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抬手拍了拍画屏的右肩,对着二人柔和一笑,却也不多言,径直往偏殿而去。
不远处的偏殿中,何心莲木着脸紧了紧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裳,眼神涣散的望着屋外漫天飞舞的落叶出神,全然不见当初灵动可怜的模样。
不过两年的光景,何心莲却觉得自己如同过了一生般心力交瘁。当日刚穿越而来的种种意气风发竟仿若镜花水月一般化成了泡影,丝毫未曾料到自己竟然会有沦落成阶下囚的这天。
时至今日,何心莲一直都未想明白,为何韩霁麾下的韩家军竟然会弃明主于不顾,公然随着昭宁公主谋反!明明那个公主不过只是一个死板教条毫无趣味的老封建,连她的驸马都对她心生厌弃,移情别恋爱上了自己。便是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到底是给韩福那个混蛋下了什么药?竟然令他不顾项上人头,带着麾下数万韩家军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竟然还让她成事了!
每每思及至此,何心莲的心中便恨意升腾,冥冥中似乎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应当是如此的凄惨。可是应该会是怎么样的呢?何心莲呆滞的眼神倏而拂过一抹悠远,还未想个清楚明了,却见漫天的飞雪中,一抹大红色格外亮眼,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内侍宫女。
何心莲的脸色骤然惨白,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日昭宁公主掌掴自己的情景来,那样的高高在上,望向自己的眼神仿若在看一只蝼蚁一般,那般的冷酷,不带半分人间的烟火气。
想到当初那刺骨的疼痛,何心莲的身子抖了抖,下意识的将自己缩成一团,藏在殿内不起眼的角落中。直到那抹嚣张的大红色离了自己的视线,何心莲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了些许,不由长舒一口气,又怔怔的发起呆来,不知昭宁公主此番前来,用意为何。
昭宁丝毫不知何心莲错综复杂的心思,一心向着偏殿的正厅走去,脚下踏着被寒风吹捆的枝桠,发出“咔嚓”的轻响,在这仿佛被冻结了的冷宫之中,格外的刺耳。
正厅的紧闭的朱红大门倏地被人拉开,原是齐煜听得屋外脚步声声,以为是何心莲再次前来纠缠,正欲出来将她赶走,却不料与昭宁四目相对。
气氛一时凝滞,半晌,昭宁扬唇一笑,对着齐煜温温一笑:“皇兄,好久不见。”
齐煜的眼神不由有些漂浮,这句话,两年前自己也听过,那时的昭宁也如同现在一般,一袭大红长袍,耀眼的几乎要灼伤旁人的双眼。
不,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齐煜的眼中不由含了泪,当日的昭宁,语气漠然,浑然不似现在这般,带着几分温软柔和。
面上的欣慰之色一闪,齐煜微微闭眼,而后回以一笑,眼中尽是释然:“昭宁,你回来了。”
不是你来了,而是,你回来了。
昭宁的神色登时就僵住了,挥手示意银朱等人退下,在她们担忧的眼神中,抬脚进了正厅之中,往上方一坐,而后轻声开口:“皇兄有什么想说的?”
齐煜眼中仿若有流云浮动,盯着昭宁思索了半晌,在昭宁微有几分不耐的面色中,倏而出言道:“我做了一个极为有趣的梦,梦里竟然经历了三世,倒是颇有几分奇妙之处。”
见昭宁讶然的望着自己,齐煜不由微微一笑,接着道:“第一世,你与苏承安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无疾而终。韩霁打散胡人,战神之名传遍大齐;贺渊三元及第,满腹经纶,官拜丞相。我与他们君臣相得,开创大齐百年盛世。”
昭宁的眼中飞速地划过一抹泪光,又极快地隐没在幽深的眼眸之中,心中极为清楚,那才是本该属于自己的命途。藏在狐裘中的双手紧了紧,昭宁接着问道:“那接下来的两世呢?”
齐煜垂眸:“第三世便是如今,你登临帝位,四海称臣,而我与韩霁等人则为阶下囚。”
“第二世呢?”
“第二世?”齐煜倏而抬头,望向昭宁的眼中尽是疼惜之意,泪光隐隐,声音艰涩的开口:“你被苏承安与何心莲气死,吐血而亡。而我却被何心莲迷了心智,半点不曾追究。”
昭宁的眼中痛色一闪,转瞬又归为了平静,面无表情的看着齐煜,漠然开口:“所以皇兄是想要为第二世的亏欠向昭宁表示歉意吗?”
齐煜点头,又骤然开口:“第二世确实是我对不住你。可是,两年前逼宫之人,到底是谁?”
见昭宁神色一厉,齐煜不由苦笑,长叹一口气:“你可知第二世我与何心莲等人的结局?”
昭宁摇头不语,齐煜低头望向地板,声音中满是羞惭之意:“胡人攻城,凉州失守,城内数十万百姓被屠,韩霁连夜赶往凉州,却半路死于刺客之手。我因宠爱何心莲,在有心人的设计下,京中百官人心浮动。最终宋家谋逆,大齐六百年的江山一夕之间毁于我之手。”
昭宁目中怒色飘过,齐煜接着说道:“当日你逼宫,我本心有不甘,然而做了这个梦之后,我却蓦地醒悟。所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当日我们欠了你的,终归是要偿还的。不管那人是谁,我都感激她救下了你的性命,如今这江山还是姓齐,我也能有一分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昭宁心中叹息,不由想起了那位帮助自己的恩人来。
说来那位真的是一位张扬到了极致的人,明明顶着自己的脸,却分明与自己半分都不相似,一双眼坚定地仿若山岳,爱憎分明的性子更是如同一团火焰般夺人心魄。
自己看着她一巴掌狠狠抽肿何心莲的脸,将苏承安一刀捅死时,心中涌现的竟然是说不出的快意。仿若一直以来禁锢自己的枷锁登时就被人劈散,从墨宁的身上,自己才明白,原来女子,亦可活得如此恣意飞扬。
看着她将威名赫赫的韩将军重伤在地,即便远走边疆,亦能谋定后路,夺下了筹码后,立马卷土重来,为自己杀出了一条通向帝位的康庄大道,真是耀眼的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臣服。
在那位的身上,昭宁才知道,原来女子的一生还能过得如此跌宕起伏,自己当初囿于后宅的那一方微末天地,是如何的可怜可叹。
也不知她如今去了何方,自己竟是连一声感谢都无法亲自对她说出口。
昭宁心下怅惘,抬眼便见齐煜平静的目光,心中无悲无喜,起身道:“皇兄不必介怀,梦中之事,不必放在心上。殿内寒意浓重,我已差人送了银丝炭来,皇兄且稍等片刻。朝务繁忙,我便先行离去了。”
齐煜点头,含笑望着昭宁踏出大厅,倏而双膝跪地,对着昭宁的背影大喊:“恭送圣上!”
昭宁脚步一顿,终是没有回头,加快了步子上了龙撵,径直往御书房而去。
书房内,心绪不定的昭宁小心翼翼从腰间的香囊中拿出一封信,信上字迹笔走龙蛇,几乎要张牙舞爪地破空而出,内容亦极是不客气:
朝中内外我已为你安定完毕,天道有亏于你,几十年的风调雨顺天灾全无便是天道的补偿。胡人元气大伤,几十年都得修生养息,外患尽除。国内盛世在望,你手握韩家军,又有我留给你的五成武力,若是还坐不稳这皇位,那么你脖子上长得就不是脑袋,而是颗烂土豆!趁早退位让贤吧!
昭宁不由失笑,望着落款处几乎要刺痛人双目的“墨宁”二字,目中一片坚定之色。眼光微动,最终落在墙上悬挂的山河图上,心中豪情万丈,这天下,朕当然能坐得稳!
只是没过多久,冷宫中便传来齐煜掐死何心莲而后自尽的消息,毁了昭宁的好心情。心中一时百般陈杂,下令以天子之礼厚葬齐煜,举朝同哀。
一年后,昭宁下旨,命朝中三品大员的适龄之子入宫,选出其中德才兼备者封皇夫,共孕龙嗣,以传承大齐国祚。
韩霁跛着脚,隐姓埋名去了大漠当一小兵,他亦想起前世种种,心中悔不当初,自我惩罚远走大漠,自此马革裹尸,再不曾踏入京城半步。
贺渊则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小乡村,办了一个小私塾,一生教书育人,为大齐培养了不少栋梁之才。
大齐朝一时人才济济,昭宁延续了墨宁执政时的铁血手腕,赏罚分明,处事公允,四海来贺,普天同庆,开启了大齐长达两百年的昌平盛世。
昭宁自觉自己已然做到了极致,面带笑意的抚摸着腰间的香囊,微微抬头望着天空,心中暗自为墨宁祈福:我以大齐盛世国祚祈愿,唯愿墨宁一生顺遂,长乐无忧。
空气中隐隐现出金光,随着昭宁的祈愿,无数道肉眼不可见的金光飞速汇聚在天际的一点,昭宁只觉得天际的一颗星辰骤然大亮,像极了墨宁张扬到极致的眉眼。
第15章 憋屈的人生赢家1
神魂跨过时空缝隙,墨宁的脑海中微微空白了一瞬,不由眨了眨眼,抹去了眼前的眩晕之感。却倏而感到左脸前方传来一道劲风,墨宁下意识的一偏头,右手狠狠向前一抓,稳稳的拧住了对方的手腕,而后手中一个使劲儿,直接将这个胆敢对自己动爪子的货色给扔了出去。
周围一时间尖叫声四起,墨宁这才睁眼,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如今的环境。
入目便是装饰的极为金碧辉煌的大厅,地板被擦拭的纤尘不染,倒映出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华丽水晶灯。厅内的橱窗柜台中,陈列着一连串宝光四射的珠宝首饰,做工极是华美精致,看得人几乎挪不开眼。
墨宁不由微微扬眉,这般情景,自己竟是来了所谓的现代社会不成?兴致盎然的四下望了望,墨宁的眼中趣味渐浓,这世界倒有几分玄妙之处。
明明天地间的灵气稀薄地近乎虚无,凡人无法修炼,却能依靠所谓的科技手段,展现出仙家本领。修真界筑基期都无法达到的飞天入海之术,竟是让这群凡人凭借着强大的设想和实验达成了,也不知那群傻不拉几的修士知道了,会不会直接给气晕过去。
念及至此,墨宁眼中地笑意渐浓,嘴角轻挑,蓦地明媚一笑,晃花了大厅内正在围观事态发展的吃瓜群众的眼。
见墨宁这副毫无歉意的样子,半蹲在地查看同伴伤势的一名衣着精致的女子不由霍得起身,目中满是怒意的冲着墨宁斥骂:“苏萦语,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呢?”
苏萦语?这名字有点熟悉呀?墨宁的脑中飞快闪过了当初自己在轮回镜前看到过的景象,望着眼前这个理直气壮指责自己的清秀佳人,登时便明白她的身份了,正欲开口,却被一个愤怒到了极致的女声给打断了:“苏萦语,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
墨宁的眼神一转,便见一个头染金色大波浪的女子浑身怒气的冲着自己而来,凡人不曾察觉,墨宁却看得分明,这女子目中深处暗含着一抹金光,极为摄人心魂。只是走路的姿势微微有几分不自然,显然是刚才被自己摔得不轻。
墨宁嘴角一勾,眼神不屑的从她身上撇过,在她的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珠上定了定,而后收回目光,低头打量着自己美甲上的花纹,漫不经心的开口:“怎么就不能打你了?莫非你许沁身份尊贵,还得让我特地挑个黄道吉日才能动手?”
被墨宁叫做许沁的金发女子简直要气炸,面色狰狞的踩着恨天高来到墨宁面前,扬起右手就准备给墨宁一耳光。墨宁的面色一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那么抬头冷冷的望了许沁一眼,许沁登时浑身一抖,满腔的怒火如同潮水般退去,心中莫名溢满了恐惧之意。
眼中深处的金光闪动了一瞬,许沁使劲儿的摇了摇头,这才从满心的恐惧中走了出来,见墨宁嘲弄的眼神,许沁登时就怒了,色厉内荏的吼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如今的你不过就是一条丧家之犬,我好心奉劝你一句,把你那世家名媛的派头给收一收,免得惹人笑话!”
“那可真是多谢你的关心了。”墨宁随意地耸耸肩,突然向前踏了一步,许沁瞬间面色大变,蹬蹬蹬地后退了好几步,一脸警惕的望向墨宁。墨宁神色不动,反手又是一巴掌将她抽倒在地。
旁边那名最先指责墨宁的清秀佳人忍不住上前,再次喊道:“苏萦语!”
墨宁将她无视的彻底,嘲讽的眼神落在眼神仓惶的许沁身上,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嘴角微勾,笑意盈盈的开口:“我是不是丧家之犬不劳你费心。不过你还真是没有半点长进,从前甘愿当我身边的一条狗,如今还是在别人身边当狗,也不知道你还有不有一点人性?”
许沁气得面色发白,双拳紧握,直把自己的掌心掐出十个深红色的月牙印,又碍于刚才墨宁狠辣的做派,一时竟不敢再次出言顶撞,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双眼中金光一闪,如同愤怒燃烧的火焰。咬牙切齿的出声道:“你的嘴巴放干净点!赵氏珠宝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没错!”一旁的衣着精致的小美人也开口帮腔,趾高气昂的看着墨宁,眼中尽是讽刺之色,满脸的倨傲之态,愣是将原本七分的容貌给拉低到了五分,努力地将自己的下巴抬到与天花板平行,从鼻子里发出几声不屑的哼声:“你就死心吧!我哥和许沁姐正好着呢,马上就准备结婚了!你家珠宝的事儿,少来烦我哥!”
“放心,赵亭修这样的渣男,我苏萦语还真看不上!”
墨宁不屑地开口,语气中尽是厌弃之意,又转头看向许沁,笑得意味深长:“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帮我鉴别出了一个渣。既然你们要结婚了,我就先在这里祝福你们百年好合了!正好,你和赵亭修一个渣,一个贱,天生的绝配,各自收好对方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许沁被墨宁这么一看,一时竟不敢多说一个字,心中的怨毒之意简直要淌出体外,恨不得将墨宁给扒皮抽筋,让她永世都不得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碍自己的眼。
墨宁见许沁浑身散发的阴暗之气,目中闪过一道森然的杀机,只觉得天道真的瞎了眼,竟然让这么个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贱人得了大机遇,以至于让原主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局,未免太过令人齿寒。
原主苏萦语本是富家千金,家中乃是华国数一数二的珠宝商苏氏珠宝,真正的家财万贯。更兼原主本人能力出众,成绩才艺从小到大一路碾压同龄人,正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毕业后顺利与同为珠宝商的赵氏公子赵亭修坠入爱河,本应这么夫妻恩爱事业顺利的度过这堪称人生赢家的一生,却被天道的一个疏忽,直接变成如今这般落魄不堪的样子。
面前的许沁本来是苏萦语的高中同学,家境贫困,又有个赌鬼父亲,一度险些辍学,还是苏萦语心生不忍,出手资助了许沁,从而让许沁避免了辍学打工的命运。许沁自是对苏萦语感激在心,随着苏萦语一同考进国内的名校,一直对苏萦语照顾有加。
然而苏萦语却不曾想到,她自己竟然养了一条白眼狼!许沁不知何时看中了自己的未婚夫,又突然发掘出她在珠宝玉石,尤其是赌石方面的天赋,大大小小赌过无数场,眼光独到从无失手,震惊了整个珠宝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