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来了叫我喔——画盏眠
时间:2017-12-17 20:37:23

  是的,她没错。
  明女士警告说“你不去帮甜甜补习功课小心我扔了你房间那堆破铁”……
  郭东薇谄媚说“那个楼盘开盘号难排,您有朋友啊”……
  船长嬉笑说“我朋友说所有人都该喜欢甜姐儿”……
  同学们满面红光地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还有陆奶奶彼时还算慈祥的脸:“小允去吧没关系……小允大家怎么会害你……小允奶奶伯伯都是你亲人……小允乖……”
  一幕,一幕。
  像被缚住双脚,绑上石头,关进铁笼,沉到海底。
  无法挣扎,无法逃脱,海水从四面八方扑来,“咕噜咕噜”,灌进耳朵、口鼻……
  “你没错,是,你没错,”陆允信颤着指尖,闭眼,深呼吸,缓缓睁开,“只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的——”
  “我愿是急流!是山间的小河!穿过崎岖的道路!从山岩中间流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里,愉快地游来游去!”江甜大声地,哽咽着朗诵第一段。
  陆允信避开她通红的眼。
  “我愿是荒林,座落在河流两岸,我高声呼叫着!同暴风雨作战!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停在枝头鸣叫,在我的怀里作巢!”
  陆允信阖眸,搁在裤兜里的手攥得发青。
  “我愿是废墟,”江甜撕破音,“耸立在高山之巅,即便被轻易毁灭,我也毫不懊丧,因为我的爱人,是一根常青藤,绿色的枝条恰似臂膀,沿着我的前额,攀援而上。”
  陆允信错过她,朝门口走。
  一步一步,影子在灯下越来越远。
  “陆允信你只要走出这扇门你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我……”威胁的话到了嘴边,江甜说不出。
  陆允信没有停。
  他跨出操场铁门的瞬间,江甜发狠似地把纸张撕碎。
  白屑洋洋洒洒。
  江甜泣不成音:“我愿是草棚,在幽谷中隐藏,饱受风雨的打击,屋顶留下了创伤,只要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是熊熊烈火,在我的炉膛里,缓慢而欢快地闪烁……”
  如烈日灼夏。
  美好无边……
  江甜第一次遇见陆允信,是去年暑假,北城三中。
  新概念作文赛和奥数夏令营撞在一起,十几个学校封闭式集训。
  捱了两天江甜有点捱不住,正好碰上傅逸带哥们从南城过来。
  傅逸一撺掇,江甜便翻了墙和他们出去吃夜烧烤。
  回三中的路江甜很熟,几百米,就没让傅逸送。
  结果那晚路灯恰好坏了,几个混混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她身后。
  小路人少,江甜心里发虚,越走越快。
  眼看离学校越来越近,混混也越走越快,江甜跑两步,看到前面一个穿集训服的男生眼睛一亮,一拍他的背就蹦到了他身前:“好巧你也出来浪……今天卷子看你做得挺快嘛,看到成绩了吗,多少分啊……”
  “……”
  “是哈!我也有道题不会,你有空给我说一下……”
  “……”
  “直角边什么什么……你说大声点,我听不清……”
  “……”
  江甜自导自演跟着男生进校门,拍胸口松气:“我的天吓死我了,幸好碰到你……”
  江甜说着抬头,目光触及男生的脸,怔了。
  “谢谢……”
  最后“你”字尚未出口,男生径直越过她,身形颀长,清俊的侧颜在光影里浮掠。
  光影来自月色,他比月色冷清。
  “最帅”“最冷”两个关键词,那晚江甜一回宿舍,就知道了他的名字,陆允信。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碰到,江甜头脑一热,拦住他:“你好,我叫江甜,昨晚确实感谢你,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
  要他联系方式的女生大概很多,跟在他身旁的男生毫不诧异。
  意料之中,陆允信看也没看她一眼:“不可以。”
  “不可以没关系,”江甜飞快地从书包里扯了张便签纸出来,边写边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给你。”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江甜把便签贴陆允信手背上,蹦跶着先一步离去。
  冯蔚然新鲜:“这女生还有点意思……”
  陆允信面不改色撕下便签,扔到垃圾桶里。
  只是没想到,当天晚上,再次遇见。
  放暑假,校门口人不多,营业的游-戏-厅档次不高,耳机隔音差。
  陆允信正打着游戏,便听到自己后排,她坐在傅逸旁边,手上飞快操作,嘴里软音甜甜:“妈妈我在教室里做作业……嗯,再过几分钟回寝室,声音啊?是后面男生在打游戏……南一的,他真的好强,据说一直拿金牌,我看他上课也不怎么听的但就是会做……嗯嗯,有机会我一定请教他。”
  陆允信心里暗嗤,反手捣一下傅逸:“耳机换换。”
  江甜下意识顺着声音,惊呼:“我的天陆允信!”
  电话里说了什么,她秒变柔音,“我说我的天这么难的题我都做对了,简直不敢相信……嗯,妈妈你也早点休息……”
  陆允信背对着她,无声哂然。
  陆允信以为江甜和其他女生没什么区别,拒绝两次就走了。
  而江甜教会陆允信的是,他以为,就只能是他以为。
  第三天一早,江甜在男寝楼下等陆允信,给他送上一盒绿豆糕。
  包装仔细,传说队很难排。
  陆允信直接走了,结果,绿豆糕中午出现在了他的盒饭里。
  第四天,江甜给了陆允信芒果,陆允信没收,当晚回寝室,看到室友们在愉快地剥皮。
  冯蔚然“嘿”:“允哥,这箱芒果都好甜……”
  第五天有领导来,江甜问陆允信想吃烧烤还是小龙虾。
  陆允信终于给了她一个极为刻薄的笑脸:“想你安静。”
  当天晚上成语接龙,陆允信坐在江甜旁边,看她开始不声不响,最后以一敌四。南一同学懊丧地砸脑门时,她笑得礼貌又谦逊。
  最后北三加餐,她瞥一眼陆允信,巧笑着对冯蔚然说:“我们有帮你们点。”
  南一欢呼一片时,有些事情,好像已经收不住了……
  集训每隔五天会有一次长跑。
  江甜带着两箱水等在跑道尽头,给陆允信数“一圈”“两圈”“三圈”……等男生们气喘吁吁抵达,江甜挨个分发,每人一瓶。
  别人都是半瓶冰,半瓶水。
  只有江甜最后拿给陆允信的,是整整一瓶水。
  陆允信把额上的汗擦到两边。
  “小卖部没有常温,只有冻的,冻的喝着一时爽,但对肠胃不好,”大概是怕别人听到,江甜说话声音细细的,“我给你捂得冰都化没了,你喝吧。”
  陆允信睨她,她冲他笑。
  眼睛又大又亮,满含期待,弯得像月牙。
  陆允信睨着她半湿的衣袖,嘴上想说拒绝的话,手却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倒数第二天联合晚会,陆允信坐在台下。
  江甜一个人站在主席台上,声音清越,毫不怯场。
  “我愿是急流,是山间的小河,穿过崎岖的道路,从山岩中间流过……”
  所有人都看着江甜,江甜从始至终,都看着陆允信。
  男生们说“甜姐儿真的好看”“你要不要去表白”“眼睛好漂亮太可爱了就是我的菜”,江甜一直看着陆允信,眼里只有陆允信。
  陆允信告诉自己要理智,告诉自己要克制。
  可终究是那个年龄,终究受不了“所有人看着她,而她眼里只有你”的诱惑。
  如果不是临结束最后一天。
  如果不是陆允信离江甜最近的一天,江甜把他推得很远……他们的关系大概会和现在,有所不同。
  陆允信告诫过自己江甜是磨人精,表里不一,没心没肺,自己再也不要碰。
  可再碰上了,他又能如何……
  江甜在操场里边诵边哭。
  陆允信倚在门外的墙上,跟着里面细微的嘤声,垂眸,虚声轻念:“我愿是云朵,是一面破碎的大旗,在旷野的上空,疲倦地傲然挺立。”
  “只要我的爱人,是黄昏的太阳,照耀着我苍白的脸……映出红色的光亮。”
  ………
  陆允信推开教室门,灯光亮了,歌声停了,同学们纷纷看向他,或是他身后。
  陆允信云淡风轻:“愚人节玩笑,江甜等会儿回来,大家继续。”
  陆允信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大家不疑有他,互相八卦两声继续嗨。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蓝莲花响在暗灯节拍下,同学们欢快地哼唱。
  陆允信旋开矿泉水瓶盖,仰面想喝,冯蔚然一把挡下。
  陆允信用眼神询问,冯蔚然嘲:“允哥你都要灌脖子里了……甜姐儿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陆允信调整好情绪,波澜不惊。
  “怎么你就没点同学情……”
  冯蔚然还想教育,“扣扣”两声轻响,一个初中部的女生怯怯探个脑袋:“请问这是高一一班吗?”
  冯蔚然点头:“请问你……”
  “我路过操场看见一个学姐晕过去了,我找到她校园卡好像是你们班……”
  小女生话没有完,陆允信一推椅子冲了出去……
  教室里歌声继续,冯蔚然善后:“小学妹谢谢你。”
  ………
  夜色空旷。
  临近操场,陆允信慢了脚步,调整呼吸,重新踏回塑胶跑道,却没有看到江甜。
  陆允信视线从左到右逡巡,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拉住了他。
  陆允信回头,便见“晕倒”的江甜安安静静坐在地上,背靠着墙。
  大抵是哭够了,她声音有些哑。
  沙沙的,混着细风。
  “我没有让我妈给班主任打电话,我以为是你想和我同桌,开心了很久。”江甜的第一句话。
  “每天陪我出去看秦诗的不是其他人,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毛昔安,毛线,大家都叫她二次元小哥哥……我哥一直在美国,她就和我姐姐差不多,照顾我。”第二句话。
  “秦诗出院不想回来,我临时准备的节目,我真的是一时脑抽,真的没想让大家起哄,”江甜吸吸鼻子,“我如果想闹点什么,早就可以闹很大动静了,你说对不对……”
  她用小指挠挠他掌心。
  陆允信回头看她。
  江甜睫毛挂着泪:“我最不想的,就是你难受,可我又总是很笨,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
  她瘪嘴,委屈巴巴望着他,“你大人有大量,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陆允信,你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
  陆允信沉默着,别过眼。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片刻后,他面朝她,缓缓蹲下身,用指腹摩挲着擦她脸上的泪痕:“我给他们说,你是愚人节玩笑,”他偏头,拇指稍稍抖,回过来,带点温柔,“你也可以当是愚人节玩……”
  江甜倏地扑到他怀里。
  陆允信滞住。
  不到一秒,江甜放开他,然后,对他扬了一个他常有的刻薄弧度:“玩笑。”
  陆允信微微错愕。
  江甜借着他手腕的力站起来,昂首挺胸正要离开,陆允信望着路灯下她半涸的泪痕,不受控制地拉住她的腕,把她带到怀里……
  江甜挣扎着想走。
  陆允信摁住她的背,几乎是气音,不知道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你靠一靠吧……只是靠一靠……借给你靠一靠……”
  鼻尖抵着他的胸膛。
  温热,真切。
  好像,一下子抚平了动荡……
  “陆允信,我讨厌你。”
  陆允信放开江甜,手搁进裤兜。
  江甜头靠在他左肩下,人隔着点距离,双手格外安分地抓着他的衣角:“可你知道‘讨’和‘厌’中间都藏着一点,那一点,”她轻叹,“其实是喜欢啊……”
  “陆允信,”江甜仰面,用那双柔光潋滟的眼睛看他,“你真的没有那么一丢丢,一丢丢,讨厌我吗?”
  ………
  江甜给毛线说自己表白被拒很伤心、可他抱了自己很开心、那么自己究竟应该是伤心还是开心的时候,陆允信和江甜一起回家,看了一眼睡着的面条,又和沈传坐在了南大门口的网吧。
  深夜烟雾缭绕,杂味呛鼻。
  网管是熟人,给陆允信和沈传开了个包间,仍旧隔绝不了外面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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