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丑哭了好么?发下来就被我塞到了箱底。”
“啧啧,能穿校服也是有品味。”
“……”
议论声如此刻的阳光一样挡不住,卫星低下头,额上的汗愈发密了。
下课时,李老师嘱咐她到办公室领练习册。她饭都没吃,第一时间赶过来。
李老师在接电话,在班里一直皱着的眉头此刻已完全舒展开,眼里全是温柔与笑,连说话声也嗲了不少。
大概是男友或者老公的电话吧。
卫星识趣地从飘着空调冷气的门口退到炎炎烈日下的门外。
她不敢先吃饭,怕老师打完电话或者打电话中间回神找不到自己。她自小养成胆怯的性子,又初来六中,对环境全然陌生,更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笑话了,厌烦了。
虽然,自她来到这座城市一直被笑话着,厌烦着。
眼底一阵酸涩,她当初为什么要来六中读书呢?
李老师的电话粥不知要煲多久。
烈日曝晒,卫星眼前开始发晕。她是早产儿,妈妈生下她不久便撒手离世。她从小跟着舅舅舅妈长大,小时候身子没养好,体质大不如常人。
从早晨到现在,她先是抱着书包走了许多条街,进校之后因被人议论心里正紧张与窘迫,如今再在日头下一晒,她扛不住了。
眼前晕得厉害,只觉天旋地转,她拖起身子要挪到树荫下歇一歇。然而尚未挪动脚步,两眼一黑,她仰面倒了过去。
昏迷前的一瞬,模糊间似见一道人影冲过来。
再醒来便身在校医室。
李老师挂着不达眼底的歉疚,“真是对不起,卫星同学,让你等得久了。”
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动了动干裂的唇,“我……”
“你中暑了,是一宸同学送你来的校医室。”李老师将一叠册子放在床头桌子上,“你们两人的练习册我带过来了,待会儿分一下。”
掩了掩口鼻,似嗅不惯房间的消毒水味道,“我还有点要紧的事处理,不多呆了。下午的课我已替你请了假,你好好休息。”
卫星本要说不用请假,但见她急着要走,只得道,“谢谢老师。”
李老师离开之后,她撑着身子要下床。她虽然身子不太好,却从不敢娇气,毕竟自小寄人篱下没有娇气的资格。
门开了,一位高个子男生走过来,“反正下午请了假,多躺会儿吧。”
卫星抬眼看清来人,只觉两颊又隐隐烫起来。除舅舅外,她还是第一次被异性抱。
她怕自己失态,低着头道,“真的很谢谢你。”
连上红绿灯前的那次,他已帮了她三次。
陆一宸提着装有小面包和冰凉绿豆汤的手提袋递给她,“医生说你是中暑加一直没吃饭低血糖了才会晕倒。学校超市小,没什么好东西,你凑合着吃吧。”
卫星忙翻衣兜,“多少钱?我付给你。”
陆一宸,“算了……”他拒绝的话没有说下去。
因为卫星翻遍衣兜只找到两枚一块和一枚五角的硬币。她头更低了,窘得想哭,“我书包里带着钱,晚上一定还给你。”
陆一宸沉默良久,“家里很穷?”
卫星缩了缩肩头,没有说话。
“那爸妈还能送你来上六中?”微哑的磁性声音中挑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卫星几乎将头埋到胸口,“我没有爸爸,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她忍了许久的眼泪滚出来,“也不想上六中。何先生说要是我能来六中,他免学杂费还每月补助一千块的生活费,表哥要定亲,舅舅很需要钱。”
一旦说出口,很多话就不用再憋着,顺着泪一同流了出来,“我没有想上六中,我之前的学校就很好,我也很喜欢那里的老师和同学……”
陆一宸没再说话,倚在门旁像一道影子。
卫星突然抬起头,像是有了正视这些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的勇气。她已不再哭,睫毛挂着盈盈的泪,抓起桌上的纸笔,望着他道,“我会还给你的。你如果信不过,我写张欠条给你。”
一边说,一边提笔快速写好。
她滑下床,扶着床头桌子支撑身子,正视着他,将欠条递了过去。
陆一宸接了,看也没看,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没花几个钱,不用你还。”
中暑症状尚未消失,卫星白着一张脸,大声道,“陆一宸,我会还给你的,我不欠你人情。”
他本来正转身要走,听见这话便停下,向着她迈了一步,“校外一次,教室一次,楼下一次,这里一次,你已经欠了我四次人情,要怎样还?”
他个子很高,她体质弱一直长得瘦瘦小小。他这么一逼近,卫星只觉如同阴影罩顶,不由地退了一步。
他又进了一步,“你要怎样还?”
卫星已退到床畔,双颊本是病态的白,此刻涨得通红,宽大校服遮掩下的胸脯一起一伏。她强撑着与他对视,声音却下意识地低了,“总有办法的。我会全部还给你。”
“人情债,自然是肉偿了。”门外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卫星循声望去,见是班里最后一排的三个男生。课间时,同桌宁采薇曾向她透露班里情况,说最后一排的男生可惹不得,特别是左边穿条纹衫的那个,叫赵慕,是班里的刺头,打架斗殴抽烟喝酒样样都通。家里和学校没人能管住他。
门外,站在中间的叼着烟的那个正是赵慕。
赵慕叼着烟松松垮垮地走上来,“好小子,这才转校第一天就会泡妹子了。不过你眼光恁不咋地,这种土掉渣的女生也能看得上?”
卫星与陆一宸挨得很近,她仿佛觉察到陆一宸衣下包裹的肌肉在收紧。
赵慕将旁边散落的装着小面包和一杯绿豆汤的手提袋捡起来,看了一眼,“一共也就十几块钱吧。虽说人很土,但这价钱挺公道……”
卫星只觉黑影一闪,陆一宸已挥拳揍了过去。
他出拳很有章法,应是严格训练过。
门旁的赵慕叫也未来得及叫,仰面“噗通”栽倒。
老大被打,门外的男生自然不肯甘休,一窝蜂地冲上去。
然后……跟赵慕一样被一拳撂倒,捂着脸痛得打滚。
卫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陆一宸会突然跟人打架。他看起来虽然性子暗了些,但不像能打架斗殴的不良学生。
外面的人被惊动,纷纷围过来。
此时正值夏日,学生们常吃坏肚子或者晚上踢被子感冒,所以校医室的人大病的不多小病的倒不少,片刻间便围了一圈。
陆一宸手插兜,挡在门口。他个子高,肩很宽,挡在那里跟扇门一般,众人便看不到后面的卫星。
正在大家嚷着叫老师时,一位学长模样的人分开人群走来,是一位身材很挺、清秀又英俊的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方框眼镜,气质温文尔雅,同样帅气,帅得温润。
他一到,围观着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笑着打招呼,“何学长好。”来的人是何修远,六中第一董事家的公子。
父亲是第一董事,何修远在学校中说话的分量几乎比老师还重。
家中有钱,学校里有背景,长得英俊,学习成绩又好,还精通乐器书法等,总之上天若眷恋一个人,断不会有所吝啬。
人群中,女生纷纷看向他,不少偷偷红了脸。
何修远将地上的人一一搀起来,又让人扶着去旁边的医疗室处理伤口,这才转向陆一宸,叹息般笑,“一宸,怎么刚转来就跟人打架?姑父会担心的。”
陆一宸沉着脸。
旁边一位挨得近的女生红着脸瞟一眼何修远,又红着脸望陆一宸,“何学长,这位是……”
“我表弟,陆一宸。”
陆一宸和何修远是表兄弟,何修远的父亲何钧原是一名军人,后退役经商,成为当地有名的富商,和两位朋友一同出资建了六中。
何董事闲暇时喜欢舞文弄墨,还常写文章在校报刊登,又加之是商人,关注潮流动向,所以六中的新闻工作办得极为出色。
这边刚打了架,校报记者已追踪过来。
“陆同学,听说你是今天刚转校来的,为什么第一天就和同班同学闹出矛盾?”
“陆同学,你们为什么会起冲突呢?”
“陆同学,你是一人打了他们三个吗?”
……
校报记者见他一个问题也不答,好奇地张望向他身后,揣测着道,“陆同学,你为什么会在校医室?是来看望同学的吗?”
卫星僵硬地站着,紧张得额头又渗出汗。
陆一宸手插兜,杵在门口将她挡在身后,眼底一沉,冷冷道:“滚!”
☆、第3章 陆大佬
高二一班的课堂纪律实在没眼看,晚自习铃声已响过许久,教室里还是乱哄哄一片。
大家各自玩各自的,寥寥几位翻书的翻的还是课外书,女生看言情和时尚杂志,男生看玄幻与武侠等,有的还放在课桌中间两人看一本,边看边热烈讨论。
最后一排的位子上空着,倒数第三排靠边的那位子也空着。
陆一宸、赵慕等人都不在。
宁采薇抱着手机在玩贪吃蛇小游戏,手指灵巧地移动着小蛇吞掉光点,慢慢变成一条臃肿的大蛇占了半个屏幕。
终于控制不住,迎头撞上墙壁碎成一片彩色的光点。
卫星做完第三页练习题,瞟了她一眼,见她又要开一局,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心翼翼道,“采薇,你不做题吗?”
宁采薇是除了陆一宸外,唯一对她不错的同学。不仅没嫌弃她乡巴佬的土,还主动搭讪跟她说了许多班级的事情。
卫星对她很有好感。
宁采薇头也没抬,操纵着小蛇又开始吞吃光点,敷衍道,“做做,一会儿就做。”
第一天认识,卫星不敢说太多,低下头做习题,
宁采薇一边玩手机,一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卫星,你知道吗?陆一宸,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转校生,今天中午跟人打架了。”
卫星心中咯噔一声,没有回话。
砰地被人迎头撞上,宁采薇操纵的小蛇碎成弯弯曲曲的光点,游戏结束。她将手机放下,指了指后面的数个空位,“喏,跟赵慕他们打了一架,听说在教务处挨批评,现在还没回来呢。”
宁采薇“噗嗤”笑出来,压着嗓子道,“这次赵刺头可刺到了铁板上,三个打一个竟然没打过。听人说陆一宸学过跆拳道,还是黑带呢,别说三个赵慕,就是五个也得趴下。”
卫星听得不太懂,“跆拳道?”
“就是一种格斗术,黑带是很厉害的等级。这次的转校生可真是牛逼了。”宁采薇以手支着下巴,“你也很厉害,上次全市统考第一名吧。”
卫星面颊微红,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宁采薇拍手笑道,“哎呀妈呀,还真是你。我当时扫了一眼成绩单,见第一名名字奇怪便记住了。中午吃饭时,偶然间想起,上面可不就是你的名字。”
她捂着嘴笑,“怪不得你这样的条件也能来读六中……”
一句话未完,宁采薇意识到失语,忙道,“小星,我没有其他意思。”
卫星轻点点头,“我知道。我家里是很穷,远比不上你们,这没什么好避讳的。”一天下来,她已能正视这事实。一直过着寄住生活,她对环境能最大限度的适应。
宁采薇还要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响起摩擦着地板而来的脚步声。
赵慕三人一前一后垂头丧气地走入教室,鼻梁上贴着创可贴,人中处残着一点血迹,八成是鼻梁断了。
李老师跟在后面。大家一见她到,立刻安静不少,课外书也纷纷收入书桌中。
镁光灯下,李老师的笑温柔许多,向她的方向招了招手,“卫星同学,到董事长办公室一趟,何董唤你。”
班级里顿时沸腾了。何董事长名头多生意忙,平日不多过问学校的事,顶多开学典礼或年终颁奖偶有出席。在六中就算是老师,尚没当面跟何董说过话的也大有人在。
如今何董竟点名叫一个学生。
这是何等的殊荣!
宁采薇甚至握起小拳头,喊道,“加油,小星星加油。”
卫星涨红了脸,低着头在一众沸腾中穿过去。
通道中,与赵慕三人擦肩而过。
赵慕点头哈腰,叫了一声,“嫂子。”
What?!
赵慕三人摸了摸犹疼的鼻梁,嘿嘿笑着走过去。
“……”
董事长办公室在教务区的尽头。
夜风微凉,夜色正浓。
卫星忐忑地走过去。她是何董事长看中的。上个月,何董到他们村子里做慈善,给贫困家庭送温暖,见到了正在安静做作业的她。她家是救助对象之一。
何董坐下来看她做了半页习题,对着贴了一墙的奖状观摩一番,又拿起桌上相框端详里面泛黄的照片,良久,问,“你妈妈?”
卫星点了点头。在她记事前,妈妈就去世了,如今只剩下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她便一直将它放在桌头前,这样做作业时一抬眼就能看到。
何董放下相框,又去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临走时问,“小丫头,想不想到市里读书?”
她还没回答,舅妈堆着笑道,“何先生别开玩笑了,我们穷人家哪能上得起市里的高中?供她读到现在已经是砸锅卖铁。照我说一个丫头读什么书,不如早早出去打工赚点嫁妆钱。要不是他们老师到家里来说,什么卫星读书有天分,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熬个几年就能出人头地,学校里还帮忙免了学费,我家才不供她读这劳什子书……”舅妈善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