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的被子,除了一些爱干净的人家,也就一年洗一回的事儿,偶尔抱出来晒晒太阳,现在天气那么冷,谁会有功夫去洗被套,最近一次换洗,已经是去年六月了,一股子霉味儿和脚臭味。几个城里来的姑娘怎么睡得下去,凑活着用冬天的衣服盖了一宿,又委屈,又伤心,勉勉强强睡过去,这不,一早起来全着凉了。
住苗铁牛家的知青就好多了,虽然四个人挤一张炕,可是大晚上的,这炕烧的热热的,被子也是新拆洗过的,香喷喷的,里头的棉胎有些硬,但也还凑合。
八人一见面,交流了一番,这下子,四个男知青有些尴尬了,四个女知青嫉妒了,要说发挥礼让的风格,四个男知青该把自己的住处和女知青的交换一下,可是听了那四个女知青的描述,谁也不想挨一个月的冻啊,看这天气,起码还得凉一两个月呢。
最后的商量结果,几个人打算来和苗铁牛这个大队长通通气,问问能不能给女知青换一个更好的住处,或是说教育教育那几个小气的老乡,给她们的炕热上,再把那被子给洗干净了。
几人是抱着些许兴师问罪的态度过来的,丝毫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要上工啊。
“这么早就要干活了吗?”于爱国有些尴尬,他以为还会再休息一段日子,让他们好好缓缓,而且天这么冷,这地怕是都冻着吧,能锄地动吗?
苗铁牛看了几人一眼,让林伯给他们安排工作,先从轻省的来,等慢慢习惯了,就可以干点其他活了。
他对几个知青不报希望,但是也不会让他们吃白食,不然对地里辛辛苦苦劳作的乡亲们,多不公平啊,他媳妇他亲妹子都没休息着呢,几个外来的就想要那待遇,做梦。
“你们现在刚来,错过了年前的分粮,现在吃的粮,都是预支的,从你们以后的工分里扣,以后可没这么好的事了,全按队上的规矩来,能不能吃饱饭,看你们自己干了多少活。”
苗铁牛这话一出,那些知青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这话什么意思,不干活,他还能看着他们饿死?
“徐娟,你是学护理的是不,你就不用下地了,去村口的卫生站报道,以后就给王大夫打下手。”卫生站一般没大事,也就农忙的时候,会有一些村民要拔火罐啊,按摩啊之类的活,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所以王大夫一听这次的知青有一个学护理的,就跟苗铁牛来要人来了。
这可是一个轻省活,工分还是记十分的全工分,另外起个知青都用艳羡的眼光看着徐娟,暗恼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学门像样的手艺呢。
徐娟自己却不怎么开心,如果这是在一个小小的卫生站给一群乡下人看病,拿她还不如留在城里大医院,何苦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苗铁牛没管他们心里的想法,给他们安排好活,就匆匆忙忙去城里了,和城里的领导,汇报任务。
当天傍晚,顾建业骑着自己的二八杠自行车从城里回来,先是狠狠亲了自家胖闺女一口,身上的寒意冻的顾安安把脖子缩地紧紧地,笑着挥着手把人推开,顾建业和闺女相亲够了,又给了两个儿子一人一个脑瓜子,这才从厚实的大衣里掏出一封信。
“爸,萧叔来信了,好像有重要的事。”
第39章 萧从衍(捉虫)
“你萧叔来信了?”
顾保田的心里闪过一丝惊喜,一把抢过儿子顾建业手里的那封信,正要拆开,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虽然和儿子学了些字,也不是当年那个文盲的大兵了,但是对他来说,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是让人不太痛快,而且有些字,他也不一定认得。
于是顾保田悻悻地将手里的信从新送到儿子的手里:“你给我念念,看你萧叔说了什么。”
顾建业笑着接过了那个信封,拆开信封,因为自家女儿喜欢这信封上花花绿绿的邮票,顾建业特地小心避开了那个盖了邮戳的邮票,取出里头的信纸,将信封递到一旁睁大眼睛看着的闺女手里。
因为妈妈顾雅琴和爷爷顾保田的关系,外头常常有一些叔叔爷爷寄东西寄信过来,顾安安上辈子没有集邮的爱好,可是也知道,这种老邮票放后世会很值钱,所以每次一有信寄来,就撒娇要上头的邮票,仔细将那些邮票放到爸爸给她买的那个罐头饼干的饼干盒里,现在已经收集了二三十张,除了后世鼎鼎大名的猴票,顾安安也不知道到底什么邮票会值钱,干脆无差别攻击,把所有能收集起来的邮票,都收集了。
顾建业草草地浏览了一下,表情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松,顾保田和苗翠花有些心急了,赶紧催促他念信。
这个顾建业口中的萧叔,名叫萧文忠,是顾保田和顾雅琴的生父顾东辉的老领导,当初那个背着炸药包冲向日军的人,应该是萧文忠,只是顾东辉抢了那包炸药,说接下去的战斗没有领导不行,选择了自我牺牲。
后来,即便萧文忠的位置越爬越高,现在已经成为了黔州军区的军长,和这些老伙计的联系也丝毫没有减少。
当初要不是萧文忠自己就是个鳏夫,抱养顾雅琴的人就不是顾保田了,这些年,萧文忠没少往顾家寄东西,顾家有了什么新鲜的吃食,也会给萧文忠寄过去一些,有来有往,两家的关系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生疏。
萧文忠这次写信来,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他的大孙子萧从衍。
萧文忠的妻子是难产去世的,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萧敬宗,萧文忠投身于救国救民的道路,这个唯一的儿子是教给家里的老母亲养的,萧家在当地也算是豪绅,老太太对这个唯一的孙子示弱珍宝,宠爱异常,将这个孙子教的嚣张跋扈,唯我独尊,等新华国成立了,萧文忠回了家,这个儿子也已经定性了,很难改的过来。
可是他作为父亲,没有尽到教育孩子的重任,是他亏欠了孩子,老母亲替他将孩子养大,虽然将孩子宠坏了,萧文忠也没有任何立场生气,他只能尽量把孩子带在身边,纠正他已经很难纠正的坏毛病。
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好歹将人改的不那么歪劣。
萧敬宗的媳妇儿是萧文忠替他选的,是军队里的一个医务女兵孙岚,为人爽朗大方,识大体,做事有原则,箫文忠很喜欢那个姑娘,原本想着把两人撮合在一块,可以对自家儿子起到监督的作用。
一开始,也确实像萧文忠想象的那样,男俊女俏,恩爱了一阵子,只是萧敬宗并不是那样的好性子,新鲜劲过了,就开始花花肠子犯了,他看不上孙岚那出生普通的家世背景,看上了出生政界同样有一定地位的沈家的女儿,孙岚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生下了萧家的长孙萧从衍,就撒手人寰。
白事就过了一个月,萧敬宗就迫不及待的提出要迎娶沈家的女儿沈荞,萧文忠把这个儿子揍了半死,可是沈荞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萧文忠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将萧从衍这个大孙子抱到身边,把萧敬宗这个儿子,从大院儿赶了出去,另外给他找了个屋子,眼不见为净。
七个月后,沈荞生下了名义上的早产儿,萧家的次孙萧从深,只是外人谁不知道,这沈家小姐早就在萧敬宗的原配去世前就勾搭上了,原配的死,是不是意外都还不好说呢,只是碍于萧家和沈家的权势,不敢多说罢了。
萧文忠再狠心,也不会真的不认那个儿子,况且孙子萧从衍年纪还那么小,也不能没有父亲的陪伴,渐渐的,萧文忠也就不禁止萧敬宗这个儿子回家了,有了这个头,沈荞也渐渐开始出入箫宅,带着儿子箫从深。
虽然萧文忠没有松口让他们住回来,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萧首长,离心软的时间也不远了。
就在这空挡,萧家又出事了,这次犯事的是萧家的长孙萧从衍。
沈荞在继怀上萧家的次孙箫从深后再一次怀孕了,在怀胎四个月来老宅吃饭的时候,被顽皮的萧从衍从楼梯上推了下来,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流掉的。
萧从衍不承认是自己推的人,萧敬宗却相信了自己小娇妻的话,闹着要打死这个不孝子。也正是这个时候,萧文忠看明白了,自家那个糊涂的儿子是彻底没救了,那个新儿媳妇儿,也丝毫没有容忍长孙的度量,两夫妻在萧家一天,这长孙就要受一天的委屈。
萧文忠不相信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可是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的确是萧从衍推了沈荞,害的她流了孩子,沈家闹着要萧文忠给个说法,萧文忠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孙子先送出去,过些年避了避风头再接回来。
可是把孙子送哪儿去,这倒是一个问题,萧文忠思来想去,想到了自家这个老伙计,顾家家庭和乐,两个双胞胎孙子还是和从衍一般的年纪,刚好可以给孙子找个伴。
而且顾保田的为人他信得过,绝对不会亏待从衍那孩子,因此萧文忠就给顾保田来了这么一封信,说明了一下情况。
“这事儿,你们咋看?”
顾保田拿不定主意,毕竟养一个孩子,还是老领导的孙子,是个不小的事儿,也不知道那孩子脾性如何,能不能住的惯他们这乡下地方。
“我看可以。”
顾建业沉思了片刻,看着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估计还没听懂这些话的闺女,心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这早逝的岳丈虽然对那么多人都有恩,可是真要计较,在战争年代,牺牲是常有的事儿,也是那些战友都是磊落的人,才会这么久了还记挂着岳丈的恩德,可是这完全是系在妻子顾雅琴身上的,这些恩德,又有多少能够维系到他的孩子身上,那就是一个未知数了,而且这些恩德,会不会有耗尽的一天,这也不是一件能够很快肯定的事儿。
顾建业一直都是那种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对一个陌生的孩子,他心中提不起那些同情和怜悯,家里暂时借住一个孩子,他考虑的更多的,还是这件事后头的好处。
首先,让萧叔欠了一个人情,这个人情,随时都能转化为利益,回报在他的儿子身上,两个儿子将来要是想要当兵,那绝对是可以走绿色通道的,即便以后升职,在萧叔的看顾下,也能比常人更快。
再来,按照萧叔对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的疼爱,以及对儿子萧敬宗的失望,极大可能,将来萧家的一切,都会落到那个萧从衍的身上,把他接来家里住上一段时间,让他和几个孩子培养一下感情,这份感情,将来也是一份巨大的人脉。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虽然几个孩子,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也才四岁出头,可是顾建业已经开始替几个孩子谋划起了将来的道路。
尤其是安安这个闺女,顾建业可舍不得她将来嫁在农村,在地里劳苦,也不愿意她找个高门,被男方低看,谁有都不如自己有,顾建业的心里,自家的闺女那必须是个大学生,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即便嫁出去,也不能低婆家一头,做人有底气,一辈子都不发愁。
这萧家,正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和跳板。
顾保田可不知道,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自家儿子就想了这么多,其实他心底也是想把人接过来的,倒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心中对老领导的尊敬和爱护。
不就是一个小男孩吗,他们顾家也不是没养过别人家的娃娃,难不成还照顾不好一个孩子不成。
两个男人都没意见,苗翠花和顾雅琴自然更不会有意见了,再说了,这萧家把一个活人送过来,还会忘了对方的口粮和生活费不成,苗翠花心里一点都不担心。
“爸爸——”
顾安安继续自己控制母鸡下双黄蛋的美好工作,锻炼自己精准的控制力,就看到老爸顾建业穿着厚实的军大袄,忽略了他比以往更肥的腰身,欢呼着扑了上去。
“诶呦——”
被顾建业抱在怀里,裹在军大袄里的孩子被这一幢,发出一声惊呼声,顾安安仰着脸,看着爸爸的棉袄耸动了一番,里头露出一张精致的有些过分的小脸蛋,心中想到,这就是萧爷爷托付到他们家的孙子,萧从衍吧。
明明和自家大哥差不多大的年纪,这个萧从衍长得却和六七岁的人没什么区别,那张脸,比顾安安在后世大商场里见到的洋娃娃还要漂亮,大大的眼睛,巨长无比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微尖的下巴,那一身雪白的皮肤,自认为白胖的顾安安都有些甘拜下风了。
萧从衍利落地从顾建业的怀里跳下来,顾安安看见他穿着有些单薄,估计是来之前,没有料到他们这里的天气,这也怪不得她爸把人藏怀里带回来了。
萧从衍没有顾安安想像中那样阴郁沉闷的模样,眉眼间有些骄纵,嘴巴还有些毒。
“胖丫头,你还没断奶吗?”
萧从衍恶劣地捏了捏顾安安肥呼呼的脸,觉得这触感可比沈荞那个女人房里的那个所谓的进口娃娃好多了,中午刚喝了碗杏仁羊奶的顾安安身上还带着股奶香,萧从衍直接脱口而出这句话。
在他心里,只有刚出生的小婴儿才需要喝奶。
顾安安的脸涨的通红,麻蛋,谁规定过四岁出头的孩子,就不能喝奶了!!!
第40章 家人
顾安安挥开萧从衍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一溜烟躲到爸爸顾建业的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个大魔王。
原以为来的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可怜,还打算给他一份春风拂脸般的温暖,现在看来人好的很,压根就不需要她的三温暖。
哼,被宠坏了的小公主安安也是有小脾气的,才不要搭理他呢。
萧从衍有些可惜手上好捏的触感,想着这顾家的小姑娘果真和爷爷常常收到的信里描写的那样可爱。
嗯,还要更胖更可爱。
“从衍,我带你去见见顾爷爷苗奶奶,还有你婶婶和两个哥哥。”
那个臭小子居然一见面就对他宝贝闺女上手!!!顾建业心里三个超大的惊叹号,压下心头的不爽快,笑着给他的金娃娃介绍他之后要住的地方,以及要相处的人。
此时顾向文和顾向武两兄弟还没放学,在家的顾保田和苗翠花,还有顾雅琴,都对萧从衍的到来,表示了极其真切的欢迎。
“外头这么冷,喝碗热羊奶,我在这里头搁了杏仁儿,一点都不腥。”苗翠花从还有余火加热的灶头上架着的锅子里倒出一碗乳白色带着些许微黄的羊奶,端到萧从衍的面前。
萧从衍闻出来了,那胖丫头身上的,似乎就是这个味道,原来不是没断奶,而是又给自己找了一种奶喝。
顾家会给孩子喝这个,还得从顾建业有一次出差去m省说起,那里是畜牧大省,所有的孩子都长得又高又壮,顾建业打听了一下,发现原来是因为那里的孩子即便断了奶,也常喝牲畜的羊奶和牛奶。
牛奶不易寻,羊奶还是容易从农场搞到的,顾建业用了些关系,每隔两三天都能从农场弄到一小桶新鲜的羊奶,照着牧民说到方子,加杏仁去腥,闺女安安对这个羊奶很捧场,两个儿子就不行了,让他们喝一口羊奶,就和要他们的命似得,每天躲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