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漂亮的风景顾先生有把握让小九继续看到吗?”
他当时只是想让顾疏白知难而退,聪明人谈话点到即可,并不需要言明。实话实话,他其实一点也不在意顾疏白的答案,他有没有把握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因为他付今年有能力让侄女站到高处,她手里捏着他留给她东西,她不需要任何男人带她去看高处的风景,她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攀至顶峰。
付今年停顿了一下,语调缓慢,娓娓道来:“至于付家,这件事闹成这样,小九势必是要和付家决裂了。我作为付家人,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去干预她。我的助理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付家人不会再为难她。这最后几个月,我会对外宣称去外省出差,公司由我几个心腹打理,付家那边也会有妥善的安排。所以在此之前,请你一定要替我瞒着她,不能让她知晓。”
“小九她年幼丧母,可以说是跟着我长大的。我答应过她母亲一定会护她周全的。如今怕是要食言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但奈何小九喜欢,我没有办法。但凡有其它的可能,我今天便不会来找你。”
事到如今,他没得选择。他在名利场上浮沉多年,历来不信命。可将死之人却也不得不认命。在死亡面前,纵使他过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也无能为力。但凡眼下他有一点希望,他便不会将侄女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中。因为在他看来,没有人会对侄女比他还好。他不放心任何男人接手侄女的后半生。
侄女一出生,他便开始抱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十五岁那年,他亲自接她回付家。将她带在身边,尽可能的关爱她,维护她,不让她受委屈。他早就做好了要永远护着她的准备。她于他的意义没有人能够替代。
“咳咳咳……”
付今年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难免体力不支。他一只手扶住墙壁,一只手抚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两下。
顾疏白面露担忧,赶紧伸手去扶他,“去床上坐一会儿。”
付今年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继续坚持把话说完:“她容易上火,经常口腔溃疡,你是口腔科的医生,多花点心思,别让她一直饱受折磨。她恐医,忌医,生病了也不愿去医院。这点我无能为力,只能交给你了。每年的12月25日是她母亲的忌日,往常我都会抽时间陪她去青陵祭奠她母亲。以后你记得陪她去。她还很小,很单纯,不懂人心险恶,处事也不够圆滑精明,难免会吃亏。我想要将她推至人前,让她独当一面,可知道她厌恶,不喜与人周旋客套,到底不愿为难她太多。她也很缺爱,不愿亲近别人,朋友不多,信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身上也有一堆的小毛病,劳烦你多费心了!”
男人说着转了个身,俯身90度,朝顾疏白深深鞠一躬,“顾先生,今后就麻烦你替我好好照顾小九。”
如此郑重,如此肃穆,几乎是顾疏白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从医多年,不是没碰到过病人嘱托和感谢。也有人会给他鞠躬,感谢他。可却没有这般厚重神圣。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在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侄女交给他,他的身上承载了一个长辈的全部希望。
整个过程中,顾疏白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默默听着男人交代一切。付今年已经极尽详尽替付忘言安排好了一切,给予了她最大的保障,尽了最大的努力维护她的权益。
华宇是横桑排名前三的房地产公司,名下的产业遍及整个西南地区。华宇80%的股份,市值惊人,付忘言即便以后一分钱不挣,这些钱也足够她衣食富足地过完后半生。更何况她还继承了付今年其他的财产。
除了经济上的保障,他也替她安排了好几个心腹,她一旦遇到任何棘手的事情,他们都可以替她解决。
付今年对于这个侄女的宠爱程度委实令人折服。很多富人对于女儿都尚且不能做到这么多。
说实话,咋一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是很震惊的。他和付今年接触不多,有限的几次接触中他知道,这个男人心思深沉,不苟言笑,眼高于天,从不轻易求人。想来也只有为了这心爱的侄女,他才会这样郑重地请求他。
他身为医生,自认为有很敏锐的洞察力,居然也没察觉出付今年之前的不对劲儿。
不过他们也的确接触的少。若是多接触几次,想必会早一点发现。可他竟然成功地隐瞒了身边亲人,付忘言到现在都恍若未觉。
只能说这个男人隐藏得太好了,瞒过了所有人。
不过事到如今,是不是一早就知晓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顾疏白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哑声问:“真的不告诉她吗?晴天霹雳,我怕她到时候反而接受不了。”
“千万不要告诉她,她知道后,我怕我会走不安心。你放心,我会正式和她道个别的。”
“我尊重你的选择。”言至于此,不必多言。顾疏白俯身,回以同样90度标准的鞠躬,“放心把小九交给我吧,小叔叔。”
听到这个称谓,付今年霍然抬眸,看到顾疏白照旧平静的面容之下隐藏着的决心,他知道自己没有托付错人。
他微微点头,“谢谢!”
顾疏白亲自送付今年走出病房,目送那个落寞瘦削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扶住门框,眼窝发热,胸口堵得厉害。
从医数载,绕是他已然见惯了生死,此刻依旧格外心痛。
这个男人还这么年轻,这么睿智,在生意场上搅动风云,游刃有余,本该有大好前程。如今却只能认命!
最重要的是他是付忘言真正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亲人,疼她入骨,护了她这么多年。顾疏白不敢想象,付今年走后,女朋友得知真相的一天会奔溃到何种地步。
他知道这一面怕是最后一面了。
从此,曲终人散,阴阳两隔,不复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跟我家喻先生聊起小叔的结局,他脑洞大开给我支了一招。我觉得他的方法特别好,很适合小叔。
所以泥们放心,我一定会给小叔一个很好的结局,尽量不让你们失望。
在一篇文里,读者和作者眼中的HE好像概念不一样。其实在我看来,能同生,能共死,这都是HE。
第53章 第五十五场雪
第五十五场雪
付忘言是在快到病房的时候接到了付今年的电话。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方闪烁的大字, 赶紧退到安静无人的阳台去接电话。
“小九你给我打了电话?”付今年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压地低低的。
“是啊小叔叔, 我刚给您了打了两个电话,可是您没接到。您是在忙吗?”
“小九, 我现在在云陌出差。”
“啊?”付忘言有些震惊,“您怎么去云陌了?”
这一声不吭的就跑到云陌去了。
付今年向她解释:“公司有个项目要我过去跟进一下。”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得一两个月吧。”
“这么久?这都马上要过年了呀!”
“项目比较棘手, 可能会花费一点时间, 我尽量年前赶回来。”付今年低声说:“小九,淮淮这件事由你自己拿主意, 小叔叔不会插手。这小子太混了, 去局子里蹲一下正好可以收敛他的脾性。我帮你联系了温律师,她会替你处理好这件事的,你不用担心。至于付家那边, 他们也不会再为难你的。我知道这些年你在付家生活的很不开心,受了很多委屈,虽然你一直不说,但是小叔叔却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借着这件事,你想脱离付家就脱离了吧。”
“您不会怪我吗?”她咬了咬唇。
“小叔叔不喜欢你变成睚眦必报的人,可在淮淮这件事上, 你没有错, 我没有立场怪你。”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付忘言又问了一遍, 小心翼翼地说:“我和顾疏白打算过完年结婚,您会同意吗?”
她问得那么小心翼翼,因为实在拿捏不准小叔叔的态度。她一直都知道小叔叔不喜欢顾疏白, 不待见他。
“小九,你自己选的人你自己做主就行,小叔叔只希望你幸福。”
付今年停顿了下,继续说:“小九,小叔叔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容易上火,饮食尽量清淡点,那些上火的东西能别吃就别吃了。感冒发烧了别自己硬扛,哪怕恐医也要去医院找医生看。你还小,很单纯,没经历过什么事。日后若是发生什么大事,千万不要慌,不要六神无主,找那个医生好好商量。他到底年长你这么多岁,阅历必然比你丰富,找他商量总归是没错的……”
“知道啦!”付忘言听得头皮发麻,出声打断付今年,“小叔叔,您今天的话可真多!”
这都不像是付今年了。
付今年:“……”
付今年哑然失笑,“那就先这样,我去忙了。”
“嗯,小叔叔我等您回来!”她开心地收了手机,往病房走去。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对面楼栋的阳台上,有个年轻的男人一直默默看了她很久。
她的背影那么纤瘦,小小的一团,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模糊。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最后一次陪她到青陵祭奠她母亲回来,在冗杂的机场大厅,他突然发病,为了不让她看出来。他几乎逃也似的躲到了某个角落里。
在角落里,他看到她一个人在机场大厅里呆滞地坐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表情是那么哀伤和迷惘。直到那个男人出现,那一瞬间,她脸上的哀伤迷惘的表情一扫而空,飞奔到那人的怀里。
他对顾疏白说他会正式和小九道个别,却也只能在电话里和她道别。他怕两人面对面时他的情绪克制不住,再也伪装不了,被她看出端倪。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原谅他懦弱到连和侄女当面道别都做不到。在这个世上,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这个侄女。他犹记得,她出生的场景,躺在医院的婴儿床里,举着肉嘟嘟的小手,眼睛滴溜溜一直盯着他看。一晃眼就要嫁人了。
可惜他等不到那天了。他看不到她披上白纱的样子,他不能牵着她的手送她出嫁,更等不到她的孩子叫他一声“叔公”。
原来人的一生竟然这样短暂,很多事都来不及去做,便结束了。如果一早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应该对她更好一点。
不过好在会有另一个男人爱着她,他做不到的,那人都会一一替他完成。
***
离开第一军医院,付今年去见了付淮。
自车祸以后,付淮便一直被警方扣押着。
屋子里的光线不太好,一扇窄窗,外头阳光照不进来。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空气也不太好,阴暗的环境里总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十八岁的少年,早已不复往日的飞扬跋扈。昏沉沉的光线下,他靠坐在椅子上,面庞清瘦,头发凌乱,刘海泛着油光。他很颓废,很消沉,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很不好。
付淮没有想过付今年会来看他,因为自从那晚过后,小叔叔便和付家人断了联系。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父母见联系不到他,气得跳脚。当着他的面,母亲更是肆无忌惮,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遍。他听在耳里只觉得厌烦。
他自己做了那样卑鄙无耻的事情,小叔叔那晚气得都吐了血,肯定早就恨透了他。他还有什么颜面让小叔叔再帮他。
叔侄俩面对面坐着,付淮怯生生地问:“小叔叔您没事吧?”
那晚在医院真是把他吓坏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小叔叔会气成那个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小叔叔那么疼爱付忘言,俨然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养的。他丧心病狂地动了付忘言,小叔叔没跟他拼命都是好的。
付今年面色灰白,瞧不见血色,抬眸淡淡地瞥了一眼付淮,道:“暂时还死不了。”
说话间发觉自己嗓音眼儿发痒,干渴得厉害。想喝水,但更想抽烟。
一想到右手便下意识地去摸烟盒。可一眼瞟到外头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手又给缩了回来。
他压了压情绪,“你想必也知道我的态度,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全凭小九自己定夺。”
少年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您不用为我求情。”
“我为你求情?”付今年冷声道:“我恨不得抽死你!”
他胸口剧烈起伏,缓了缓问:“知道小九她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付淮没料到付今年会提起付忘言的母亲,怔了怔,说:“不是说卵巢癌嘛!”
这事儿沈婧过去和他提起过几次,他知道一点。
“呵……”付今年闻言嘲讽地笑了笑,“你爸妈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额?”付淮不懂付今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爸妈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小九的妈妈是跳楼自杀的。她自杀的那天正好是你妈妈三十岁生日。你父亲花了大手笔为你妈妈庆生,邀请了大半个上流社会,整个宴会奢华至极,令人艳羡。无数媒体争相报道,轰动一时。”付今年微微仰头望着对面的少年,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付淮心下一惊,一时间难以回答。
付今年:“付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从前在咱们横桑有个大家族,家里的大公子到青陵出差,因为卢挚的诗展遇到了当地有名的才女。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相爱了。可惜才女家境普通,不为家中长辈所接受。大公子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持和才女结了婚。婚后第二年才女怀孕,夫妻俩都高兴坏了。十月怀胎,终于迎来生产。可惜生产过程中产妇大出血,医生当机立断只能为其切除子宫保命。才女没了子宫,不能再生育,更加不为家中长辈所喜。”
“因为生女,才女元气大伤,从此落下了病根。女儿五岁时,家里来了个小保姆。才女待这小保姆很好,推心置腹,两人的关系也处得跟亲姐妹一样。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保姆有一天会爬上丈夫的床。等她发现时,小保姆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她如遭雷劈,心念成灰,果断向丈夫提出离婚,毅然决然地带着女儿去青陵生活,至死都不曾踏上横桑半步。家中长辈怕这等丑闻传出去毁坏家族声誉,便私下找人篡改了小保姆的身世,将她包装成大家闺秀和大公子成婚。从此母凭子贵,成为了当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