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这山岗沒有悬崖峭壁,他们这群人随扈的奴才侍卫也算忠心,及时护主,要不然还不定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受伤。
他看着那个自己熟悉的女孩儿钻在那个少年的怀里,瞧不见她的脑袋,却可隐约看出她娇小的身躯正在颤栗。
她应该很害怕吧?
他的脚步微微一动。
目光往上微移,他看见少年正低头搂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一脸的温柔。
岳托转身。
“哥……哥哥……”硕托的喊声里还带着哭腔。
“走吧,这里沒我们什么事,我们还是继续去找陷阱……”
“哥哥……你的肩……”
岳托低头瞄了眼伤口:“不重要,已经不流血了。快走!”他边说边健步如飞地往回走。
硕托犹豫地看着哥哥的背影,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对面。
那个女孩子窝在少年的怀里,受到惊吓的小脸微抬,那双大大的眼眸里蕴藏了太多难以描述的情感,硕托甚至有种错觉,她其实正在看着自己。
硕托來不及细想,匆匆一瞥后回头,沿着哥哥离去时的路径,飞奔而走。
第二十八章 登门道歉(1)
孩子们上山狩猎受伤的事让几位当家的主母都吓到了,特别是莽古济,因为传话的奴才说的不清不楚的,她一开始误以为是阿木沙礼受了伤,又听说那伤人的畜生是杜度养的,怒火中烧,当即便要冲到褚英府上去讨个说法。
幸而阿木沙礼完好无损地及时回到了家,只是因为受了惊,到了夜里一惊一乍地从梦里吓醒了,哭了好久,天亮后就开始恹恹的沒什么精神,挨到了下午果然发起低热來。
除阿木沙礼之外,其余几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术禄在山上摔了一脚,崴伤了脚,杜度原本沒受伤,只是沒想到和硕图因为被海东青抓伤了脖子,凶性一起,竟而把一只好好的鹰隼给活活打死了。。那只海东青是十岁时褚英送他的生辰礼,训了大半年才总算小有所成,素來是杜度得意炫耀的一件宝贝。
眼见得和硕图将海东青打死了,杜度火气上來,和和硕图打了一架。和硕图虽然比杜度大上一岁,可他膂力竟然及不上杜度,三拳两脚就被杜度掀翻在地,要不是边上的人将他俩及时拉开,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
和硕图脑袋肿成了猪头样,却一口咬定说自己被海东青所伤,杜度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杜度则是认定和硕图是嫉妒他有海东青所以故意杀了泄愤,当然更私底下的两个人在山上因为阿木沙礼而暗暗角力的事沒法摊到明面上说。杜度一口咬定和硕图是公报私仇,小鸡肚肠。
两个人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倒叫东果和噶禄代哭笑不得,徒增尴尬。
和硕图若是东果亲生倒也罢了,可他偏是何和礼的元妻所生的幼子,东果和那位元福晋向來不对盘,那位福晋强悍不输男儿,论起骑射功夫,何和礼都未见得是对手。和硕图自幼随她教养,身手不弱,沒想到这次竟然吃了杜度的大亏。
噶禄代不想让东果夹在当中难做,押着杜度去何和礼家赔礼道歉,结果和硕图和杜度又吵了起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又动起了手。噶禄代呵斥儿子,何和礼的那位元福晋却一脸平静地说:“让他哥俩过过手,我看杜度这孩子不错,将來必是大有出息的,和硕图太自以为是,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一句话让噶禄代惊讶不已,但她哪能真让两个孩子动手,明面上依旧将杜度骂得狗血淋头,命人将两人分开。
杜度犹自不甘心,指着和硕图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龌龊的小心思,跟小爷我斗?你以为爷是岳托吗?会任由你拿箭射面也不吭一声?”
和硕图脸红脖子粗的反驳:“我哪知道他们是二舅家的表弟?我管他是硕托还是岳托……总之就是傻子!”
两个人互相对骂的话又让东果和噶禄代吃的一惊,详细盘问后,几个大人顿时觉得头又胀了一圈。
最后还是何和礼的元福晋干练老道,叫來了自己的次子多积礼,嘱咐他备上礼物,去代善家走上一趟,一來探望岳托、硕托兄弟,二來替弟弟和硕图赔礼道歉。
第二十八章 登门道歉(2)
多积礼去了代善家,代善不在家,因是自家亲戚,济兰便在正屋的厅堂明间见了他。多积礼和代善同年,外貌生得更偏向于何和礼,斯斯文文,说话都是彬彬有礼让人心生好感。
济兰听他说明來意后,先是一愣,而后不动声色地笑了起來:“岳托这孩子也真是个不省心的,带着他兄弟胡闹淘气也就罢了,居然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想來和硕图也不会无缘无故拿箭射他,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孝子打打闹闹不知轻重是常有的事,大姐也太过客气了。”
多积礼从进屋后便一直目不斜视,低头坐在一张圆杌上,济兰招呼他上炕坐时他也婉言谢绝,一直谨守晚辈礼。这会儿听济兰说了那么多,却始终沒提让岳托、硕托两兄弟出來见上一面。她边上倒是坐着一个孩子,眉目生得极好,唇红齿白,面上带笑,只是从年纪判断,绝不可能是岳托或是硕托。
多积礼不卑不亢地重新把被她拐得不知道跑哪去的话題拎回來,提出遵母之命,要见一见岳托、硕托。济兰推诿不去,只得不情不愿地跟身边的孩子说:“去把你大哥二哥叫來。”
那孩子清脆地应了,从炕上跳下地。多积礼见状,抢先说:“不如我跟了去,这一位……表弟……”
“我叫萨哈廉。”那孩子目光清澈,生就一副冰雪聪明的样子,虽然年幼,口齿应答却清晰,也不像一般孩子那样害羞内向。
“那就有劳萨哈廉了。”
“不客气。”
济兰张嘴想拦,多积礼已向她行了礼,拉着萨哈廉的小手施施然地跨出了门。
虽然來时已被额涅耳提面命,不过见了那间陈设简陋的屋子后,多积礼还是有些震惊。权贵之家,除非条件实在不允许才会如此委屈嫡子,多积礼亦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他自问以他家的条件是远远比不上代善的,怎么也想不通代善如何要这样薄待自己的儿子。
岳托正在进门口的大灶旁剥兔阳光从门外斜斜地照射进门槛,金色的光斑在他身上跳跃着,手起刀落见鲜血迸流,多积礼发觉岳托的手法相当的熟练,显然不是初次做这活,不由心生好感。
岳托见到多积礼时也是一愣,正不知所措间,萨哈廉蹦蹦跳跳地跨进门,拍手道:“大哥好厉害,又有兔肉吃了!”
岳托微微一笑:“那你晚上过來。”
“我知道。”萨哈廉食指搁在唇上,神秘兮兮地一笑,“保密,偷偷地來。”
多积礼也不见外,进门捡了个小马扎,坐在一旁,帮忙拾掇野味。地上零零碎碎的扔了两只兔子,一只彩尾雉鸡。
“我是多积礼,和硕图的二哥。”多积礼指了指岳托的肩膀,虽看不见伤口,那衣襟上的刮痕却依旧豁着口,沒來得及缝补上。
岳托的手微微一愣,但随即动作很老练地捡了边上的雉鸡,拔了尾巴长的长羽,递给萨哈廉:“你二哥在后院玩,你去找他,让他给你做只毽子。”
萨哈廉接过羽毛,兴高采烈地跑了。
第二十八章 登门道歉(3)
岳托这才仔细打量起多积礼,多积礼也不回避,神色坦然地任由他探视。
“董鄂家的……表哥?”
“是。”多积礼笑道,“你兴许见过都类,你大姑的儿子,我的五弟,都类。”
岳托摇头:“沒见过,不过有听说。多积礼哥哥找我是为了和硕图的那一箭?”
多积礼歉疚地说:“我替我四弟道歉,这小子行事太过鲁莽。”
岳托点了点头:“也好,你若不來,早晚这一箭我是要还给他的。既然你來了,那就一笔勾销吧。”
多积礼一怔,显然沒料到岳托会这般回答。观其面色,表情认真,目光坦荡明亮,竟不似孝子说笑或者赌气。
这一眼对视,让多积礼对岳托又有了新的认识,这样早慧成熟的孩子可不多见。
同样的,岳托对多积礼的印象也是极好的,多积礼干活很勤快,看他动作麻利地将一只兔子剥皮洗净,就知道他肯定是个狩猎的好手。
“多积礼哥哥在哪高就?”
多积礼呵呵一笑:“才升了牛录额真。”
三百壮丁为一牛录,这就说明多积礼至少有三百名手下,只是不知道隶属于谁。
岳托眨了下眼,不无艳羡地说:“哥哥好厉害。”
多积礼大笑:“比起你的阿玛,堂堂正红旗固山额真,我这算得上什么?”
“哥哥是在我阿玛旗下吗?”
“是啊。”
他的阿玛何和礼是正红旗的总管大臣,他自然从属于正红旗下。这也是他额涅坚持让他今天上代善家走一趟的真实原因,只是沒想到即使有额涅事先打过腹稿,见到岳托的住处后他仍是吃惊不小,有些不敢置信。
岳托开始烧水,灶间热气腾腾,熏得人开始额头冒汗。
“多积礼哥哥知道我八叔的婚礼定在哪天吗?”
“快了吧,月底前应该能办喜宴,怎么了?”
“我想不出要送八叔什么礼物好。”
多积礼哂笑:“你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要送什么份子钱?情面上的事,由你阿玛操心就够了。”
“不一样的。”岳托摇头,“阿玛是阿玛,我是我,阿玛送的礼怎能代表我的心意?”
多积礼沒想到岳托还是挺固执的,不由笑道:“不如你拔了这雉尾,做一把羽扇送他,正好天热用得上。”
“这样……行吗?”岳托犹豫。
“怎么不行?八阿哥岂是那酸腐之人?你不是说了么,送的就是一份心意。”
岳托点了点头,莞尔笑了。
岳托在家休养的十分惬意,因着多积礼的登门,代善知晓岳托受了伤,还特意嘱咐他不要老往外跑,要在家多休息,又叮嘱济兰找了巫医來重新包扎了伤口。代善在家时,济兰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她还算是听代善的话,代善吩咐了什么,她都照着做了,沒有阳奉阴违。
所以这段所谓养伤的日子,岳托过的十分滋润,肩膀划了一刀,却换來好吃好喝地进补了好几天,这可真划得來。
相比岳托,这几天对阿木沙礼而言过得简直惨不忍睹。先是低热度断断续续地烧了两天,期间浑身无力,嘴里不知道被灌进多少苦如胆汁的汤药。
第二十八章 登门道歉(4)
如此养了七八日方好,只是莽古济看得紧,让照顾她的乌吉嬷嬷盯着她不许出屋门半步,她困守家中,连这个月原本最期待的八舅婚礼也沒能参加。那天下午她求了额涅一个多时辰,直到傍晚阿玛和额涅出门,她都沒能如愿,她哭都嗓子都哑了,武尔古岱一时心软想答应,却又被莽古济一瞪眼给顶了回去。
等父母都出了门,阿木沙礼越想越委屈,蒙在被子里哭的昏天暗地,只觉得阿玛和额涅都不喜欢自己了,不管乌吉嬷嬷在床边上说了什么,她只是不理不睬,哭得伤心欲绝。
哭到最后累了,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再醒來时,发觉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丝人气也沒有。她翻个身,揉着眼睛哑着声喊:“嬷嬷。”
沒人搭理,她一时生气,把身上的薄被子一掀,从床上跳了起來,正在发脾气,床帐外嗤嗤地传來一声低笑。
她才觉得这笑声耳熟,帐子已被撩起,一张光风霁月的俊颜出现在眼前。
“国欢哥哥!”她惊喜地大叫,扑过來一把抱住他的腰,“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
“不是做梦呀。”他笑嘻嘻地伸臂反托住她的臀,怕她不小心摔下去,“真是我。”
“你怎么会來我家呢?”印象里国欢很少出门,甚至连他的屋子都很少迈出去的。
国欢把她放回床上,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荷包递给她:“这是术禄托我带给你的,说是你求了她三天心心念念要的,又要的很急,她赶了十天才好不容易做完了,只是苦于脚上有伤沒法出门。”
“哦。”她很是失望地拿着荷包,脸上的笑容敛起,“原是想配新衣裳去参加八舅的婚礼的,现在……用不上了。”
国欢在床沿边坐下,捡起床角丢的乱七八糟的衣服,一件件地替阿木沙礼穿上。
她吸着鼻子,眼睛肿着:“你既能出门,为何沒去八舅家里?迎亲应该很热闹吧?我想去看看新娘子……”想象娥尔赫穿上嫁衣的样子,她心里顿时又痒痒起來。
“在家闷坏了吧?”
“是呀,额涅把我禁足了,哪都不让去。”她嘟嘴抱怨。
国欢抱她坐在炕沿上,弯腰替她套上布袜,她的脚白嫩得像团白面饽饽,国欢手指略弯,指尖在她脚心一划。她怕痒地往后一缩,咯笑起。
国欢替她穿好鞋子:“你尚且能下地走路,术禄却是连床都下不得。”
她神情一黯,蔫蔫地垂下了头。
“阿木沙礼。”他素來温柔的语气突然一顿,温润中添了一份严肃,“那天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吭声,脑袋垂得愈发低。
“大哥把那只被打死的海东青带回來让奴才找块地厚葬……我,看过那只海东青了。”他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扭动身子,微微避开。他加重手劲,牢牢地摁住,“是你拔了那只海东青翅腋下的羽绒?”
她讷讷地不开口,身体左右轻微椅,脚尖在地上划來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