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为偶——李歆
时间:2017-12-18 15:35:10

    他叹了口气:“以后别干这样的傻事了,太危险,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只是这主意实在糟糕透了。”
    她嘴一撇,语音哽咽,小声抱怨:“我也不知道那只畜生会这样癫狂,我原只是想拔根毛下來……嫁祸给和硕图,然后……然后……”
    “然后我哥就会和和硕图打起來对不对?”他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你还真做到了,我哥和和硕图已经打了好几回了。”
    她吐了吐舌头,俏皮地说:“我知道杜度哥哥肯定不会吃亏的。”
    “你就那么讨厌和硕图?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我们的亲戚,你不是向來爱扮乖巧,惹人喜爱的吗?怎么对和硕图就这么沒耐性了?”
    “什么叫爱扮乖巧?我本來就很乖很讨人喜欢呀!”
    国欢哂然一笑。既然阿木沙礼不愿说,他也就不追着去问那个原因,反正无论她闯什么祸出來,他都做好准备替她兜着就是了。
    “饿不饿?乌吉嬷嬷说你哭了一下午,连晚饭都沒吃。”
    “饿的。”
    他牵起她的走:“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走吧。”
    她高兴得笑了:“我想吃饸饹。”
    “好。”
    “还要苏叶饽饽。”
    “好。”
    “还要白肉血肠……”
    “都要?”
    “都要。”
    “吃得下吗?”
    “吃得下。”
    “好。吃的多,长得快……”
    少年牵着她的手走出厢房,夕阳斜照进屋子,将一高一矮两条影子拉得老长。
    快肖大吧!我的阿木沙礼……
 
    第二十九章 二三年间(1)
 
  戊申年注定是发生巨大变端的一年,先是大明辽东镇守总兵官李成梁和巡抚赵楫弃守宽甸等六堡八百里疆土,将边民六万户徙于内地,然后以召回逃人有功为名,向朝廷邀赏。努尔哈赤趁机占了这些地方,与明立碑划界。
  李成梁此人镇守辽东这些年,对关外的女真人向來主张以夷制夷,拉拢了一个,打压了另一个,不停地在女真各部落之间制造矛盾。关外因此战火不断,各部落亡了一个又一个,随着他的军功的节节攀升,同时也造就了努尔哈赤建州吞并其他部落后迅速崛起。
  当初提议在宽甸等六堡修筑防线的亦是李成梁,因为这道防线,建州在大明眼皮底下疯狂崛起而不被对方重视,而在努尔哈赤积累到足够的实力时,李成梁居然会配合默契的将宽甸等六堡的防线尽数拆除。当时有百姓不愿弃家迁徙,被李成梁尽数杀死,这事在辽东闹得动静太大,李成梁向朝廷邀功的同时,明朝万历帝委任熊廷弼为正七品巡按辽东御史。
  熊廷弼一到辽东,便禁绝了对建州女真的马市贸易,这一下,别的特产还暂且好说,只是人参实在沒法储存,即使努尔哈赤想出了煮参晒干的法子,也沒法阻挡住大批人参腐烂的结果。
  也正是在明国和建州关系尴尬的时刻,这一年十二月,努尔哈赤的三弟舒尔哈齐率众一百四十人,私自入京向明国朝贡。归后即逢新年,年后未几,两兄弟竟而闹翻,舒尔哈齐率部离开赫图阿拉,移居浑河上游的黑扯木,公开与其兄努尔哈赤决裂,拥兵自立。
  果然就应了之前众人揣测的那一句,建州要和叶赫那般,成为双首领统帅了。
  对于舒尔哈齐自立的行为,努尔哈赤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抄沒舒尔哈齐所有家产,杀死了舒尔哈齐的长子阿尔通阿和三子扎萨克图,又将参与帮助舒尔哈齐叛离的部将武尔坤吊在树上,处以火焚之刑。舒尔哈齐的次子阿敏原本亦要被杀,幸而因代善、皇太极等诸位阿哥极力谏止,才使阿敏免遭一死,但却受到被剥夺所属人口一半的惩戒。
  舒尔哈齐逃至黑扯木后,原指望能得到明朝辽东官吏支持,却不料大明有意坐山观虎,对建州内乱竟是置若罔闻。
  苦捱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份,舒尔哈齐孤立无援,只得返回赫图阿拉请求兄长宽恕谅解。努尔哈赤并沒有杀了这个昔日与他并肩打下江山的兄弟,不过也沒有轻饶于他。舒尔哈齐归城后的翌日,便被关入暗无天日的牢房受到幽禁。
  这星内变幻的局势让建州上层的权贵们战战兢兢,但这一点都沒影响到年幼的阿木沙礼,她一如既往无忧无虑地淘气着,若说六岁那年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她撩拨了一只海东青差点酿成大祸,那么七八岁上发生的点点滴滴,能让她记得起的不过是家族亲戚中,又添了好几位表弟表妹。
  先是莫雅绮姑姑在正月里替五舅舅生下了五子额弼纶,之后那个据说不会生养的大舅福晋叶赫那拉哈宜呼在小心翼翼怀胎十月后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尼堪。
  八舅舅的嫡长子豪格也顺利出生了,生母却不是钮祜禄娥尔赫,而是乌拉那拉葛戴娥尔赫进门后,葛戴却抢先有孕,被顺理成章地抬做了二妻。
  爱新觉罗家向來不缺男孩儿,相比那些表弟,阿木沙礼对萨茵姑姑生的小格格格外媳,时不时找机会跟着额涅去二舅家看表妹。只是二舅家那个叫硕托的表哥讨厌得很。大约这是代善的长女,家里几个男孩儿都特别媳这个小妹妹,阿木沙礼去的次数多了,敏感的小心思突然觉得有点儿失落。
  “国欢哥哥,是不是因为有了舍礼,所以大家都不再觉得我讨人喜欢了?”
  “怎么会?我可沒有因为术禄和济鼐冷落过你呀。”
  她想起硕托爱护舍礼的样子,一点儿都沒把她放在心上不说,每次去二舅家,硕托还特防备她亲近舍礼,那架势就跟防贼似的。就连那个岳托表哥,对她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的,好像他俩从來就沒亲近过,亏她对他那么好,把他当成亲近之人,他住在她家养伤的时候,她还主动把她的被子让给他盖。
  阿木沙礼觉得她上当了,被骗了,岳托和硕托两个其实都不是好人,难怪额涅当初不许她去二舅家玩。
  她八岁时开始留了头发,只是长出來的头发甚是稀疏,稀稀拉拉的沒多少,发质还偏黄。久而久之,头发便成了她不能触碰的一个痛,她心底似乎把大家不再如幼时那般呵捧宠爱她,归咎于她的头发。因为头发长得不好,所以她变丑了,所以大家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她了。
  随着从小无忧无虑的女孩儿长成少女,她那玲珑剔透的心思也越绕越曲折,国欢一方面很欢喜看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方面又这个觉得长大后的表妹开始越來越难琢磨,她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心思,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管喜怒都毫无保留地与他分享。
  己酉年的时候,建州和叶赫关系缓和,建州将寄居在木栅的布喜娅玛拉送回了叶赫,礼尚往來,叶赫把孟古姐姐的幼妹纳纳昆嫁给努尔哈赤为妻。只是纳纳昆虽然年轻,美貌程度却远远不如已成老女的布喜娅玛拉,加上阿巴亥的刻意为之,纳纳昆这个妻子并沒有得到多少恩宠,反而让一个新纳的妾室西林觉罗氏抢了先,怀上身孕后生下了努尔哈赤的十三阿哥赖慕布。
  舒尔哈齐死在了辛亥年的八月份,那时候天气正当酷热,因怕尸首腐臭,所以丧礼草草结束。
  舒尔哈齐生前一共娶了九位妻子,有名分的妾室两个,所得的子嗣除了已被处死的长子和三子,还有七个儿子十二个女儿。
  
    第二十九章 二三年间(2)
 
  除了已经成年或出嫁的子女,那些年幼失怙的孩童因为舒尔哈齐的家产抄沒,只能各自依附母亲度日。因为阿尔通阿已死,如今最大的儿子变成了阿敏,努尔哈赤将三弟的财产归还,令阿敏负责恩养年幼的弟妹。
  连同远嫁到乌拉的长女额实泰和次女娥恩哲在内,舒尔哈齐已有六个女儿已经嫁人。
  身为舒尔哈齐第六子的济尔哈朗很是烦躁,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办才好,他的额涅是阿玛娶的第五位妻子,出身不低,是乌拉的首领贝勒布占泰的妹妹滹奈。不过和皇太极一样悲哀的是,他是滹奈的独子,所以他沒有任何同母的兄弟姐妹可以帮衬。
  相比早一步被阿玛娶进门的四福晋瓜尔佳氏所生的三子六女,济尔哈朗这个在瓜尔佳氏接连频繁生育的夹缝中出生的孩子,比皇太极还悲哀的是,夹在瓜尔佳氏所生的一群哥哥妹妹中间长大的济尔哈朗,被舒尔哈齐无视得太过彻底,以至于他小时候时常觉得自己是阿玛从路边捡來的。
  小时候他很喜欢去找他的堂兄皇太极玩,因为滹奈时常拿自己比作孟古姐姐,把他比作皇太极。好不容易母子俩相依为命地熬到瓜尔佳氏死了,沒想到瓜尔佳氏的妹妹又进了门,并且还生下了阿玛的第八个儿子费扬武。这之后滹奈就彻底病倒了,而且再沒能好起來,直至香消玉殒她都沒唤醒阿玛当年的一丝怜爱。
  失去额涅庇护的济尔哈朗一度以为自己真是在走皇太极的路子,后來他发现其实不是。他沒有皇太极早慧能干,也沒有皇太极那般有个爱他如自己心肝眼珠的阿玛。所以当他知道皇太极六七岁就在大伯父的支持下开始管家,而他在相同的年纪时却得操心自己下顿饱饭是什么时候才有得吃后,他就只能把皇太极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也正是在堂兄变成遥远梦想的时候,他认识了岳托。
  从辈分上说,岳托比他小了一辈儿,他是自己的堂侄子,可他俩却是相同的年纪,差不多的成长经历。所以很自然的,济尔哈朗和岳托在某些事情上一拍即合,比较谈得來,两人之间也少了长辈与晚辈的隔阂。
  这会儿,济尔哈朗正躲在山上,搭好了帐篷等岳托來。
  岳托到时,已是傍晚,比约定的时辰晚了,济尔哈朗看着他一脸灰扑扑的面色,很是诧异:“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日子混得比我还差似的?明明你阿玛已经不喜欢那个济兰了,现在也不专宠于她了,怎么你看起來反而比以前更瘦了?”
  岳托沉默无语,他在帐篷外捡了些柴火,点了堆篝火。
  济尔哈朗从帐篷里扔出一只死兔子:“才上山时随手打的。”
  岳托依旧一言不发地捡起兔子,掏出匕首开始剖肚掏肠,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那张分明还带着稚气的脸颊忽然让人觉得有种难言的沧桑。
  济尔哈朗心中一动,问:“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十九章 二三年间(3)
 
  岳托把开膛拾掇干净的兔子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烧烤。油脂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滋滋声响,馋得济尔哈朗直咽口水。
  “我想成亲。”
  岳托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四个字,把济尔哈朗吓得被自己口水给呛到,连连咳嗽。
  “成……成亲?你……咳咳,才十二岁吧?你要成亲?哪个女人?”
  是哪个女人让一向冷静的岳托脑子犯了浑?济尔哈朗甚是好奇。
  “哪个女人都行。”岳托将兔肉翻了个身,“我现在的条件,沒办法去挑拣岳家。所以,只要是个女人就行。只要她愿意嫁,我就娶。”
  “你……你好歹是爱新觉罗的嫡孙啊。”
  “哦,你难道不是姓爱新觉罗?”
  济尔哈朗顿时泄气,钻出帐篷,在岳托边上捡了块石头当凳子坐了:“你在家日子又不好过了?前两年你阿玛不是让你们兄弟去司文翰读书了吗,你不还很欢喜说你阿玛终于想通了,那位待你不错的福晋也得了宠,还替你生了个妹妹……”
  “你阿玛管过内宅吗?”
  济尔哈朗闭嘴了。
  “我不想在那个家里待了,早点成亲分家出來过……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把硕托也接出來。”
  “财产……”
  “沒财产……也沒所谓。但是得把我额涅的嫁妆吐出來。”
  “其实……也许你额涅的嫁妆早就沒剩多少了,就算有剩,想让那个女人把兜里的钱吐出來,只怕很难。”济尔哈朗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说了出來,“其实按照我以前跟你说的法子,你只要去求大伯父,肯定能拿回你应得的。你知道的,大伯父当年和你现在完全一样的境遇,在家里受继母冷待,最后勉强长大了些,几乎沒分到什么财产就带着我阿玛从家里析户出來单过。”
  当年的努尔哈赤兄弟几个就如同岳托、硕托兄弟一样,生母死后,不受阿玛塔克世重视,继母趁势欺压他们兄弟,最后努尔哈赤带着弟弟投靠了母舅家,跟着郭罗玛法王杲讨生活。
  后來因缘际会,努尔哈赤的玛法觉昌安、阿玛塔克世因为大明攻打苏克素浒河部图伦城时,做为大明李成梁派出的说客去说服城主尼堪外兰时,不幸被大明官兵误杀。
  努尔哈赤继承了玛法和阿玛遗留下來的十三副铠甲,又借着为祖父、父亲讨要说法,向大明索取了一笔赔偿,就此起家。
  想來岳托如今所遭受的事,正是努尔哈赤心中最忍受不了的事,只要岳托肯去努尔哈赤跟前哭上一哭,保准能得到努尔哈赤的支持。
  只是……一想到当初相依为命,一起闯出一片家业的两兄弟如今却反目成仇,手足相残,济尔哈朗黯然泪下,不知道岳托长大后是否还会记得现在扶携胞弟的心情?
  岳托沒注意到济尔哈朗的失态,他烤着兔肉再次否决了济尔哈朗的建议:“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阿玛受到玛法的厌弃。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只有阿玛好了,作为阿玛的儿子,才会好。阿玛若是失势了,我和硕托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岳托横眼扫了济尔哈朗一眼,“我还沒有足够强大到,能够摒弃阿玛古英巴图鲁的光环,我依然得求存于他光环庇护之下。玛法能帮得到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
  
    第二十九章 二三年间(4)
 
  济尔哈朗一噎,舒尔哈齐死了,他无依无靠,阿敏是他的兄长,虽可依附,却也不可能一辈子要他养活。
  “大伯父想接我去木栅住。”
  努尔哈赤打算抚养他,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是倚靠二哥,还是倚靠严格意义上可说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大伯父,他面临着对未來的茫然。不知如何抉择。
  “你四姐不正在木栅住着,那住的地方可宽敞了,和大福晋的屋子差不多。”
  “啊,哦。你说的是孙带啊。”济尔哈朗的语气中带着一抹不以为然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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