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那些大人心大,而是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有顾家那般的闲钱。
这年头,交通上的花费是很高的,从市区坐火车去首都,一张火车票要六块八,这时候大伙对外界还不了解,只是听着县城传来的一些小道消息,知道大学生是金贵的,学费全免,伙食费每个月还有补贴,至于到底是多少钱,都还不清楚。
这六块八的车票,只是一趟火车的花费,还不包括乘公交的费用,以及到了首都后吃饭,住招待所的钱,就算家里只是让一个人陪同前往,保守估计花费也在三十多块钱左右,别小看这笔钱,对于只是在地里埋头苦干的农民来说,他们一年到头要是没有其他收支,一大家子或许能攒下的钱,也就四五十吧,这还是小丰村的收成好,领导不克扣,换别的土地贫瘠的村子,别说攒钱了,一年到头还得倒欠队里钱呢。
村里人觉得,他们本来也就是每什么见识的,要是跟着儿子闺女出去,或许帮不上忙还得拖后腿,反正顾家人一家子都要去首都,还不如就将孩子交给他们照看些,省下的几十块钱还能让孩子带身上,图个安心。
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家都上门求来了,还真不好拒绝,幸好大伙也都知道顾建业还有两个亲生儿女和一个或两个侄女要照看,没有蹬鼻子上脸要求顾家人帮着他们把孩子送到学校去,只是在路上照看着些的这个要求,对于顾家人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因此也没有推拒。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所有人都是大包小包的,顾安安和顾向文就装了些换洗的衣物,至于被褥之类的重物准备等到了学校再购置,至于其他家里没有那么好条件的人家,几乎是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给带上了。
十斤重的大棉花背,里头的棉花都是今年的新棉,弹的又松又软,被套也是新做的,虽然料子差了些,可是好歹没有补丁,就怕拿着旧被子去,到时候让其他同学看笑话。除了杯子,脸盆、水壶、搪瓷杯……几乎家里有的,都给带上了,谁也不知道去首都买这些东西要花多少钱,反正这些都是以前在县城上学住宿的时候买的,也还都能用,带上了也能省一大笔钱。
因为东西带的多,几乎每个人都是两三包大东西,一个人根本就拿不下来,顾保田几人总不能干看着,帮着那几个孩子扛上车,谁让他们人多东西少呢,等到时候下了火车站,他们也得帮着拎东西,幸好一路上要走的路不多东西再多,也就走那么一段路罢了,多数时间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大巴车上。
顾丽好歹也是工作了几年的人,她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即便顾建党和顾春想要帮她收拾些还能用的上的东西,可是都被顾丽拒绝了,她和顾安安一样,也就收拾了一些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她工作后新做的,能拿得出手,即便出去了,也不丢人。
不过也幸好她拿的东西不多,不然那么多行礼还真不好拿。
“建业啊,这可真麻烦你们了。”
村里人看着也不太好意思的,毕竟人家自己都没多带什么东西呢,光顾着替他们的孩子扛行李了。
“没事儿叔。”顾建业能说什么,都是他的晚辈,反正也就这么一趟,能帮点就帮点呗,出门在外的,好歹将来还是在一个城市上学呢,要是闺女遇到什么事了,没准还能找人帮忙呢。
今天是苗铁牛的孙子苗大苗开车送他们去市里的火车站,苗铁牛的儿子孙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子,不过胜在人踏实,有一把子力气,加上还有苗铁牛这个小丰村的定海神针在,日子过的也不算差,苗大苗小学毕业后就没往下读,因为跟着顾建业学了一身开车的本事,现在村里这辆大卡车,基本上就是交给他了,村里人有什么事要用到这卡车,都会找他来开,除了要给村里一笔使用费外,苗大苗还能赚到一些劳务费,因为用卡车的人家基本上都是为了喜事,给起红包来,都还挺大方的。
“等等。”
东西都装后车兜了,除了苗翠花和顾保田两个老人坐前头的驾驶位外,其他人都是坐后头的车斗里的,等人都上了车,就快要开车的时候,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尖利女声。
“幸好赶上了,怎么都不等等我们家红妮儿。”
王梅面上带着些许不满,视线在顾建业夫妇上打了个转,轻轻嘀咕了两句,转向一旁的闺女时,又带上了慈爱。
早些年,因为赵博彦那事,母女俩闹得很不痛快,尤其是那件事发生后,王梅和顾建军闹翻了,至今还分居着,让村里人看了好几年的笑话,她觉得这件事都是闺女惹来的,那段时间,见到顾红就是一顿臭骂。
顾红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那些工友回到村子,将她对赵博彦的那些企图好好的宣传了一番,连她小时候差使五岁的堂妹,害的堂妹差点淹死这件事也被广为宣传,厂委的领导还找她谈心,说她的行为对厂里的风气造成了极大的恶劣影响,要不是顾红积极做检讨,怕是自己工人的岗位都保不住。
顾红的脸面彻底没了,在厂里都是低着头做人,她自然而然恨上了王梅这个坏事的亲妈,王梅要是骂她,她也丝毫不怵的对骂,有时是两人气性上来,对打也是有的。
这样的母女还真是挺少见的,不过这样的情形也就发生了两三年,不知道为什么,顾红先低了头,两母女又变得亲亲热热的,让村里看好戏的人,摸不着头脑。
“红啊,妈就不送你了,到了学校记得给妈来一个电话。”
对王梅来说,母女没有隔夜仇,一开始她是怨闺女的,可是闺女一低头,加上那些年顾红在厂里的日子实在是过得煎熬,王梅早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嘴快,耽搁了闺女这么些年,好在顾红自己争气,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是就这个名头,到时候找对象也不会难了。
“行了,我知道了。”
顾红余光看了眼坐在车后斗的顾安安和顾丽,她是长姐,还自诩优秀,可是到头来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考过两人,她就是一个一般的大学,而那两人,一个水木大学,一个燕京大学,说出去都是响当当的,让顾红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尤其是顾丽,她还是顾秀的妹妹,顾秀那小贱人不声不响抢了她的对象,这个仇,顾红可一直记在心里呢。
“老三,老三媳妇,红妮儿也是你们的侄女,你们可千万不要厚此薄彼,这一路上记得好好照顾红妮儿,还有去了学校以后,帮着看看那宿舍怎么样,要是有什么东西却的,你们也不差那钱,帮着垫付一下,等回来的时候找建军要就成了。”
“红妮儿,妈就不送你了啊,你弟媳妇还大肚子呢,圆溜溜的保准是个儿子,等你放假回来,都能看到你小侄子了。”
王梅说话就和那机关枪似得,压根就不给顾建业和顾雅琴说话的机会,说完话就快速迈着腿跑了,生怕顾建业说出拒绝的话来。
她这打的也是好算盘,要是来一个脸皮薄些的或是心宽的,怕是都随了她的话,送顾红去学校,然后将她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可是顾建业这两者都不沾呢,对于自家人他当然是大方的,可是对于顾红这样的外人,他是小气抠门又精明的。
别以为顾建业没有看出王梅的打算,说是事先垫付,估计王梅压根就没想过还钱,或者说,没想过自己掏钱。
顾建军这么些年挣的口粮都是拿去二弟家的,赚的钱,几乎也都是自己攒着的,虽然两人没离婚,可是这婚姻也已经名存实亡了,当初顾秀脸上那条疤,因为顾安安给了药膏的缘故,只留下一条几乎肉眼看不见的疤,可是即便这样,顾建军也觉得心里愧疚,当初顾秀出嫁的时候,他这个大伯给了五十块钱的添妆,要知道,这个时候叔伯之类的大方点的,也就给个五块钱,十块钱已经是顶天了的,顾建军这大手笔,让村里人咂舌,更是让王梅快气昏过去。
当初顾建军离开的时候,将家里多数的钱都留给了王梅,那些钱足够儿子娶媳妇,闺女嫁人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给过家里一分钱,王梅就担心,她家那个蠢蛋会把那些钱都给二房的几个狐狸精,拼命的想法子从顾建军手里头抠钱,可是顾建军是真的冷了心了,她用尽办法,从顾建军手里也拿不出钱来。
这次顾红上学让顾建业照看着,是王梅想出来的一个法子,她几乎什么东西都没给闺女带,就是准备着到时候让顾建业大出血,自家兄弟掏了钱,顾建军总不好意思不还吧,对于王梅来说,这就是她占便宜了,反正那钱也是用在她闺女身上,总比拽在顾建军手里,她一眼都瞟不着,最后被二房那几个臭不要脸,抢大姐男人的丫头用了来的好。
顾建业怎么会如她所愿,顾红都是二十八岁的人了,又不是八岁,他这个小叔不能看着不管,当初他二十八岁的时候,走南闯北哪里都已经去过了,而且他这个侄女都已经工作这么些年了,手里肯定已经攒了不少的钱,哪里还需要他来帮着付钱。
那两母女的算盘未免打的太精了,把别人都当是傻子哄。
即便是亲戚,感情也是要维系的,对于顾红这个侄女,顾建业夫妻还真是不亲,对他们来讲,顾红或许还没有邻居家的小姑娘来的熟呢,更别提二房的几个侄女了,闺女安安和她二伯家的几个堂姐要好,爱屋及乌,顾建业对二哥家的几个孩子也亲一些,照顾顾丽,他没什么话说,可是对于顾红这只白眼狼,他还怕对她好反倒落个埋怨呢。
顾红也算乖觉,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受欢迎,并不像王梅事先叮嘱的那般,攀附上三叔一家,她拎着自己的包裹上了车,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样相安无事正好,还是因为多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车里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沉默了,不仅仅是顾家人,其他两个去首都的学生也是听家里人说过王梅和顾红的丰功伟绩的,对于这样名声不好的人,他们也避之不及。
等到了火车站,问题就来了。
“你的火车票呢?”顾建业买的是下午三点的火车,他们到火车站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是午饭的点,不过大家都知道去首都的火车得开个两天,因此都带了些填饱肚子的干粮,就着火车站免费供应的热水,对付了一餐。
顾建业本来是不想搭理顾红的,只是他爸心里有些犯嘀咕,让他多嘴问了一句。
“我的火车票你没帮着买吗?”顾红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问道。
因为村里人很多都是没有出过城的,压根就不知道火车票去哪儿买,干脆上门拜托顾建业买票的时候,帮他们也把车票买了,这样还能买一块,互相照应住在一起,也不怕车上的小偷了。可是顾红从头到尾也没说过她什么时候走,更没有来顾家请顾建业买过票,他又不知道顾红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会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看着三叔一家人的眼神,顾红微微垂了眼,心中暗恨,她也是侄女,凭什么帮着顾丽买票,帮着村里那些不相干的人买票,就把她一个人给漏了,是怕她不给钱还是怎么样。
顾红咬了咬唇,拎起自己的包裹,扭头就朝售票的地方走去。
也是运气好,因为顾家人想要早些时间去首都,好提前相看房子,因此比一般大学开学的日子还早了好几天,这去首都的火车票,还有空余。不过即便买到了票,顾红的铺位和大部队的铺位也隔了老远一段距离了,足足两个车厢。
顾红买完票回来就板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她五百块似得,除了王梅这里有谁会纵着她,就当她不存在,一群人聊着天,还挺开心的。顾红看到这一幕,自然是越想越气,将那个不算大的包裹紧紧的抱在怀里,直到上火车也没和他们说一句话。
“这火车上有扒手,自己的东西看牢了,咱们也不在一块,没人能帮你看着,即便是去上厕所,也不能让贵重的东西离开你的眼。”
顾建业这提醒不是因为他关心顾红这个侄女,而是怕她要是真被小偷偷了东西,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他,说不管,人要饿死了他也能不管?怕是消息传回去,要被村里人说闲话。
“哼。”顾红冷哼一声,抱着自己的包裹朝火车票上写着的车厢走去,在她看来,刚刚的那段提醒就是三叔的诅咒,他们一家子就是看不得她好。
“三叔,你管她做什么,最好她被小偷光顾一番,到时候就长记性了。”
顾丽在边上幸灾乐祸的说了一句,挨了苗翠花一脑瓜子。
苗翠花虽然不喜那个孙女,可也没有想过她遭小偷啊,顾丽看着奶奶威胁的视线,耸了耸肩,背着她吐了吐舌头。
自从那次被大姐教导过后,顾丽还真是想开了些,她发现就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去眼红三叔一家,心情都比以往好了些,加上这些年,她和二姐都有了自己的工作,赚的钱早就足够花了,大姐又嫁了合适的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让顾丽的心态越发平和了些。
当然,这些平和也是有针对性的,对于大房除了大伯以外的人,她有着生理性的厌恶,除了因为原身落水的怨恨外,更多的就是大房那些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因为两家近,大房那些人总想着来她家占便宜,尤其是大姐和赵博彦结婚后,顾红和王梅更是把她们一家当做了眼中钉,她好几次听到那两人背后叫她们几姐妹狐狸精,小贱人之类不堪入耳的咒骂。
要是顾红能够倒霉,顾丽都能笑上三天三夜。
现在是大学快开学的日子,除了顾家,也有不少想着提前去学校报到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过年探亲假结束,准备插队地的知青,这趟火车的终点站是首都,可是中间还要停靠不少地方呢。
顾红和顾建业等人分开后,就跟着人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运气好买的正好是下铺,上火车的时候,他们那个隔间都已经坐满了人,睡她对面下铺的,是一对母女,妈妈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脸上有了皱纹,黑瘦黑瘦的,但是孩子看上去还很小,也就三四岁的模样,要不是听到娃娃喊妈,旁人怕都是会将这对母女看成是奶奶抱着孙女。
顾红上了车后将自己的行礼放在了床头,整了整床铺坐了上去,也没有要和身边的人说话的意思。
“大妹子,你是准备去哪儿啊?”那妇人性子倒是开朗,看着顾红坐下后,主动过来说话。
“去首都,上大学去。”顾红的眼底隐隐有些傲色,不和顾安安他们比,她也是十分优秀的了。
“大学生,妹子你可真有出息啊,我们村这次高考一个大学生都没出,都说这试卷难啊,你能考上首都的大学,那比一般大学生还厉害。”
那妇人眼里满是艳羡和称赞,尤其是她那个说话的腔调,一顿一挫的,就和唱戏似的,听得顾红心里头舒爽,因为被人夸了几句,顾红也不好意思板着张脸了,跟着那妇人搭起了话来,主要就是顾红吹嘘,然后那女人吹捧,顾红觉得自己在三叔一家那里受的气都得到了解放,对对面床的那对母女的感官也更加好了。
因为中午没有好好吃饭,到了晚上,火车的列车员推着小推车过来卖盒饭的时候,顾红忍不住多买了两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