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徐紫云有些头疼地看了看忽然变得无赖的那人,“如今我们在董府,只怕不好……”
董漾辰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大笑,下朝回来的董谦佑没有一点偷听该有的觉悟,大大咧咧推门进来,笑道:“徐兄,陈兄不嫌弃寒舍简陋,就在府里办下宴席,请几位知己一同吃杯喜酒,可好?”
猛然见董谦佑进来,还说这些话,徐紫云莫名红了脸,倒是陈维崧一脸喜气洋洋,大步走过来道:“在下多谢董兄。”
“陈维崧!”徐紫云憋红了脸,瞪了他一眼,看着董谦佑道:“这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董漾辰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道,“你常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如今又何必畏葸不前,辜负了大好时光,还辜负了陈先生一片苦心。”
“再说,你是我的师父,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们董家以后就是你的娘家,对不对?爹爹。”
老狐狸点点头,捋了捋一副美髯,忍不住笑起来。
徐紫云幼年便孑然一身,忽然听闻这么一番话,竟不知如何回绝,看向凝望着他的陈维崧,他忽然就笑了,如同牡丹倾国倾城之色,“这个月二十八,我们都等的够久了,我不想再多等一年。”
陈维崧心里忽然就颤了一下,眼眶一瞬间红了,“好。”
☆、凤姐谋划
本月二十八,老狐狸命人准备了两三桌席面,并未张灯结彩,也未批红挂绿,只备上这几桌佳肴、奉上几坛佳酿,邀请了徐紫云与陈维崧的几位知己相伴,共庆此番佳事。
相邀来人中有漾辰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而林家今天因为林如海偶感风寒,贾敏、黛玉、朗哥儿等因为要留在身旁照料,只命人送来一份厚重的贺礼。
本来,她与蕴瑶在后院招待女眷,正巧出来吩咐人拿醒酒汤。
“可是有人醉了?”
清朗的男声从侧旁传来,吓了漾辰一跳,回头才看到这个披着白狐领黑羽大氅的男子,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只是许久不见看得出有些形容消瘦,神色萧索,少了那份意气风发的神采。
漾辰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你也来了?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纳兰容若有些感慨,一边说一边举步走来,“你倒是长高了些。”
“你倒是瘦了些。”漾辰抬起头来,眼神清澈,脸上的笑容熠熠生辉,让人忍不住扯动嘴角。
纳兰容若浅笑道:“可能是我府上的厨子手艺不佳,把我饿瘦了……”
“听说纳兰府上的厨子可是来自天南地北的都有,若是你家的厨子手艺不好,我还真不知道哪里的饭菜合您纳兰大公子的口味了。”
纳兰容若淡淡一笑,“那不如你改日去尝尝?想吃什么都让人给你做。”
“好啊。”
两人正说着话,依蓝就带着一个二等丫鬟,捧着一个镶花嵌玉的银壶过来,漾辰道:“那我先回去了。”
纳兰容若点点头,忽然道:“听闻承暄说你除夕夜会进宫?”
“嗯。”漾辰看着他点头。
“宫中……”纳兰容若犹豫了一下,诸多到嘴边的话最终酝酿成一声悠长的叹息,“以后万事小心。”
说完之后,扭头往前院的方向踽踽独行,形单影只,没入漆黑的夜色中,带有几分凄凉。
这情景让漾辰心里突然一颤,想到书中所写纳兰容若英年早逝,不过三十几岁就阖然与世长辞,倘若,倘若纳兰容若真的……
心脏似乎被一双手突然攥紧,漾辰呼吸急促,变得有些紊乱,整个人呆在原地发怔,明知道一个那么美好的人的生命在倒数,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会让人抓狂。
“姑娘,姑娘!”依蓝走到旁边轻轻推了推她,道,“大姑娘她们还等着你呢。”
漾辰回过神来点点头,神色戚戚,随着依蓝转身进屋。
宴毕,众人归去,徐紫云与陈维崧当夜也要离开京城,希望赶在正月十五之前,回到姑苏陈家祭祖。
送走了他们,老狐狸立在门外捋着胡子沉思了许久,扭头看看身旁的漾辰,道:“后天就要进宫赴宴了,等到皇上下了旨,你就该回王府了。”
“爹爹……”漾辰有些不解,着急地拉住他,“承暄哥哥已经答应我还可以住在家里……”
“傻丫头,可是皇上是不会允许的。”
董谦佑抬起头望了望如墨色一样深沉的天空,眼中是化不开的忧愁不舍,如今与漾辰关联的几家——礼亲王府、董家、林家、赫舍里家,哪一家不是位高权重?皇上此番要公开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以后做准备,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与其他重臣之家联姻,唯一的可能就是嫁入皇家,甚至确切的说是以后坐在上面的那位,可是以自家丫头的性格,真的好吗?
再说那一日漾辰与黛玉探病离开后,凤姐就吩咐平儿把家中的的胭脂水粉、颜色艳丽的首饰衣裳都收拾起来,自己换上干净简单的衣裙,褪下各种累重的钗环,面色素净,别有几分风味。
“奶奶……这是做什么?”平儿看着她忙活完,这才开口,“还病着呢,何苦折腾自己?”
凤姐脸色有些苍白,一双挑起来的丹凤眼似乎已经恢复往昔光彩,道:“没事,不为了别的,就只为了我那苦命的大姐儿我也该好好的……”
“那你这是做什么?”
“我啊……”凤姐招呼平儿到身旁,附耳低言,说的平儿也瞪大了眼,有些迟疑地问:“这能行吗?”
“横竖试试,省得日后我这阎王老婆被咱家好二爷赶走了,可该往哪儿寻个公道。”凤姐面露冷笑,如今这世上的事——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最终还得靠自己,何况她太熟悉贾琏的本性,说不定哪日就真的和那尤二姐勾搭上了,自己可真的哭都没地儿哭去。
她如今的处境不说不艰难,原本依赖的好姑妈千方百计给自己使绊子,而自家的公公婆婆又跟自己不亲近,老太太嘴里疼自己,心里装的全是宝玉,只能自己找出路。
就像漾辰所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与邢夫人交好。只是凤姐向来爽快利落,不喜欢邢夫人那抠门儿的小家子气,突然去示好,就有些太故意了,倒不如趁自己这会子病着,多让大姐儿过去,熟悉感情。
原本说起这话时,凤姐还有些犹豫不决,漾辰悠悠问了句,“你只瞧着二姐姐如今的模样,不好么?”
这样一想,倒是有几分意思,迎春前两年怯懦不堪,都被人称作“木头人”,自从记到邢夫人名下,如今依旧温柔小意却不卑不亢,敢说敢做,闹起来也把人吓一跳,反而比处处谨慎精明的探春更合凤姐的眼缘。
退一步讲,就算邢夫人教不好大姐儿,还有迎春不是?现在迎春天天在邢夫人处学针线,把姐儿送过去,正好姑侄俩做个伴儿。
此时贾府偏院,贾赦与贾琏父子风尘仆仆地赶回家,穿着打扮都朴素无华,丝毫看不出这竟然是以前吃穿用度极度豪奢的大老爷与琏二爷,可是身边的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赶紧为他俩拿来干净的绸缎衣服,伺候他们更衣。
贾赦穿好衣服,回头拿起换下来的布衣看了看,在后襟处有个拇指大小的洞,身边的贾丰仰头问:“府里做的布衣还有许多,小的给您再换件儿?”
“不用了,让针线上的人补补,”贾赦忽然又说,“对了,找个人去账房支一百两,就说老爷我的衣服破了,要做新衣服用。”
这头贾赦话音刚落,贾琏就笑意满面地从屋里换好衣服出来,一边系扣子,一边道:“丰叔,再多支一百两,我也要做两双新鞋。”
贾丰笑着答应,出去吩咐人去支钱。
“哎,公账上的钱能用则用,难不成还要给二房省着……”贾琏又是得意又是不忿地自言自语。
贾赦顺手摸过一个茶杯就砸过来,“就用这俩钱儿就把你乐成这样?没出息。”
贾琏不恼反笑着凑过来,“能用一点是一点,您老不是常说,雁过还要拔毛呢。”
“呸!”贾赦白了他一眼,脸上的欣慰之色却掩不住,又想起来一件事,问道:“三小子和环小子这两天怎么样?”
见贾赦提到贾琮与贾环,贾琏忍不住喜上眉梢,道:“这俩孩子如今办事也够妥贴,上个月不是让他俩去买间铺子嘛,他俩竟然能盘下了福祥街的一间铺子,那儿人来人往开铺子最好不过。”
贾赦微微点点头,“不错。”
“那,等下个月就把庄子上的东西运到铺子里?”贾琏问道。
贾赦点点头,又摇摇头,抬起头看向贾琏道:“明日你着人挑出来些最好的,托人送到内务府总管太监手里,省得日后落人口舌。”
贾琏这才突然想起来,“正是,还是爹想的周到,那儿子明天一大早就去办。”
“嗯,”贾赦看着贾琏,觉得他这些日子里有些黑了、瘦了,却看着更加神采奕奕,慰怀地捋捋胡子,忽然说:“琏儿,等开了张你就别管这事了……”
贾琏不明白为什么,神色一凛,刚要开口,贾赦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着急,继续道:“过段时间老子想办法给你谋个官职,咱们这人家得有人出仕,一来你是老子最看好的孩子,二来呢三小子心眼儿实,比不了你更适合官场,原本我担心你做了官胡作非为,特地让你跟着我在庄子上这么久,这世事百态也看了许多,以后这条路怎么走全凭你,若你有良心就不会鱼肉百姓,也不会给自己招祸,有你董姨爹照拂,这条路也会坦坦荡荡,过好自己的日子,我也就没有遗憾了,但若是你泯灭良知……”
“儿子不敢!”贾琏扑通一下就跪在贾赦跟前,眼眶发红,“儿子都老大不小的人,还要爹这般操心,是儿子不孝。”
“行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贾赦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的生意有三小子看着,他心眼实在,但有环小子那个心眼多的帮衬着,你也别操心,如今铺子的分成你占了两成,迎春也是两成,三小子一成,环儿也有一成,等以后我这四成还有三成是你的,留下一成为你那些从沙场上退下来的叔叔伯伯们养老送终。”
“爹……”贾琏想不到贾赦已经把所有事为他安排妥帖,心中如同三月春风拂过湖面,暖洋洋的。
“行了,去吧,”贾赦重重拍了拍他,“听说你媳妇病了,这事我也听了一耳朵,你回去好好赔罪,也别再胡闹了,否则老子非打断你的腿。”
说完,就把贾琏轰了出去,还让人给他带了一盒补品,一盒钗环首饰带回去。
贾琏抱着两盒东西哭笑不得,大步流星回到了家,站在房门前,只觉得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这心里又提起来了,若是凤姐继续跟自己闹怎么办?真是烦啊!
这时,帘子忽然被掀开,平儿粉面含笑出来,问:“二爷这怎么不进去?莫不是不认家门?”
贾琏尴尬地摸摸鼻子,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平儿,自己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进了屋,心里已经做好跟凤姐吵架的准备。
谁知,他一进房门就看到凤姐穿了一身家常衣服,不施脂粉,倚在靠背上,神色自若,不愠不火,听见脚步声,只抬起头看了看,“爷回来了,早让人做了玉竹核桃羊肉汤,这大冷天的驱驱寒气。”
说完就唤丰儿端上来,这边话音一落丰儿就托着桃木漆盘,上面放着一个祥云纹白瓷盅,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贾琏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羊肉汤还是牛肉汤,有些难以置信地坐到凤姐旁边,拉起她的手,盯着她问:“你不闹我了?”
“之前是我该打,但也不是我不信二爷,只是人家故意气我,让我误会……算了,不提也罢,只要二爷不气我,我气个什么劲儿?”凤姐隐晦提到尤二姐时,眼眶都红了,却还是笑着安慰,难得见她这个模样倒让贾琏心疼不已。
“你放心,我是不会跟她有拉扯,更不会气你,你安心养病,早些好了才是正事儿。”
凤姐点点头,那素面朝天的委屈柔顺模样就跟刻在贾琏心里似的,他命人给凤姐端了汤来,亲手喂给她喝,夫妇二人相对温情脉脉。
☆、除夕夜宴(1)
伴随着京中的年味越来越浓,到处张灯结彩,有的孩子们就拿着炮竹在大街上玩耍,走到哪儿都时不时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从心里不自觉地欢快起来。
这两天,漾辰也命人关了邀月楼和绛珠阁,让铺子里的伙计们该回家的回家,该休息的休息,还给每人发了五十两的赏钱,让他们好好回家过个年,至少要等到过了元宵节才重新开张。
这一日是除夕,原本要等晚上才进宫,可是太皇太后想跟漾辰说说话,也想见见蕴瑶,就命人宣漾辰、蕴瑶二人吃过早饭就进宫去。
这不,蕴瑶早早就让人准备了早饭,一人一小碗热乎乎的雪梨薏米粥,并几个清淡的小菜,不过稍微填饱肚子,都不敢多吃,省得到了皇宫处处不方便。
最让漾辰惊奇的是,竟然有一道炒土豆……
“这是?”漾辰一脸懵逼地看着董蕴瑶,这个时代怎么会……怎么会有土豆?!
蕴瑶瞥了一眼,朝着董谦佑抬抬下巴,“喏,爹爹不知从哪儿得的,说是一道好菜……”
漾辰立即瞪大了眼看向董谦佑,董谦佑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道:“这可是你贾姨爹弄出来的西洋菜,刚从郊外的庄子上收来的,你们尝尝。”
“贾姨爹?西洋菜?”漾辰心内呵呵,这贾赦是在做什么啊?不行,赶明儿一定去瞧瞧这贾大老爷在干什么鬼。
等众人用过饭,家里的管家已经备好车马在外等候,漾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回身吩咐依蓝拿着她早就配好的药去贾府,送给琏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