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少君回头看看满屋的伤员:“我还是留下来吧,我怕一会儿又哪家的几品命妇来了闹起来,别人还真镇不住,我龙舅那里,老师帮我谢恩说些好话吧……”
尤少君边说话边往外送许宏阳,他看着许宏阳去解系在树上的缰绳,身边没外人时,才小声说:“那个太学院的曹建章,我无意中撇见他的神情好象在幸灾乐祸,老师查查他吧。”
许宏阳解绳牵马的动作丝毫没停顿,面上也不显:“我知道了,会向皇上说的,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别给太医们添乱。”
“怎么会,老师别把我当小孩子。”尤少君挥挥手往屋里走,他可不会因为无意一撇就怀疑一个人,他其实在一出事的瞬间就感觉曹建章身上有杀气……那是他在战场上和无数个敌人面对面拼命才累积出的第六感,是不会错的。
只是当时曹建章也身处混乱的人群里,尤少君着急救人,也没法紧盯住他,直到现在人都救下来,他看曹建章不去守着太学院重伤的同学,倒往国子监有头有脸的跟前凑,话里更有意无意把“意外”往曹向明身上引,于是更加大对他的怀疑。
尤少君虽然也会急救,会快速包扎止血,但在有郎中有太医的现场,用不着他出手的,至于担伤员,有兵马司的人在,谁敢让简郡王干这种活。
简郡王能起到的作用就是维持秩序,让太医和郎中专心救人,防止有人闯进来让受伤的再伤上加伤,随着孙炎、高子豪他们把统计出来的名单贴在了外面,陆续再过来的家属们也知道了该怎么找人,屋里的情况越发有序。
尤少君抽空撇了夏家两兄弟几眼,夏伯洗他们只守着自己认识的学生,那两学生就受了点皮外伤,所以来接他们的人还不好意思的和夏家兄弟道谢,后来在许宏阳来之前,夏家两兄弟就走了。
尤少君是一直在,救人不用他,他就把这几间酒店的掌柜的找过来,问他们的损失,向他们保证朝廷会表扬他们,给他们赔偿金的。
能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做生意,谁没后台,虽然把受伤的人抬进来会污了地方,更万一有在他们的地方咽气的,酒店可能就再也没法开了,但掌柜们还是替东家做主借出了地方,无他,谁让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官宦家的,说不准还和他们东家有亲呢,人命关天要拒之门外,不是给东家结仇吗?
掌柜们原来有不认识尤少君的,但刚才也都知道他是简郡王了,简郡王亲口说他们做的对,还说会告诉皇上嘉奖他们,掌柜们听了更是心安,连连客气,说力所能及义不容辞的话。
“一事不烦二主,这看着快中午了,太医郎中官兵都十分辛苦,受伤的人更挨不得饿,就请几位掌柜的让厨子把饭菜做了,当然饭钱朝廷一定会付的。”尤少君可不会自己掏腰包,他救人救到底谁也说不了什么,但万事太尽心也不用,他又不想当皇帝,何必将当权者的风头全抢走。
掌柜们自然不会推脱,酒店都借出去了,何不好事做到底,更有脑子转的快的,吩咐厨师把拿手的绝活都使出来,今天吃饭的有知名太医有各家王孙公子,只要他们说好吃,酒店别说还能继续开,更会多上几位贵客呢。
尤少君吃饭的时候凑到了傅老太医身边,轻声说道:“今天辛苦老太医了,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比较奇怪的病症?”
傅老太医出宫前被吩咐过,自然知道尤少君问的意思,他摇摇头:“皮外伤,踩踏伤,拥挤撞击伤,都是这种情况会有的,说来今天老朽还得多谢简郡王,要不是王爷一直维持秩序,我们也没办法安心救人。”
“老太医不用和我客气,说来我的命也是老太医救的呢。”尤少君没忘,他穿越的真正简郡王,是被人在金创药里加了铁屑,破伤风没的,而发现药里问题的正是傅老太医,这位能治破伤风,要不然他穿来没两天又得“走”了。
“简郡王平安就好,治病救人本是我们医者的本分。”傅老太医听着也明白了,看来皇上把有人要害简郡王的事说了,想来也是,永安帝要不说明,尤少君岂不是会一直误会当舅舅的狠心要他的命。
☆、第一百九十四章 梦里见到
尤少君和傅老太医说话时,两人都注意了声音,有时候声音大点有时候小的,不过他们两人可说是在场最引人注目的,说了几句好几个人都望了过来。
尤少君只当没看见,说话声恢复了正常水平:“傅家的医术在我朝都是数一数二的,那个老太医,听说大傅家老太医在九十寿宴上,把毕生心得全印成小册子,对到场的学生每人一本,不知还有没有剩下的,能给我一本吗?”
许逸是个好奇心旺盛的,正好凑过来时听尤少君讨要东西,差一点儿喷饭:“你才说只给傅家的学生,你又不是,怎么好意思要人家的绝学?”
“可是大傅家老太医把小册子给夏家三姑娘了,她当时也不是傅家的学生,对不对?”尤少君还问傅老太医。
傅老太医前两天刚和夏百合说过话,不用再回忆就点头道:“确有其事,当时先父说如果夏家小姐长大了想学医,他就教她,当时大家都当那是哄孩子的戏言,想不到的是,夏家三姑娘还真学了一身医术,却不是先父教的。”
一说夏家,孙炎、高子豪他们都不由得想听,曹建章倒大大方方问道:“能让傅老太医称赞,夏家那位姑娘想必医术了得,却不知她是师从哪位名医?”
“夏家姑娘自幼便喜欢看医术,她是集百家所长,自学成才的。”傅老太医笑道。
一听是自学的,旁听的人顿时没了兴趣,一个闺中弱女子,没有名师教导指点,单凭看书能学得多好,要真能自己自学就行,他们这些人还上什么国子监太学院的。
更有的人想起他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声援曹向明,可尤少君和傅老太医却夸夏家的姑娘,不会是故意夸给他们听的吧?
许逸也有点往这方面想,可他本来就讨厌曹家,加上李进因为曹向明受了重伤,他对曹家就更反感了,自然是支持尤少君的。
“我听我娘说,夏家姑娘的医术是不错,临江郡主的病就是她给治愈的,我娘说她给临江郡主瞧病简直神了,她不但能看出临江郡主现在是怎么病的,还能瞧出临江郡主两年前是中伏那天病的,她要不说,连临江郡主身边的丫环都不清楚呢,归义侯说起夏家姑娘的医术是赞不绝口。”
归义侯是和犯官们一起进京的,以他侯爷的身份当七品县令是不合适,现在犯官都离开西溪了,他也该功成身退回朝任职,而归义侯的姐姐是许逸娘亲的娘家二嫂,这亲戚走动自然要问问临江郡主怎么样了,于是夏百合治病救人的事传的就更广了。
“望而知之,是入了门的……”傅老太医说着瞧一眼跟他过来的次子和长孙,他们傅家的这两个还没能达到这水平呢,说起来他父亲当年望而知之就到了神奇的地步,而现在能完全不出错的只有他大哥了,他自己也不能保证。
是巧合吧,傅老太医的长孙撇撇嘴,他也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听到只自学几本医书的姑娘居然达到他大伯他爹的境界,能轻易相信才怪。
“入门也是入傅家的门,”尤少君说笑话似的说道,“我听我堂姐说,夏家三姑娘运气实在不怎么样,她被曹家关到了莲花庵,莲花庵的人虽说没敢要她的命,但对她也不会去照顾,能给碗斋饭就不错了,有时侯忘了给她送饭她出不去就只能饿着,她屋里什么都没有,也没人和她说话,她闷了只能靠回忆自己读过的书打发日子,结果莲花庵的人得了瘟疫时,她居然也给传染上了。”
听到的人没谁能真当这是笑话,夏百合之前在京城贵女中,是出名的乖巧懂事,要不然以卢清影的挑剔,怎么会选她当儿媳妇,还把家传宝贝给她做订亲的凭证。
姑娘家的被未来婆家如此对待,不是啥值得宣扬的光彩事,所以没人认为夏家会故意编谎话来陷害曹家,因为没那个必要啊,孙炎他们是偏向曹向明,但也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曹向明是高风亮节的大才子,这件事是真有发生,但曹大才子未必知情。
“后来啊,当然我也是听说的,”尤少君先强调这点才接着说,“要说这人啊,什么都不懂可能只好认命等死了,可夏姑娘她是看过医书的,医书上面有治伤寒的方子,她烧得昏沉沉的,还在拼命回忆自己看过的,然后她梦里就好象看到大傅家老太医了,老人又送了她一本医书,她拿起来翻阅,忽然头脑格外的清醒,以前看不懂的地方忽然就全明白了,等她醒来也还记得,她挣扎着起身,去庵里放药材的地方,因为没力气生火,只能先拿生的药材放嘴里嚼,但好歹这条命是回来了……”
尤少君最后说的这点是真有其事,朱珠穿成夏百合时,原主才咽气,她得到的是还在重病的身体,莲花庵其他人也都病倒了,要不是朱珠懂医术给自己把脉,又挣扎着出屋找到药材,她估计还得再死一回。
其他的人吃惊的是夏百合梦里见到大傅家老太医,傅老太医的长孙傅嘉勉忍不住问道:“真的假的?”要是真的,爷爷怎么不来见他,他才是傅家的子孙,爷爷怎么不传他医术?
“是真的也不是真的,这种情况书里有过,没什么稀奇的。”高子豪淡淡的说道,他是看不上这小子像被踩到尾巴跳起来的样子。
“书里有,我怎么不知道?”都是年轻气盛的人,傅嘉勉也瞧不惯高子豪,和人说话时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是有病是什么。
高子豪佩服傅老太医救死扶伤的人品和医术,但对只能给傅家其他太医打下手,被指使得团团转的傅嘉勉起不了景仰心:“怎么没有,佛经里最常见这种事,坐禅许多天经历了生死关,方悟出‘今日方知我非我,今日方知我是我’。”
高子豪的意思是这种福份非得生死一线时才能达到,傅嘉勉要嫉妒羡慕,你大可去找死试试啊。
傅嘉勉也不笨,一下就听出来了,脸色十分不好看。
“其实不单是佛经,读书也有这样的例子……”孙炎打圆场,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里。
☆、第一百九十五章 物尽其用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读书其实也是这样,要讲个机缘讲个悟性,我想夏家小姐就是如此,她自幼便喜读医书,然后又是生死关头,说不准就是这样才悟了。”孙炎是想打圆场缓和气氛,可惜他举的例子不大好。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曹大人写的诗词歌赋文章句句都是千古流传,我向来很崇拜曹大人的,可为什么我们受伤了,曹大人还不来看我们?”一个太学院的重伤员躺在简易的铺盖上,喃喃说道。
尤少君下意识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曹建章就在说话的学生身边,他正用能动的那只手给人喂汤呢,听到同窗的话,还安慰道:“可能曹大人是想不到有这么多人都受伤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也会来的,我们都是为见曹大人才聚集的,他怎么会不管我们呢?”
这话是安慰还是火上加油?另一个伤到腿暂时不能移动的学生就冷笑一声:“曹兄不愧是和曹大人同乡的,这时候还为他说好话,他当时也在场,怎么会瞧不到我们受伤,可他来救人了吗?你们也看到他救人了?”
“……可能……可能是因为那个卢氏,是她不让曹大人出面的,曹大人被她缠住才脱不开身……”有个学生语气格外郑重,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一介妇人,岂能左右曹大人?”曹建章的否定看似在维护曹向明的尊严威望,但……
果然就有人指出他话里的不合理:“谁说左右不了,那卢氏年轻时便十分善妒,她生不出孩子却不给曹大人纳妾,还把自愿上门仰慕曹大人的女子都赶了出去,我听说有个女子找上门时已怀了曹大人的骨肉,却被她在大街上打得小产,曹大人能不知道,他怎么不休了那毒妇!”
“卢氏是前宰相的孙女……”曹建章弱弱的分辩一句,果然又有学生说起了“威武不能屈”的话……
尤少君没再说什么,他听着那些嘴还能动的伤员们从辩论到质疑到批驳,他们先是把卢清影和曹向明一分为二的看待,可在曹建章的巧妙引导下,在经历了曹向明对他们的见死不救后,对曹向明盲目的崇拜逐渐生起疑心,对曹向明是否真是高风亮节有了动摇,最后他们商量了,等伤好一点,就上曹家去问问,亲自去问曹向明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受伤了,为什么不来看看他们?
到了晚上,酒店还住下了几个学生,都是伤情不稳不能随便回家的,其中以太学院的居多,因为太学院的学生家在外地,学院里还不如这里有太医守着,尤少君则和许逸离开,然后进宫去见永安帝。
“少君没事吧,过来给朕看看。”永安帝还是待在御书房,太子也在,一看尤少君都十分关切。
“没事的,我就不喜欢那姓曹的,瞧见他家的马车过来远远就躲了,后来去救人也是在最外围,一点儿伤也没有。”尤少君是整理好自己才来的,至于伤也没受,因为他是把冲动不理智的人都打晕了再拖出来,出手没啥顾忌的。
“不喜欢就对了,那人没什么好的。”永安帝说的挺直接,他就不喜欢曹向明,从当太子时就不喜欢。
曹向明的确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才高一石,可这人要细了解就会发现,他的人品性情远没他的诗词文章那么好,这人太浮燥太自以为是,还喜欢被别人捧着一夸就找不着北了。
所以呢,曹向明越是能写出好文章,在熟知他底细的人看来,就越显得他虚伪,曹向明的文字只能骗那些不了解他的人,只是这不懂他的人却是占了大多数。
永安帝是皇帝,看人得从大局上看,他一开始没想重用曹向明,可曹向明献出新式记账法是功劳,有功当赏,不然那些被他的诗词歌赋迷惑的读书人该说当皇帝的不公了。
把曹向明安排在户部也是物尽其用,这人在读书人中很有影响力,永安帝想的是,万一哪天天下受灾朝廷缺银子了,可以让曹向明去鼓动下面那些崇拜者捐款嘛,这就好比农家养猪,要喂猪草喂西瓜皮喂豆腐渣的,还要清理猪圈,多辛苦,为的不就是最后那一刀下去,可还没等养到最肥呢,它,它,它,它得猪瘟了!
永安帝此时的心情就好比那辛苦几年的农家,要现在把曹向明整倒了,他是终于能眼不见为净了,但朝廷不是白养曹向明许多年了!
“你的老师实在是不如朕和朕父皇的老师,居然和曹家结亲,糊涂透顶,活该他去西溪吃苦,活该!”皇帝越想心情越不好,冲太子就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