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修远恨得牙根痒痒,这位表弟从小到大行事都是这般滴水不漏,让他无从下手。
刚才那番话真是白费口舌了!
他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随你们吧,我不管了。”
卫星追上去,带着哀求喊了一声,“何学长……”
何修远冷笑两声,“你也不用太悲观。或许天上掉奇迹,正砸中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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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星回到学校时,距晚自习结束还有五分钟。
现在蹑手蹑脚地回教室,定要引来许多目光。她琢磨片晌,决定等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大多数离开之后,再回教室补上今天的功课和作业。
卫星不想太引人瞩目,于是退到教学楼旁边的偏僻之处,静等这五分钟过去。
她看着偏僻,别人也看着偏僻。
黑沉沉夜色的另一头,隐约有一束高挑的身材轮廓。
有点眼熟。
对方正在打电话,声音尖且厉,尾音仿佛带着刀子,化疼人的耳膜。
“问我考得怎样,跟同学们相处如何?我凭什么告诉你,关你什么事!平时也没见你们来过,现在又想起自己是家长了?”
卫星听出来了,是白璐。
白璐虽然为人略显尖刻与挑剔,但不过是偶尔怼人一两句,极少跟人争吵,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厉声失态。
卫星犹豫着是否要退出去。
前方,尖厉的声调降下去,变成了冷嘲热讽。
“想让我回去,一家人难得聚上一聚?哈哈,真是好笑,谁跟你们是一家人?大家各自过各自的不是很好?”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我妈,还知道你有个女儿?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有妈妈。”
“哎唷,给钱就算养了?那我不如对着钱喊爸妈。人家爸妈是什么样的,你们又是你什么样的?摸心口凭着良心说。”
她哭了出来,近乎歇斯底里。
“一年到头不回家也是为我好,家长会不参加从没到六中来过也是为好?我他妈不用你为我好!”
“哐”的一声,白璐将手机狠狠摔在了墙上。
机体分离,手机上的零件飞出去。
卫星正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不料一颗螺帽飞得不巧,溅上额头,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白璐察觉到了,转过身,用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假脸,望一眼同样沐在夜色中的她。
卫星很尴尬,忙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到的。不不,我什么都没听到。”
白璐板着脸,呵呵两声,“听不听到又能怎样?这又不是多秘密的事。”
卫星想起了上次宁采薇私下所说,“你以为她过得能有多好?不过是钱多罢了。从上高二到现在,几乎没见她爸妈来过,听说他爸爸是大公司的总裁,妈妈是副总,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根本顾不到她。”
下面便无话可说,两人沉默了。
卫星尴尬地站着,走不好,不走也不好,只得等下课铃响,将这僵硬的气氛冲散。
然而越等什么越不来什么。
明明只剩五分钟,然而时间却仿佛被拖住了一般,迟迟不动。
白璐倒是不慌不忙,将摔破的手机踩在脚下,倚着旁边的合欢树,双臂抱胸,冷漠地扫来一眼,嘲讽着又道,“你说世上的爸妈都是什么心思,既然不愿意养却还偏偏要生下来?给点钱就当全弥补了,呵,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卫星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卫星,你爸妈平时怎么待你的,一定很疼你吧。他们不来看你是因为家里穷,不像我们家的那两个,以为派个专车司机就万事了了。”
卫星仍是沉默。
白璐声调上挑,又带了点尖厉,“怎么不说话?怕我嫉妒你?”
卫星不得不开口,声音轻轻的嗓子里带点哑,“我没有爸爸,妈妈很早就过世了。我住在舅舅家里。”
凌人气焰慢慢消散了,白璐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对不起。”
“没关系,舅舅待我也很好。”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卫星转身要回教室,犹豫一下,又扭过头,“白璐,跟妈妈吵架不好。她总归是关心你的。”她佯作不在意般笑了一笑,“你看,我连妈妈的声音都没听到过。”
同学们如一波波的潮水般涌下来。
卫星只得等一等再上去。
白璐默了默,同她搭话,“今晚出去了?”
她点点头。
“因为陆一宸?”
卫星惊讶,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
万年如一的假面动了动,白璐又道,“你跟陆一宸交往了?”
若在往日,卫星肯定第一时间摇头。不过刚在江边听了何修远一席话,她不禁对有些事情产生怀疑,也想弄清楚,轻声问,“我和他像是在交往吗?”
“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
白璐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说了也没用。”
卫星想了想,咬着唇坦白,“我觉得不像,但何学长却说陆一宸他……”喜欢我。
话停下了,有些字眼仍是难以说出口,稍微一提便要脸红。
白璐踢了踢地面,“有些事情不懂就不懂好了,以后再明白也不迟。”
卫星吃惊地看她,“以后?”
“以后。”白璐也不捡地上摔破的手机,转身回宿舍楼,背对着她冷淡地抛出一句话,“有些人很有耐心。”
学生分成三股分别流向宿舍、操场和校园超市,楼梯上的人渐渐地少了。
卫星怀着一腔心事,回了教室,坐下来补今天的物理作业,同时也把陆一宸的一块做了。一边做作业,一边轻微走着神。
陆一宸喜欢她?
有吗?
反正她是没有看出来。他们之间不过比普通同学关系好一点罢了,这一点体现在陆一宸会在她说话时理她一下,仅此而已。
陆一宸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经历着极为痛苦的毒瘾发作的考验?
卫星有点担心,在手机上翻出他的号码,定定地看着,却终究没敢拨出去。一直等到屏幕黑下去,才轻叹一口气将手机推到旁边。
算了,等陆一宸回来再问吧。
陆一宸是在五天后回来的,也没请假,直接旷了五天课。他瘦了一点,但没有上次瘦得那么厉害,只是眼底阴影更深了,仿佛一道伤痕一般。
他愈发沉默,微垂眼睑,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见他这模样,卫星攒了五天的问题再问不出口。
陆一宸现在正与世上最邪恶的魔鬼作斗争,每一步都走在刀山火海之中,受着万劫不复的折磨,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真的重要吗?
他们是同学,是朋友,她打心底里希望他能早日从毒品的阴影下走出来。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若你安好,便是晴天”。
陆一宸回来的第二节课是物理。
物理老师姓郑,是位格外严厉的老教师,前顶全秃,额头油光发亮,跟八十瓦的电灯泡儿似的。
郑老师对陆一宸每次考零分很不满意。在他眼里,陆一宸就像手脚健全却懒散不肯干活偏要行乞度日的流浪汉,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如今陆一宸又一声不吭地缺课五天之久,更是触动他的火气。
郑老头年轻时读过不少书,养出一点狷介性子,见学校老师对陆一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就心中愤懑了。何董家的公子就了不起吗,就没人敢惹吗?
亏这些人还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一点学者的骨气都没有。
郑老头有意为难陆一宸,于是一开堂便借巩固上周所学知识点为由,列出五道难题,开始点名作答。
上周,陆一宸不在。
郑老头点了两个物理成绩颇优秀的学生回答了前两小题,接着矛头一转,指向陆一宸,“后面第二排过道边的那位同学,你上来解一下第三题。”
第三题是一道大题,含两道小题。
第一小题是求E1和E2两个匀强电场的比值。
第二小题是假设撤去虚线下方电场,小环从a到b过程中克服摩擦力做功W(f)与电厂做功W(e)的比值。
这已经算是两道题了。
陆一宸站了起来,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调道,“老师,我不会。”
“别人都会,为什么就你不会?陆一宸,你到底有没有上课听讲?”郑老头严肃地一摆手,“请你站到教室外面去。”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集中过来。
场面一时极为尴尬。
高中生,人格已接近完整,差不多算是成年人了。体罚无疑刺伤学生自尊。六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许体罚学生,但老师们都心照不宣地不踩这道底线。
大家全在扭头看他。
陆一宸挺直地站立,垂着眼睛,按在桌面上的右手微微颤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脸被人按在地上踩。
郑老头见他不动弹,将课本在讲桌上一摔,又高声道,“请你站到教室外面去。”
陆一宸将这只颤着的手插入兜中,“呲啦”一声拉开椅子。
教室里静极了,针落可闻。
这一声响动显得极为刺耳,简直像划在了耳膜上。
他挺直脊背,迎着大家的目光往外走。
卫星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老师,陆一宸上周有事,没来听课。这一章的内容他还没有学。”
课代表是任课老师的左右手,与当科老师的关系最近。如今,她一个物理课代表却站出来顶撞物理老师。郑老头气得小胡子颤了两颤,提起板擦,哐地拍响,“他上周没来,他的物理作业谁做的?”
卫星张口结舌,答不出来。
总不能说是她代做的。
关于卫星和陆一宸两人的事,郑老头早有耳闻,对班级第一名与最后一名纠缠不清十分反感,认为是两人的共同堕落,又冷冷道,“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不过,我想就此提醒大家,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别毛还没长齐就学着谈恋爱,除影响你们的前途外,不会有任何作用,还天真地以为能走到最后?痴心妄想!”
陆一宸本来正面无表情地沿着过道向门外走,闻言,在讲台前站住了,淡漠的视线忽地变成两道强烈的光,几乎能将人灼痛,面庞肌肉颤了一颤,他蓦然转了方向。
大踏步走上讲台,抽出插着兜里的右手,拿起白板笔,微躬身,以一种肉眼几乎跟不上的速度写出了第三题的解题思路与答案。
接着是未被要求的第四题。
第五题。
一口气将后面的三道大题全部解出,他将笔盖合上,轻放回笔盒中。眼中的光慢慢暗下去,又变成漠然的平静模样,“老师,请你收回刚才的话。”
他的字迹挥洒,飘逸而连贯,韵味十足,更像是一种行云流水的书法,而非用来解题的工具。光这一手字就能夺人眼球。
陆一宸喜欢把右手插在兜里,这是高二一班的学生所共知。
大家以为这是大佬的一种摆酷的习惯。
然而经过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同学们突然明白,这其实是收敛锋芒的一种暗示,把右手插在兜里,就像把锋利的刀收在鞘中。
郑老头扶了扶与脸型很不相称的几乎遮了半张脸的银边眼镜,将白板上三道题的解法和答案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终于转过身,向着全班同学,“全部正确。”
揩一把额头上的油光,他又道,“陆一宸同学,我收回刚才的话。”
寂静打破了。
堂下一片欢呼与鼓掌声。
卫星站在位子上,跟着其他同学一起鼓掌,一颗心满满的,又是高兴又是感动,眼前模糊着几乎要哭出来。
唯有陆一宸平静如当初,右手重又插入兜中,微垂眼睛,面无表情地穿过一众赞许的目光与热烈的掌声回到座位上。
仿佛无论是掌声还是骂声,对他而言,全都无关紧要。
卫星没哭出来,赵慕倒是哭出来了,擦着泪花道,“宸哥原来你是学霸。格老子的,兄弟我这对眼珠子白长了。”
☆、 陆宸天(一更)
本是准备好好惩治一下问题学生, 谁知却被对方当场打了脸, 郑老头虽然待人严厉,但品行无差师德齐备, 所以非但不生气, 反而有一丝隐隐的惊喜。
毕竟,做老师的有几个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出息呢?
架子还是要拿一拿的。
郑老头扶好眼镜,用板擦敲了敲桌子, “有些同学仗着自己有点本事,非得与众不同标新立异。不过, 小聪明永远都是小聪明,踏踏实实才是硬道理。”
下面一片闷笑声。
陆一宸也不理会, 从桌屉里抽出草稿纸,又要自顾自地画与课业无关的舰船模型图。
郑老头见他又低头不听课,冷咳一声, 提高嗓门,“陆一宸, 这三道题是你做的。你来为全班讲一下解题思路。”
陆一宸只得又站起来,如先前那般微垂眼睛, “老师,我不会。”
郑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做的你怎么不会?再说不会就站到教室外面去。”
陆大佬拉开椅子,站到教室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