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遇拜托一个女生帮忙照看黎圆圆,转身跑到旁边的小饭馆,接来一桶清水,照着黎圆圆呼啦啦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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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圆圆觉得全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还有谁比她更倒霉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谁,对方这么恨她,以至于要让这样当众出丑。
也罢,尽管来吧,依然如此了,还能怎样,还要怎样?
黎圆圆索性将捂在脸上的手拿开,站在冬日清晨稀薄的日光里,接受嘲笑与同情,全然接受,以一种认命的姿态。
“圆圆,你怎么样?没事吧?”尉迟遇被她沉默的样子吓住了,生怕她受此刺激会疯掉。
黎圆圆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卷纸巾,洁白柔韧,沾染了红色的油漆,看上去诡异森然。
“尉迟遇,麻烦你帮我跟班主任请半天假,我想回家清洗一下。”黎圆圆动作麻利的扯了长长一截纸巾,胡乱团成团往脸上招呼,能擦掉多少算多少。
尉迟遇不放心她一人回去,跟老魏说明情况后,决定骑车载黎圆圆回家。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黎圆圆。
黎圆圆不接:“我不冷。”
“你是铁打的也冻硬了。”尉迟遇扬手把外套盖在她头上。
黎圆圆感觉到一股暖意和安全感,终于可以把那些奇怪的目光阻隔,她索性就这样头顶着外套,爬上尉迟遇的单车后座。
“你坐稳了,别掉下去了。”尉迟遇两脚生风,把单车踩得快又稳当。
黎圆圆视线被挡住,眼前一片幽暗,她一手扶着自行车座,一手抓住衣服,以防掉落。
她感觉着车子前行,人声车声涌入耳道,垂下目光,她看着车轮滑过的地面,平整干净,点缀零落干枯树叶,还有斑驳光影,她的脚在光影中摇荡。
“尉迟遇……”她忽然开口。
“怎么了?”尉迟遇飞快蹬着车子,一面留心听她说话。
“你说我是不是遭报应了?”
尉迟遇听不懂:“你杀人越货了?”
那倒没有,但我喜欢你这件事是错误的,因为你不属于我,我不该喜欢你,我犯了错,所以我要接受惩罚。
没有听到黎圆圆回答,尉迟遇兀自吹起了口哨,“你真杀人越货了,我给你兜着。”
黎圆圆心头一跳,暖意升腾。
接着,她又听到尉迟遇说:“量你那么小的胆子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黎圆圆:“……”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黎圆圆招呼尉迟遇随便坐,自己到卧室洗澡。洗完澡,穿戴整齐出来,见尉迟遇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知在干什么,一脸认真的样子。
“你还是赶快回学校上课吧,别耽误了。”黎圆圆说完,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觉得头昏脑涨,不舒服。
尉迟遇埋头手机,脸色严肃,说:“前面骑车那孙子我认识,十六中的,暑假的时候在A大体育场抢过地儿。——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喂,尉迟遇,你别惹事啊。”黎圆圆强打精神劝阻他。
“放心,不会有事。”尉迟遇胸有成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尉迟遇说完,抬头看了黎圆圆一眼,“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学校了,我看你下午也别想着上课了,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来给你补课。”
尉迟遇走后,黎圆圆回屋躺着睡觉,睡不着,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发烧了,也难怪,受了惊吓,又被冷水浇头,一般人都扛不住。
昏昏沉沉到客厅翻出两粒退烧药吞下去,她又回床上接着睡。睡着了,被手机铃声吵醒,头疼得几乎要炸裂。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了,手机屏幕显示来电人是李望,不想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黎圆圆,你……现在怎么样了?”李望的声音透着关切和小心。
黎圆圆明白他此刻的心理状态,担心她,又不敢表露太多,怕给她造成压力,怕自己的一腔真情被打击成碎片。再怎么喜欢一个人,自尊心也不容你一而再的自讨没趣。
因为感同身受,黎圆圆对李望更多了几分歉意,她说:“我没事,谢谢你啊。”
李望沉默了一下说:“我听尉迟遇说了你的事,你们班里几个同学商量晚上利用晚自习时间到你家看你,你们班主任同意了,我打算和他们一起去,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黎圆圆只注意李望说同学们要来看她,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别耽误大家上课,我如果好点了也会去上晚自习的,大家见面再聊。”
李望说:“既然已经请假了,不如就好好在家休息一天吧。”顿了顿,又说:“我们班里有同学的表妹是十六中的,打听出来了,人家泼你其实是冲着程白去的,逮不着程白,就报复到你身上。”
黎圆圆意外,程白看起来那么纯良的人会跟人结什么仇?
到了晚上,妈妈下班回来见黎圆圆在家,大感意外,以为她逃课,她立刻解释自己感冒发烧了请了假在家休息,说等会儿几个同学要来,主要是帮她补课。妈妈闻言才放下心来,然后才想到关心她的身体健康,“你好好的怎么会发烧?是不是吃垃圾食品吃的,跟你说别天天吃辣条,不听,活该。”
黎圆圆对于妈妈这胡乱归因的能力叹为观止,又没有力气和心情反驳,遂由她去了,反正她被冤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根本没有天天吃辣条,顶多两天吃一次。
回到卧室赶紧在班级群里发消息,请求大家到她家来千万别提她被泼油漆的事,她妈嘴上不在意她,如果知道这事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妈妈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门铃响了,妈妈围着围裙去开门,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为了招待女儿的同学,她把厨房的储物柜和冰箱都倒腾空了,准备大展身手。
开了门,门外只有三个人,尉迟遇、李望和简欢。
妈妈纳闷不是说好几个人呢吗,她可是摆出了满汉全席的架势。
“我没让他们来,人多太吵,又给阿姨添麻烦,没啥意义。我们代表就行。”尉迟遇熟门熟路的换鞋往客厅走去。李望跟在他后面。简欢越过他们蹦跳着来到黎圆圆身边,一把搂住她,一脸关切的摸摸她的脸:“亲亲的,你还好吧?还以为你毁容了呢。”
“滚一边去。”
他们在黎圆圆家吃了晚饭,然后尉迟遇把课堂笔记拿出来,给黎圆圆补习,李望在一旁帮她抄题,简欢负责端茶倒水吃水果嗑瓜子。
尉迟遇忽然说:“圆圆,要我说,你跟那个程白算了吧,你看你都这样了,他一点表示也没有,何况这事还是因他而起呢。”
简欢嗑着瓜子点点头:“要我说也是,虽然有点可惜,毕竟像他那么帅的人不多。”
尉迟遇转头瞥简欢:“是吗?”
简欢:“不是吗?——不是的,这不就有两位吗。”
李望也撑不住笑了:“真会说话。”
黎圆圆咬着笔头不说话,眼睛盯着作业本上的题目,冥思苦想。
“跟你说话呢。”尉迟遇手握一卷试卷在她头上敲一下。
黎圆圆抬头,见三个人都盯着她。
“嗯?干嘛?”
尉迟遇不耐烦的瞪她一眼,转头对李望说:“你跟她说。”
李望轻咳了一声,说:“我和尉迟遇打听你被泼的事,无意中得知,十六中曾经有个女生因为程白割腕自杀了,据说是程白骗了她,又不肯跟她好,那女生为了得了抑郁症,后来就自杀了,还留下遗书说让程白一辈子良心不安……”
尉迟遇把话题接过去,“你看他像良心不安的样子吗?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专骗你们这种缺心眼儿的白痴。”
黎圆圆瞪他:“你才白痴。”
尉迟遇提笔敲桌面,“注意重点。”
李望等他俩消停下来,继续道:“那女生的哥哥一直记恨程白,私底下跟人说,不能要程白偿命,也要让他不得安宁,包括和他谈恋爱的女生。”
最后一句话让黎圆圆感到不寒而栗。
简欢呆愣着,忘了嗑瓜子,从李望说出有女生为程白自杀,她就一直保持着“吃瓜群众都震惊了”的样子。
就在这时,黎圆圆的手机响了,程白打来电话,刚接通,就听见他道歉。
“圆圆,抱歉,那件事我到现在才听说,你被吓坏了吧?”
黎圆圆下意识抬眼看看尉迟遇,“我没事,那个……你自己小心点。”
尉迟遇摇头晃脑用气声学她说话,一脸不屑,瞧你那点出息。
程白约黎圆圆周末出去玩,黎圆圆稍微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我就怕你没有时间,毕竟高三了,课程紧张。”
程白说:“正因为紧张才要出去放松放松释放压力。”
挂上电话,黎圆圆就被尉迟遇教训了,“你胆儿肥啊,就不怕再被人泼硫酸?”
黎圆圆如实回答:“我不好意思拒绝,总不能因为遇到点小麻烦,就不跟人约会了吧,哪有这样当女朋友的。”
李望正埋头抄题,听黎圆圆这样说,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原来‘女朋友’是一项工作?”
黎圆圆挑眉,一副无所谓的口吻说:“对啊,既然都入职了,当然要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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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黎圆圆被敲门声惊醒。妈妈的声音自门外传过来,“快点起来,小遇等你一起去学校呢。”
黎圆圆转头看看表,噌一下坐起来,急忙忙往卫生间去。等她收拾妥当,吃了早饭,下楼,见尉迟遇骑在单车上,背着书包,单脚支地,头发是新洗过的,蓬松柔软,在清晨的日光下泛起一圈光圈。
黎圆圆猜出他是鉴于昨天发生的事故特意护送自己上学,于是对他报以感谢的微笑:“早啊,护花使者。”
尉迟遇给了她一个冷眼:“还‘花’真好意思。”
“我本来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充其量是朵狗尾巴花,但想到您身份高贵,您都亲自护送我了,那我肯定得是国花啊。”黎圆圆走上前,跳上单车后座。
尉迟遇朝后面伸手,“书包给我。”
黎圆圆把书包摘下来给他,他把自己的连同她的一并拎着丢进车篓里。
“昨晚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尉迟遇忽然问。
“什么事?”
“嘶——你猪脑子?叫你跟程白分手。”
“你管我呢,就不分。”
“白痴!”
尉迟遇骂一句,突然刹闸。
黎圆圆没有防备,身体猛地一晃,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摆,等坐稳了,一把揪住他衣领,往后拽。
“信不信,我勒死你?”
尉迟遇减缓车速停在路边,反手抓住她的手,皱着眉头,咳嗽几声:“松手,你干什么?”
黎圆圆手上用力:“干什么?谋杀亲夫!”
腾的一下脸就红了,再加上一只手被尉迟遇紧握着,那温度直传到心头,把一颗心烘得酥麻。
尉迟遇被她脱口而出的四个字逗得哈哈大笑:“说你是白痴,你还真是白痴,不懂的词也乱用。”
黎圆圆讪讪的抿抿嘴,松了手:“呵呵,看电视剧中毒太深。”
离校门口越来越近,黎圆圆不由紧张起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被人兜头泼油漆这种鬼事了,她下意识攥住了尉迟遇的衣服,尉迟遇立刻感觉到了,说:“哥在,啥都甭怕。”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黎圆圆看见程白从一辆私家车上下来,单肩背着包,大踏步往学校走。
“嚯,少爷来了。”尉迟遇从鼻子里哼哼两声。
像尉迟遇和黎圆圆他俩都是不怎么被家里“重视”的,家里人极少接送他们上下学,用圆圆爸爸的话说“骑骑自行车挤挤公交车更有利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程白看到黎圆圆,停下脚步,朝她招手。
黎圆圆也跟他挥了挥手,拍拍尉迟遇的肩,示意他过去。
“好嘞。”
尉迟遇使劲蹬几下,单车“飞”到了程白面前,又“飞”了过去,直接朝校门冲刺过去。
“喂。”黎圆圆拍一下尉迟遇的肩,“这样也太没礼貌了吧。”
尉迟遇:“我眼瞎。”
黎圆圆:“……”
中午,在二楼餐厅,黎圆圆又一次向程白道歉,“早上在校门口尉迟遇没有看到你,所以才没有停下。”
“没关系。”程白夹起一块蒜香排骨放在黎圆圆面前的碟子里。
黎圆圆原本以为程白会就昨天早上的事解释一番,至少也要说点什么,然而,他只字未提,他跟黎圆圆讲他的吉他,讲他家的波斯猫,讲一切轻松的无关痛痒的事物,黎圆圆并不怎么感兴趣,出于礼貌,附和,干笑。
最后,黎圆圆终究还是忍不住主动提及她听说的那件事,她尽可能婉转,只是说:“听说朝我身上泼油漆的人是十六中的,可我并不认识十六中的人,并没有得罪过他们。”
程白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微笑:“还好没什么事,以后再出门可千万要更小心一点。”
没了。
多一个字也没说。
黎圆圆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很陌生,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以礼待人、真挚热忱的程白。
黎圆圆便也不再说什么,默默的吃完了一餐饭。
这次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大课间在小卖部碰面,一个吃东西,一个喝饮料,努力找话来说也超不过十句。
黎圆圆知道,他们已经没办法再进行下去,只是谁也不主动说分手,黎圆圆甚至觉得他们其实并不需要这个程序,开始的平淡无奇,结束也可以不留痕迹,距离一点点拉远,转个弯消失在茫茫人海,这样挺好,免得彼此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