。”
他向来寡言,即使说出口的话,也时常没头没脑没下文。他将话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他所言的得到肖折釉,又岂是指身体的占有这种风月之事?情爱之事是水到渠成的美好,是你情我愿的纯粹。用鱼水欢好解决夫妻间的拌嘴是一种闺房情趣,然而有些矛盾并非一夜风流便能烟消云散的。
他与肖折釉之间并非什么都需要明说。正如他明白肖折釉的用意不过是用自己来安慰他,给他一个心安。然而,他不需要这种慰藉。
肖折釉轻微的挣扎动作停下来,她将脸贴在沈不覆的胸口,慢慢垂着眼睛,说:“将军,后半生我们便凑合过吧。”
她故意语调轻快,似带着几分玩笑。心里却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话。话一出口,她垂着眼睛沉默等待。
然而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沈不覆只言片语的答复。
忽然就恼了。
她皱着眉去推沈不覆,说:“我改主意了,你不是说还有间空房?我不需你护着了,你走吧!”
肖折釉自然是不知道此时的她眉眼之间难得染上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我只是很诧异,是什么让你忽然改了主意。”沈不覆握着肖折釉的手腕,皱眉看着她。
肖折釉的目光有点躲闪。
沈不覆继续问:“因为我老了,很同情?”
听沈不覆这般说,肖折釉心里憋着一股气。她先前假装没好气的说话,此时倒是真的没好气地说:“这世上比你老的男人多了去了!本公主才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
这话不假,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肖折釉都不算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相反一直对人对事都有些冷漠。
“那是为什么?”沈不覆继续追问。他紧握肖折釉手腕的力度也微微加重了几分。
肖折釉睁大了眼睛瞪了他一会儿,发现沈不覆竟是难得的执着。她眸光微转,倒是也不急着挣脱了,反而靠近沈不覆,近得只差一个呼吸间。
“因为将军在男女私情与家国大义之间选择后者时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沈不覆愣住,不由松了手。
肖折釉挽起嘴角,眼尾也掬了一捧温柔笑意。她抬手抚过沈不覆的眉眼,轻声说:“这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第121章
望着沈不覆眼中的错愕,肖折釉心里竟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欢愉。她抿起嘴角轻松地笑起来, 逐渐从沈不覆怀里退出去, 含笑转了身,枕着自己的手, 面朝床里侧。
怀中软香渐离, 沈不覆才从愕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轻轻一拉, 就将肖折釉重新拉了回来。他如泰山般岿然不动, 却将肖折釉整个身子拎到自己身上。
动作快到肖折釉甚至来不及挣扎。
肖折釉趴在他身上, 镇静了片刻,才说道:“那些黑衣人当真不会再来?还、还是防备着些比较好。”
沈不覆的手臂搭在肖折釉的后腰, 将她束缚在怀里。他含笑望着她,将她眼中每一个神情收入眼中。
如此近地望着沈不覆的双眸,肖折釉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她低下头来, 将吻落在他的眉宇。
一触即离。
她偏着头望他,如瀑的墨发倾落而下, 华缎般堆在沈不覆枕侧。使得沈不覆鼻息间都是淡淡的女儿香。
肖折釉用指尖儿轻轻触摸沈不覆眉宇之间, 动作慢而轻柔。她最喜欢沈不覆眉宇, 隐约还有年少时不羁的英气, 而如今英气加深, 勾成轩昂。
沈不覆手臂搭在肖折釉的后腰, 惊奇于她的细腰。隔着薄薄的衣料,沈不覆宽大粗粝的手掌在肖折釉的身上慢慢游走。他的掌心有错综的疤痕,还有一层厚茧,所以他的动作尽量轻柔, 总担心弄疼了她。
肖折釉忽然蹙了眉,抵触地说:“你能不能别再咬我?”
“咬你?我有过?”沈不覆诧异问。
肖折釉严肃点头。
沈不覆似思索了片刻,刹那恍然。他猛地坐起来,揽住肖折釉纤细的腰身,让她坐在他盘起的腿上。他的手指滑过肖折釉的脸侧,插入她鬓后的墨发,动作快速而用力地将她的脸抬起来。他低下头咬了一下肖折釉的下巴尖儿,又转瞬离开,望着她的眼睛,笑问:“这样?”
下巴尖儿上传来隐隐约约酥麻的疼痛感,肖折釉胸口起伏,在沈不覆溢满笑意的眸子里看见略慌乱的自己,看见两世交叠的自己。
肖折釉慢慢抬手,双手捂着脸,抗议:“能不能不咬脸!”
沈不覆大笑着将躺在他怀里的肖折釉扶起来,整理了一下她略凌乱的衣襟,说:“去,把衣服穿好。”
肖折釉将手放下,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瞬间明白过来。
肖折釉下了床,踩着鞋子绕到屏风后面,刚拿起挂着的衣裳,就隐隐听见了马鸣声。她抱着怀里的衣服,有一瞬间的犹豫。
坐在床沿的沈不覆说:“不知道会不会突然闯进来,还是过来换吧。”
肖折釉抱着衣服重新爬上床,见沈不覆坐在床沿未动,说:“将军难道不应该像个正人君子一样回避吗?”
沈不覆托着腮,望着肖折釉脱下寝衣,笑道:“许要有场恶斗,先饱饱眼福,才有力气。”
肖折釉瞪了他一眼,知情况紧急,也懒得再与他斗嘴,匆匆换衣。
沈不覆侧过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说:“这些人许还要再等片刻才会赶到,不若我们先将之前未办完之事办完?”
肖折釉笑笑,将怀里换下来的寝衣扔给他,径自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她从铜镜里清楚看见沈不覆握着她脱下的寝衣闻了闻。
肖折釉一滞,不由说:“沈不覆,你该不会是被别人俯身了吧?先前你可没这么不正经!”
沈不覆与她玩笑:“那我倒是要谢谢你这次没说我是老不正经。”
他将怀里肖折釉脱下的寝衣放在一旁,下了床,走到肖折釉身后,双手搭在肖折釉的肩上,弯下腰来,凑近肖折釉纤细的白颈,嗅了嗅,道:“以前把你当晚辈自然要正经些,今时不同往日,日后你恐怕要时常见到更不正经的我。”
明明打斗声更近了,似乎那些人已经闯进了院中。然而肖折釉心里竟是莫名轻松。她将挽起的长发用簪子固定,又取了一支点翠珠钗斜斜插在坠马髻上,笑着问:“将军,倘若当初你认了陶陶为嗣子,我也喊你了父亲。你又当如何?”
沈不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大不了再担一个枉顾纲常的骂名。”
肖折釉笑着转过身来,仰着头望他,又问:“那如果当初我听你的话,跟了师延煜呢?”
沈不覆尚未来得及回答,二人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一个黑衣人直接从门外摔进来。不甚优良的木门直接被他砸倒压在身下。那黑衣人趴在门板,大口吐着血。
在他身后还有两个黑衣人正要往屋子里冲,然而他们两个连门槛都没来得及迈进来,就倒了下去。他们两个朝前栽去之后,露出站在他们身后的归刀。归刀一身杀气,手中握着一柄重刀,刀锋染着鲜血,血珠儿一滴滴落下来。
沈不覆看了一眼门口的情况,就转过头来,含笑望着肖折釉,说:“自然是抢回来。”
归刀多看了一眼沈不覆,无语地转过身冲进院中厮杀的人群里。
——他们这群属下在卖命,结果他们的头儿在谈情说爱!
肖折釉偏着头从门口朝外望去,想要看看外面的情景,不过正是夜里,看得并不真切。她不得不有些担心,问:“将军可有安排好了?当真不会有事?”
“什么?”沈不覆有点走神,没听清她的话。
肖折釉瞪了他一眼。
沈不覆收起心神,道:“无需挂心,皆有安排。”
肖折釉又看了沈不覆一眼,略略放下心。瞧着沈不覆的样子,明明是早有所备。那便大抵是无事。可是没过多久,她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她有点后悔今晚没把不弃放在身边。
肖折釉脸上神色没有瞒沈不覆的眼,沈不覆直起身,说道:“走吧,出去看看。”
肖折釉随沈不覆出去,立在檐下,就看见两方人马交手。他们这一方人手果然不止归刀和袁家兄妹,还有许多早就埋伏起来的青衣人。这些青衣人似乎是听归刀的命令。
各个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出来,想来沈不覆已经提前支会过。
肖折釉偏着头,望向不弃的住处。
她没有说出来,沈不覆却是知道她的心思,牵着她往不弃住处去。不算远的路,有黑衣人冲过来,似想要取沈不覆的性命。然而沈不覆根本没有出手,连脚步都没有停顿过。那些冲过来的黑衣人被青衣人尽数拦下。
肖折釉和沈不覆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被归弦推开了。归弦提着剑,见沈不覆和肖折釉过来,有些兴奋地说:“将军过来真是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出去玩玩了!”
外人的人都在打架,而她只能守在屋子里护着不弃。她手痒啊!
沈不覆略微点了下头。
归弦立刻冲了出去。院子里的袁松六看见她出来,一拍大腿,哈哈笑了两声,高兴地嚷嚷:“有帅气小姐姐相伴,打架都变得有趣了!”
归弦瞥了他一眼,见他手里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归弦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一路厮杀朝着归刀奔去。
袁松六皱了眉。他一边鼓弄着手里的机关,一边往袁兰五身边凑。
“姐,归刀是归弦的亲哥吗?还是同门师兄妹?”袁松六捅了捅袁兰五的胳膊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