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和雅退了两步,靠上走廊另一边的墙壁,本就白皙的脸此时已是苍白,半晌,方绝望道,“是那个叫卫星的女生吗?”
“……是。”
“陆宸天,我哪里比不上她?她是长得比我漂亮,还是成绩比我好?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难道就非她不可吗?”
陆一宸默了良久,缓声道,“现在的卓小利哪里比不上我,是没我帅还是成绩没我好?为什么你不能喜欢他,却非我不可呢?”
孙和雅怔怔地站着,无言以对。
陆一宸又慢慢道,“喜欢这种事情,不过是一刹那的心动,哪有多明确的理由。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中她,便是她了。”
沉默,久久的沉默。
上课铃打响了,上午的课已开始。
两人各自倚在相对的墙壁上,隔着一道走廊的宽度,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那么远。
他没去上课,她也没有去。
孙和雅已哭干了泪,按上额头,将哭得生疼的眼睛挡住,“如果她不喜欢你呢?”
“可是,我喜欢她呀。”
她说给他的话,如今又被他完完整整地说了回来。如果有一个人能明白陆一宸此刻的心情,这个人必定是她孙和雅。
她暗恋了他三年,满世界找了他两年,没人比她更懂那种喜欢却不敢说、喜欢却得不到的感受,只能在背后,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笑她也跟着笑,他难过她比他更难过。
“陆宸天,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我和你是不是都能过得比现在更好?我们一起读B市的重点高中或者A大附中,再一起上大学。我喜欢你,你照顾我,我不至于爱情落空,你也不会落魄如斯。”
孙和雅双手捂着眼睛,“不可能知道了,路一旦走过去,便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那一年,她暗恋三年的男生向她表白了。
那一年,她怕影响他的前程,转身离开了。
那一年,他们分开,她以为不久之后就能重新相见。
那一年,她的爱情刚长成一枝花骨朵,尚未绽放便已悄然凋零。
这是她的青春,喜欢过,被喜欢过,高兴过,伤心过,满足过,遗憾过……
纵使过了很多年,她仍能回忆起那个仿佛梦一般的男生,个子很高,阳光又开朗,抱着篮球跑过来,冲她一笑,眼里仿佛盛着整个世界的璀璨光芒。
只一眼,便砰然心动。
陆一宸打开寝室门,孙和雅跟着他进去,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一脸的泪痕仔仔细细地洗干净。
陆一宸依旧垂着眼睛,倚着床柱,“小雅,回L市一中吧。好好读书,给我们文渊中学‘天利和’三人组争一争光。”
孙和雅用纸巾将面上的水珠拭干净,点点头,“我听你的。”顿了一顿,又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陆一宸不再说话。
喜欢一个人可能只需要一天,追上一个人可能需要一年,忘掉一个人或许需要一辈子。
课间时,陆一宸和她一同回了教室。他可以不听课,但不能影响她不听课。
卫星不在位子上,卓小利也不在位子上。
孙和雅打定主意离开,不过临行之前,要跟昔日的同窗卓小利也打个招呼。卓小利虽然没表白更没追上她,不过他们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卓小利是个易相处的,跟各种性格的女生都处得来,挺女生之友的。
“卓同学?刚刚下课时,接到爷爷病重的消息赶往医院去了。”一个女生唏嘘着道,“你们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脸色可怕得吓人。平时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以为是凡事都不在乎的人呢,没想到是真的很孝顺爷爷……”
接下来的一节课,卫星也不在。
孙和雅因为陆一宸的缘故,对卫星格外关注,见他一直往卫星空着的座位上瞟,便替他问话,“赵慕,卫星去哪里了?”
赵慕吞吞吐吐不说。
孙和雅竖眉轻瞪,气场压制。
赵慕只得缩着脑袋道,“卫星跟卓同学一起去医院看望爷爷了。”
“啪”的一声,陆一宸刚提起的素描铅笔按断了。
C市中心医院。
急救室外,候着一群心急火燎的人。
人老了,身体的生理机能日渐衰老,像秋风中的枯黄叶子,即使极细微的风一吹,也能让它摇摇欲坠。
卓老爷子早晨散步时不小心滑跌一跤,跌入了急救室。卓老爷子是白手起家,年轻时候吃了不少苦,风里来雨里去,闯出一片天地时也累出一身的病。如今步入晚年,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当初的健康。
卓父承袭老爷子敢拼敢闯的精神,不断拓展新领域,进入新市场,一心扑在事业上几乎没有时间顾及到儿子。
卓母是当仁不让的女强人,有一番自己的作为和成绩,也没有时间照顾儿子。
所以,卓小利由老爷子一手带大,和爷爷的关系格外亲厚。听说爷爷身体不适住院,他忙放下学业,请假来C市探望爷爷。
课堂上,卓小利得知爷爷摔成病危,被推入急救室,顿时方寸大乱,拎起书包就往外跑。跑得太急,在过道间绊倒了,惊慌之下手脚发软,爬了两次都没能爬起来。
卫星忙过去扶他。
见他慌得不成样子,卫星担心他途中出事,于是陪他一起去中心医院。
前两天,卓父卓母见老爷子病情稳定,安排好护工之后,相继回了公司与单位。谁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老爷子就病危了。
眼下的局面需得卓小利一个人撑着。
这里是C市,不是他熟悉的B市。
卓小利忙里忙外,撑得很是艰难。
卫星虽然帮不上多少忙,但也不好就此撒手回校,便一路跟着他,偶尔安慰两句。
不知不觉间,一上午过去。
急救室的红灯仍然亮着。
手术不知要进行多久,也不知最终结果如何
卓小利坐在门外的等候椅上,双手抱着头,望着膝上展开的病危通知书,一动也不动。
卫星倒了杯温开水,在他面前蹲下,轻轻递过去,“卓同学,喝点水吧。”
卓小利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瞳子轻颤着。他动了动发干的唇,“小星……”
卫星轻声安慰,“会好起来的。”
压抑了一上午的担心与害怕突然爆发出来,卓小利伸手将她抱住,头枕在她肩窝,无声地哭了。
卫星不敢动,僵硬地端着那杯水。
卓小利跟陆一宸不同,他是个极为感性的人,对人对事方面主观态度会很明显,遇事也更容易情绪化。
急救室的门迟迟不开,爷爷生死未卜。
他抱着她,在走廊中,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孙和雅和陆一宸赶到医院时,正见两人亲密相拥的情状。陆一宸的脚步停在走廊入口,孙和雅也停下了。
卫星有所觉察,转眼看过来。
孙和雅与陆一宸是很般配的,特别是视觉上。
陆一宸个子很高,是六中男生中拔尖的,穿衣搭配颇为讲究,一向是衬衫配长裤,板正贴合,将原本就笔挺的身材衬得愈发颀长挺拔,很有气质。
孙和雅个子亦是高挑,是同龄女生中拔尖的,休说穿衣搭配讲究,就连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也很讲究。
她今天穿的是英伦学院风的长款连衣裙,一头柔顺的直发垂至腰间,很清纯很优雅,有股旁人难以企及的贵族名媛范。
孙和雅才是最配得上陆一宸的那个女生。而且两人之前就是男女朋友,在一起也名正言顺。
卫星望了片刻,慢慢转开视线,低下了头。
她和陆一宸算什么呢?不过是关系稍好一点的同学罢了,实在没道理吃人家女朋友的醋。
陆一宸本来正要鼓足勇气走过去,谁知她却慢慢低下头不看他了。他顿步良久,转身离开医院。
孙和雅也只好跟着回去。
沉默地走了两站路,她见他脸色极差,轻轻地安慰,“宸天,你别多想。”
陆一宸单手插入兜中,垂着眼睛,任道旁枝叶在面庞上映出斑驳阴影,半晌,沙哑道,“我早就不是陆宸天了,跟卓小利的确无法相比。”
孙和雅也垂了眼睛,“你们之间或许有点误会。”
眼见将到六中,十字路口处,陆一宸停下脚步,“小雅,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面走一走。”
孙和雅极为不放心,忙道,“我陪你。”
陆一宸转身,择了向左的道路,背对着她举手制止,“我想一个人静静。”
孙和雅定定地站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力竭般倚上道旁的柳树,手捂住眼睛久久地沉默。
孙和雅的家庭有些官场背景,母亲是名门望族的后裔,平时对她管教极其严格,要求也非常高。孙和雅从小养成骄傲又要强的性子,不然也不会暗恋一个男生三年,却不露半点端倪,不然也不会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质问他,要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如今,她又站在了讲台上。
在严格的家庭教育环境中成长起来,孙和雅的性格太过冷傲与尖锐,不懂得迂回,在她眼中“是即是,非即非”,很少有灰色地带。
两年前,她站在讲台上质问陆宸天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现在,她又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质问。不过这一次质问的不是陆宸天,而是卫星。
晚自习第一节时,卫星从中心医院回来了。
卓小利的爸妈已赶回,把老爷子的事接手过来。卓小利神经紧绷一整天,此刻终于能放松,两眼一合沉沉地睡了过去。
卫星留在那里已没有多少必要,便回了学校。
陆一宸还在外面,一整天都没有回校,手机也一直关机。
孙和雅很是担心。这一腔担心在卫星出现时,霎时变成了勃然怒气。孙和雅走上讲台,将她堵在全班同学面前,冷声问,“卫星,你今天说个明白话,你到底喜不喜欢陆一宸?”
卫星惊得一怔,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高二一班全体同学也震惊了,纷纷从习题册中抬头,暗忖道,趁宸哥不在,这可是要上演一出前女友和现女友开撕的年度大戏?
孙和雅提起板擦,狠狠地一拍,“你说话!”
孙和雅的眉眼冷厉,气势咄咄逼人,恍惚间,卫星仿佛又看到当初蔡茜将她诓到校外,把她堵在墙角处质问的情景。
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妈妈的事情,想起了舅舅的期待与叮嘱,想起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想起蔡茜的喝骂,想起卓小利说“陆宸天交过一个女朋友,叫孙和雅,长得可漂亮了,他们还亲过”,想起孙和雅哭着说,“陆宸天,我那么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
她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她是不能任性的。
卫星抬起了头,神情变得坚定,“不喜欢!我跟陆一宸只是同学,是关系好一点儿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超过普通朋友的交往。如果你仍介意,我以后再不跟他说话就是了。他是他,我是我,我从没有喜欢过他,他也……”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孙和雅已愤怒至极,扬起手,一巴掌甩去。
孙和雅个子高,且平时注意锻炼身体,所以力气也足。卫星从小营养没跟上,一直是瘦瘦弱弱,又身体不太好。
两人不是一个重量级上的。
这一巴掌将卫星打得眼冒金星,差点栽倒。
孙和雅情绪几近失控,嘶喊道,“他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你有什么,你能给他什么?一个山旮旯里爬出来的穷丫头,到底哪一点好?”
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卫星从满眼金星中稳住心神,没生气也没哭。这一巴掌虽疼,这一声骂虽重,但怎能比得过舅妈上次的痛骂,怎能比得上卫珍用剪刀划破她脸颊时的疼。
她仍是平静着,“孙同学,你误会了。陆一宸没有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他,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孙和雅更加愤怒,高声冷笑,“卫星,这谎话你也能说得出口,真是好笑!你喜不喜欢他暂且不说,陆一宸喜欢你,全班乃至六中全校谁不知道?今天他还亲口承……”
“啪”的一声,一记极为响亮的耳光甩去,将她后面的话抽飞了。
白璐不知何时走上讲台,甩了甩震麻了的手,挡在卫星面前,冷冷道,“他亲口承什么?陆一宸喜欢她,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从小到大孙和雅甩过很多次别人耳光,但却是第一次被人甩耳光。她气炸了,冲上来就要动手。
白公主冷然不惧,“一个转校生而已,上来就搬弄是非还动手打我们寝室的人,当C市是你能横的!”
只撕逼倒还好,如今竟然闹到动手。
下面的班委再不能袖手围观。周扬第一个跑上去,将孙和雅挡住,“和雅同学,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咱不动手。”
赵慕也等人也忙上来劝解。
赵大爷顾了前嫂子,再顾现嫂子,见她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卫星,你要不先去校医室搽些伤药?”见卫星垂眼不动,赵大爷吼了一声,“黄浩宇,送卫星去校医室!”
白璐冷冷地制止了,“不用,我们寝室的人,我这个寝室长带她过去。”语毕,拉着卫星下楼到校医室。
才刚第一节晚自习,天色尚未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