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见到人,只看到地上的小小手挎包。
将那本教辅放回原处,他迈开大长腿,正要去捡。
但冉玫抢在了他前面,小跑过去捡起手包,冲他眨着眼睛笑,“一宸哥哥,你帮我挑书啦。不知是谁不小心落下的,我找一找她的主人送还过去。”
父母皆身在高位,冉玫跟着爸妈见识过各种大大小小的场面,打小就机灵又聪敏,反应非常快,见是一个虽然材质不甚好但款式颇时尚的女式手包,顿时猜到它的主人是位年轻的女性。
自从有了心仪的男子,一切年轻女性都是情敌。
冉玫眼珠一转,已做出正确的决定——让陆一宸帮忙挑教辅,这包她去还。
当见到手包的主人时,冉玫只觉刚才的决定十万分英明。
因为对方是位极少见的大美女。
高挑纤瘦的身材,文静又优雅的气质,温和得体的谈吐,还有无可挑剔的玲珑五官和盈盈如玉的肌肤,一双眼睛尤其勾人,眼尾细而上挑,开阖之间犹如带着电,苏得人心神一阵颤。
冉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
对方微微躬身,道着谢,“是我的包,刚才不小心掉了。这位同学真的很谢谢你。”
冉玫有点脸红,“不客气,小事一桩。”
对方向陆一宸所在之处望了一眼,轻轻地笑,“那位是……你男朋友吗?”
陆一宸自然不是她男朋友。
但对漂亮女性有着本能的警惕,冉玫犹豫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又见对方一直含笑看着,她有些心虚,忙小声解释道,“一宸哥哥回国没多久,我们刚开始交往。”
对方不再多问,又笑了一笑,“你们……挺般配的。”
冉玫不由害羞,低下头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
七月中旬,正值盛夏,日光尤盛。
卫星将自行车还回旁边的租赁点,带着一丝得体的笑慢慢地往回走。
以前,她是不擅长掩藏情绪的,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所以总是被人看穿。
后来,他走了。她很想他,却又怕人看清,渐渐地就学会了用标准式的微笑来掩盖内心。
他已经回来了。
他没有去找她。
他交了新的女朋友。
在他心里,他们七年前就掰了吧。
那么这七年,她究竟在等什么?
不知怎的,卫星突然想起孙和雅。
孙和雅暗恋陆宸天三年。
两人在一起,又匆匆分开,没有说分手。
但在陆宸天心目中,孙和雅转校的那天,他们就已经掰了。
所以两年之后,孙和雅费尽辛苦找到他,又不得不哭着离开。
因为那段感情,陆宸天早在两年前就放下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卫星一只手拎包,一只手捂上眼睛,刹那间便泪流满面。
这段感情,早在七年前就断了。
她守着一个幻象,做了七年他们能重新在一起的梦。
她早该想到的。
陆一宸从未说过喜欢她,他们之间有的不过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罢了。
就连那次他主动亲她,还是她闹脾气不肯罢休,他才做出的让步。
一如初三那年,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亲孙和雅,让她别多想,说是真的喜欢她。
全是……假的。
陆宸天有什么好?
能让条件那么优越的孙和雅默默地喜欢五年。
陆一宸有什么好?
能让她对所有追求者视而不见,心甘情愿地等七年。
或许有一种人,天生就是上帝的宠儿。
值得一个又一个的女生如飞蛾扑火般冲上去,直到幻象破灭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那天。
不知走了多久,卫星回到租住的旧小区。
爬上顶层的阁楼,回到房间。
拿钥匙打开床头的柜子。
从里面抱出八册厚厚的笔记本,有黑色封皮的,有灰色封皮的……最上面的是一个浅蓝色封皮。
她甩掉高跟鞋,坐在床上,把它们按照次序一一摊开。
自从他离开之后,她便有了写日记的习惯。
把心情全部写在笔记本中。
写得不详细,只简单几句。
比如,昨晚我又梦见他了,在宿舍楼下,他等我和李老师下来,单手插着兜。不过我没看清脸,那人样子不太清晰,不知道是不是他。
比如,今天我有点想他,算一算距他离开已有五年了。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他毒瘾戒断的如何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比如,七年了,我好像更喜欢他了。我大约是魔怔了。
……
卫星按着时间顺序依次翻开。
第一本,上面的字迹尤显稚嫩,记得也比较多,时而还有几滴泪痕残着。
第二本,是红皮本子。第一页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高个子男孩拉着一个瘦小个子女孩的手,是她画的。她动手能力一向差,就像那年给他编吉祥结,编了许多遍还是不行,只能那样歪歪扭扭地送出去。
里面夹着一朵铅笔描就的玫瑰花,是他画的,很漂亮。他做什么都出色,可谓真正的天之骄子。
第三本,是绿色本子。里面放着一枚草编的戒指。
青草早已变成枯草。
他说是给她的尾戒。
尾戒象征着单身。
卫星拿起来,戴上手指试了一试。
当时戒指尺寸略大,戴小指不合适,戴无名指正好。
如今,戒指还是当年的戒指,她却长大了。
于是戴在小指上刚刚好,成了名副其实的尾戒。
她想,陆一宸考虑得真周全,想到了七年后。
一会儿翻笔记,一会儿发愣,一会儿哭。
待她翻完时,天已经黑了,房间也黑乎乎的,仅窗户处的一缕朦胧月光飘进来。
卫星没有开灯。
趴在床上,把第八册笔记本上翻到最后一页。
写了三行字:
今天我见到他了,他变化不大,不过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难相处了。
他回国了,交了新的女朋友,过得很好。
这段感情,我终于能放下了。
窗外,有人在弹肖邦的钢琴曲,弹得不好,断断续续还老不在调上,跟他的水平相比差远了。
大学三年级时,她的接触面和知识面广了。
才知道那天生日会上,他弹的是肖邦。
指法按的是摩斯密码,拼在一起是I LOVE YOU。
他是在表白吗?
曾经,她以为他是。
现在想想,脑子进水的人才会用这种方式表白。
脑子进水的人才会相信有人用这种方式表白。
卫星把八册笔记本合起来,下了床,装在一个大的超市袋中,拎了拎,想,应该有两斤吧。明天提到废品回收站,能买五毛钱。
五毛钱也是钱,能买三分之一个茶叶蛋呢。
双休日,今天是周末。
卫星早早起了床,洗把脸,随手将头发一束,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因为性格内向文静,不太喜欢与人说话,所以她在中翻院的工作主要是笔译。又在大学时双修物理专业,所以物理方面的学术著作多由她负责。
她做事一向格外严谨,对于手头的工作多是检查了又检查,用苛刻到几乎完美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信达雅”地译出各种学术文章,不出现任何一个不该犯的错误。
从早上六点一直工作到九点。
是早饭时间了。
不过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于是继续忙工作。
手机铃声响了,是李院长的来电。
“卫星,一位同志新到H物理研究所,冉部长亲自致电说要我院派一位熟悉物理学的同事前去帮忙,翻译学术性文章整理一下资料等。物理学你比较擅长,我想着要不就你过去?”
对于工作,卫星从不推辞,“好的,请问需要什么时候过去?”
“就明天吧。周一你到院里把手上的工作交接给姜静。然后到H物理研究所上班,具体的工作那边到时会安排。”
卫星应了。
李院长笑着又道,“卫星,你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这次的新同志可是保质保量,冉部长亲口夸的,是位大帅哥。你过去之后多留个心眼,或许合适呢。”
她难得俏皮地玩笑一次,“请院长放心,我一定认真考虑。”
☆、chapter 62
挂掉李院长的电话之后, 卫星将手头工作整理得差不多, 这才跟姜静联系,“静静, 我明天要到物理研究所帮忙, 院长让我把手头的工作暂转交给你。上周的十篇稿子我已经翻完,待会儿邮件发你,你再检查一遍, 看可有纰漏之处。明早上班时,我再把抽屉里的文件资料给你, OK?”
姜静是她在中翻院的同事,毕业于A外国语大学。两人同一年进入中翻院, 又在一个办公室,关系还不错。
对面,姜静笑道, “OK,这件事院长刚才跟我说了。你翻的稿子我才不要多此一举地检查, 比我自己做的都放心。”
卫星笑了笑,“你还是看一遍为好。”
姜静随口答了一声, 又八卦语气满满道,“卫星, 你明天到了研究所要先看一看新来的同志到底有多帅,能让冉部长这么高眼光的人夸赞, 我猜一定帅得能炸天了。”
卫星忍不住想笑,打趣道, “炸天算什么?H物理研究所的人不帅也个个能炸天。”
姜静“噗”地笑出来,“这倒是,人家的工作就是炸天。不过卫星,我可跟你说好了,有图有真相,帅不帅我自己看,明天微信一定要发我照片。”
卫星笑着应下。
把那十篇论文稿子又仔细检查一遍,这才以邮件的形式发给姜静。
大中午了。
仍是没有胃口。
卫星转眼看见昨晚收拾出的一大手提袋的笔记本,愣愣地呆了良久,穿上鞋子,拎起来下了楼,转过两道街,到一家小型的废品回收站,“老板,卖废纸。”
虽然是笔小生意,废品回收站的小老板仍旧热情,搬出电子秤,“三毛一斤。美女,你这是一斤八两,五毛钱。”
卫星接了那枚五毛的硬币,转身要走。
小老板把那袋子笔记本提起来,左右看了一眼,笑着搭讪,“美女,你这里面藏着的可是那青春岁月?”
卫星举了举那枚硬币,“对啊,价值五毛的青春岁月。”
小老板哈哈一阵笑,随手将那袋子笔记本扔到了废品堆里。
早上没吃饭,中午没吃饭,晚上必须得吃饭了。
H物理研究所是一群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清一色男同志,全是把自个当畜生使的变态。明天跟着他们工作,定然要保持好状态。
卫星做了一大份蛋炒饭,简单吃了两口,剩下的全部装入饭盒。看看天色还有些光亮,她下楼,骑了一辆自行车出小区。
半个小时后,到那家击剑馆。
学员和教练都走光了,门卫正在关门。
卫星来过多次,跟门卫熟稔,把那份蛋炒饭放在窗口,笑着道,“李大哥,这是你们赵教练明天的午饭,麻烦转给他。”
门卫停下关门,喊住她,“卫大美女,赵教练昨天下班时辞职走了。”
卫星一愣,“走了?”
“听说是去办什么乐队。他教得不错,学员们也喜欢他,我们经理还惋惜了好一会儿呢。对了,他没跟你说吗?”
卫星拍上额头,笑道,“说了,我忘记了。你看我这记性。”
赵慕不在,卫星只得把那份蛋炒饭带回来,当成明天的早饭好了。
一朝天堂,一朝地狱。
卫星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赵慕。
如此一对比,她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
毕竟她只是穷了点,自作多情了点,不像赵慕,背负巨额债务,还在最低谷最需要依靠时被小美甩了。
赵慕和小美可是高二时就在一起了。
有六年的感情。
两人连婚都订了,原准备着大学毕业之后就风风光光地嫁娶。
谁知没能风光起来,自然也嫁娶不成。
卫星按开灯,搬出一摞H物理方面的专业书籍一本本地翻着读。明天就要去帮忙,自然要提前熟悉一下,不能过去之后帮倒忙。
一整天,她都没有想陆一宸。
很奇怪,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割舍。
喜欢的时候,拼尽全力去喜欢了。
那么放手时,也就没什么遗憾。
如果有人提起陆一宸,她应该能平静地说,“陆一宸呀,我们高二时做过半学期的同学,挺帅的一个男生。”
感情这种事情,是世上最唯心的存在。
你在乎它,它就比泰山都要重。
你不在乎它,它就像鸿毛一样轻。
H物理研究所。
周一碰头会。
廖怀荣把陆一宸介绍给各部门的同事认识。
同事们一片沮丧,“我靠,来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斜对面的中翻院又要少一个可追求的美女。”
廖怀荣笑道,“人家小陆惦记着初恋呢,不会跟你们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