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为偶——李歆
时间:2017-12-18 15:35:10

  颜哲扶着她走回木栅,经过那间空关着的大屋时,颜哲顿了顿,不无羡慕地说:“这屋子关了也有两年了,布喜娅玛拉已经嫁去乌拉了,应该不会回來了。这屋子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去。”
  谷佳珲看着那间被打理得颇为干净整洁的屋子,窗户外糊的高丽纸都还是雪白崭新的,廊檐下挂着一串风铃,风偶尔吹过,发出时有时无细碎的响声。晚霞落在屋脊上,抹出一抹橘红色的诡谲光芒。
  谷佳珲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惊呼起來:“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啊!”
  “叮铃……”微风送來一声铃声。
  她手心冰凉,一把抓住颜哲的手,试图从妹妹身上汲取温暖。
  “走……我们走。快走。”她不想再待下去了,心头沉甸甸地压着那团阴影,越來越令人不安。
  颜哲见六姐的脸色越來越不好看,也不敢再说笑,急忙将她送到屋门口。
  “六姐姐,我先回去了,我额涅她们还在屋里等我呢。”
  谷佳珲正要说型套话,屋里有个丫头一直守在门外,发现她回來了,急急忙忙地跑到了跟前,焦急道:“六格格可回來了,快进屋劝劝吧,九福晋……”
  谷佳珲心里一惊,來不及和颜哲打招呼,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门。她这才进门,便有一阵压抑的哭声细细地传來,听这声音,显是已哭哑了嗓子。
  嘉穆瑚觉罗氏坐在炕沿上,看着地上跪着的一个年轻女人,一脸的无奈:“盈哥快别哭了,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这孩子总把事把自己身上揽做什么?孩子掉了,谁也不想的,下次再努力就是了。”
  
    第三十一章 有女初成(4)
 
  谷佳珲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纤细的背影,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九阿哥巴布泰的大福晋李佳氏。
  李佳盈哥跪在地上,哽咽:“到底是我疏忽大意了,这都第二胎了,自打上次出了那事之后,我对妹妹再三叮嘱要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沒想到还是……我这是伤心的。”
  谷佳珲吃了一惊,脱口道:“嫂子你这才掉了孩子跪在地上做什么?”
  盈哥听得呼声,泫然回眸,一双眼哭的通红,楚楚可怜的样子,愈发显得那张小脸上的巴掌印子特别狰狞,:“不是我……”她满脸歉疚地低垂下头,“是瑚图林娥妹妹。”
  谷佳珲先是一怔,随即恍然。
  瑚图林娥是巴布泰二娶的福晋,郭络罗家的女儿,说起來也是大阿哥福晋噶禄代的旁系堂妹,她虽然只见过几回,但印象里这个女人长得姿色极好,以致于当初巴布泰对她一见钟情,寻死觅活地要将人娶回家去,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也因此得罪不少人。
  瑚图林娥进门沒多久就怀了身孕,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那时盈哥肚子已经**个月,也不知道怎的,巴布泰带着两个人去城外游玩,居然会掉海子里去。两个人当场见了红,瑚图林娥肚里的胎儿沒保住,盈哥运气好,早产生下了大阿哥噶布喇。
  沒想到一年后瑚图林娥会又掉孩子。
  谷佳珲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头上,不由怒道:“九哥又做什么了?”
  果然盈哥变了脸色,尴尬地看了谷佳珲一眼,飞快地低下头去。
  嘉穆瑚觉罗氏见儿媳羞臊得连耳根子都红了,急忙打岔道:“你咋咋呼呼什么,这不是你一个沒出嫁的格格该问的话。”
  这一胎瑚图林娥有了近两月的身子,可是谁也不知道,结果巴布泰昨晚上和她同房,夫妻间动作激烈了点,一大早就见了红,等医生赶來时,还沒成型的胎儿早就流掉了。巴布泰心情不好,晌午原是要去武尔古岱家赴宴的,盈哥眼见的时辰差不多了,就催了句,结果巴布泰脾气上來迁怒,盈哥挨了一巴掌,脸都给扇红了,所以这才沒去成宴会,由巴布泰带着家里的小妾金氏去了。
  谷佳珲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哥哥是个犯浑的,却沒想到他做事这么乱來,急忙陪着额涅一起安慰盈哥:“嫂子快别放在心上,我九哥糊涂,我们心里都知道你是个好的,家里头里里外外操持都仰仗着你。”
  嘉穆瑚觉罗氏也道:“这事要怪,只能怪那郭络罗氏不知轻重,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有了身子都糊里糊涂的……不就是沒了个孩子吗?老九屋里塞了那么多人,还愁生不出孩子來?再说了,噶布喇一岁了,有嫡长子在,其他的生不生都不急在一时。”
  母女两人将盈哥好生安抚,好话说了一大堆,盈哥这才不哭了。待送走盈哥,谷佳珲只觉得累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嘉穆瑚觉罗氏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手,便让她早早歇了。
  谷佳珲躺在床上,按捺住心中不安,强忍身上的不适,讷讷问道:“额涅,四姐姐有多久沒托人递消息來了?”
  
    第三十二章 家暴风波(1)
 
  一张戳了印鉴的纸用镇纸压着两端,纸张很薄,纸上的字写的极小,不仔细看都看不清笔画。
  一双手搁在纸边上,十指相触,呈尖塔状。
  那双手的手型生得极好,手指修长,指甲修得齐整干净,只是指腹和手掌结了薄薄的一层茧子,有点儿破坏美感。
  手的主人穿着一袭靛蓝缂丝夏炮,脸和他的手一样,乍看显得很干净整齐,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清爽和干练,只是仔细看,便会发现那双眼线狭长正常看人时不觉得什么,细眯起來,就会渗出一种黯沉的精明,仿佛眼眸深处蛰伏着的一头嗜人的猛兽。
  “这是上个月的消息了。”低沉的语气强压着不满。
  其实上个月离现在也沒几天,又将核实消息的准确性,又要有惊无险地将消息辗转从乌拉城带到赫图阿拉,这效率已经不能不算快了。
  可是主子不满意,安达里不敢解释什么,眼角飞快地瞥了主子身边的敦达里一眼,跪了下來。
  敦达里自始至终都沒什么表示,像是个影子一样站在皇太极身后。
  皇太极松开手,换了个姿势。但熟悉主子如敦达里这样的,仍是从八阿哥肩背紧绷的肌肉可以看出來,主子这会儿的心情十分不好。
  不想沦为炮灰的最好使劲把自己当隐形的,如果能连呼吸都省掉是最好的。
  皇太极的手指轻轻在桌面敲了敲。
  身后影子一样的敦达里动了动,从阴影里探出半个身子,动手娴熟地拿开镇纸。那张薄薄的纸条迅速卷了起來,他拿起这个纸卷,连个犹豫都沒有就塞进了自己嘴里。
  安达里嘴角不自在地抽搐了下。
  敦达里面不改色地将纸卷嚼碎,吞下,然后又退回阴影里。
  皇太极背靠在椅背上,全身懒洋洋得似沒半分骨头,声音喑哑低沉:“既是连我都能探到的消息,沒道理阿玛和大哥他们不知道……我倒要看看,大哥和二哥他们会怎么办?一个个都搞得情痴情种似的,沒道理让东哥白白担了那婿水的罪名,是不是?”他呵呵地笑了起來,笑声怪异,“沒关系,即便忘了也沒关系,我这个做弟弟的,可以提醒提醒他们。年纪大了不要紧,有些人,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你说对不对?敦达里。”
  敦达里沒有吱声。
  安达里低着头,嘴角又抽了下。
  这个主子,平时都好好的,但是只是一涉及他表姐,整个人就不正常了。本该前途不可限量的有为青年,要不是为了那个叶赫老女和贝勒爷闹别扭,何至于成了个闲赋阿哥?
  安达里悄悄打嘴,这事不能说,即便是搁在心里也不行。说不得,想都不能想,要是睡着了说梦话说出去,就是个死罪。
  安达里抬头再次向敦达里所处的位置瞥了一眼,心中充满敬佩。
  做心腹,得学敦达里那样。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真该抽。
  其实完全不需要皇太极提醒,以褚英现在显然已是建州明面上被贝勒爷承认的继承人而言,乌拉那边的细作传回來的消息,早就更早一步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以褚英的性子,他甚至沒有找人核实真假,就已经暴跳如雷地跑到努尔哈赤跟前扬言要灭了乌拉。
  其实这件事摊开來讲,可大可小。往小了说,那就是布占泰对自己的三个妻子施暴,这算家事,只不巧的是这三个女人,其中两个是努尔哈赤的侄女,另外一个还是亲女儿。
  夫妻打架的事,即便是女儿哭闹着回娘家,秉承着清官难断家务事,劝和不劝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等等一系列的因素,娘家人也最多就是对粗暴的女婿斥责两句。更何况,这布占舔妻之事根本是私底下的事,你总不能说因为这涉及两国邦交,所以在人家里安插了细作?
  这事闹不到明面上來,哪对夫妻不吵架的?若是以往,努尔哈赤即便知道自己女儿和侄女这次吃了亏,也沒法插手干预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去管女儿出嫁后是如何过日子的。只是这一次的情况有点特殊,女儿女婿之所以会产生家庭矛盾的根源在于布占泰即将新娶的那一位福晋,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努尔哈赤有过婚约的叶赫老女,小名唤作东哥的布喜娅玛拉格格。
  努尔哈赤聘了布喜娅玛拉十五年,养在内栅却一直沒娶她,虽然沒名沒分的,但建州权贵哪个不认为这就是自家贝勒爷的女人?
  可如今,贝勒爷的女人要另嫁其他部落首领,这说出去就是给人**裸打脸的节奏。这建州上下,只要不是死人或是孬种,哪个人咽得下这口气?早在叶赫那边布扬古让弟弟布尔杭古送嫁亲妹去乌拉时,就有人跳起來闹过,后來一查,这背后挑事的祸头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长子褚英。
  褚英和代善这两年领兵打仗,在将领中颇有威望,努尔哈赤年龄大了,儿子有出息令他老怀大慰,只是兄弟俩早年颇有龃龉,还有人说他们这两兄弟面合心不合,将來搞不好是要打起來的。
  努尔哈赤的那些小儿子还都小,他决定打破传统,培养长子为自己的继承人,也是希望年长的儿子能够关爱照顾弟弟。兄友弟恭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希望看的,但是别说照顾幼弟,褚英和代善这对同母兄弟彼此就总是因为政见不和而争吵不断,让他十分头疼。
  然而这一次,褚英一派主张为了建州的荣耀,攻打乌拉,抢回布喜娅玛拉。沒想到代善那一派经常唱反调的这回也表示支持主战。兄弟俩难得意见一致,这样的事努尔哈赤即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于是上个月他甚至当众宣布让褚英辅佐国政,不过关于攻打乌拉什么的,他仍是沒表态,一贯以沉默和稀泥。
  他的态度决定着将领们的决策,很快也有人提出,不过是个女人,还是个贝勒爷玩腻的女人,何必为个老女人较真。
  于是,这事就这么拖了下來。
  
    第三十二章 家暴风波(2)
 
  在建州的默许态度下,叶赫的布尔杭古将妹妹安全送至了乌拉,只是不等预想中婚礼消息传來,倒是布占舔妻不和的消息先秘密传了开來。
  褚英旧事重提,要求为妹妹穆库什主持公道。
  努尔哈赤原打算压下这件事的,毕竟自己的侄女和女儿,三个人嫁去乌拉那么多年,在那个家里怎么都算是根深蒂固,可这三个人合起來争宠,居然还输给了一个高龄三十且完全沒有根基的老女人。这说出去岂不成了一个大笑话?爱新觉罗的姑奶奶就这么不得丈夫的宠,不但沒有击垮对手,居然还被自己的丈夫当众羞辱了!
  这般蠢材一样的女儿,幸而沒有回來哭诉,若是敢回娘家哭,兴许努尔哈赤能一巴掌拍死她们。
  沒人比他更恼火这件事,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如何在那个骄傲的女人面前丢脸出丑,他就恨得不行。
  只是现在还不行,时机还不成熟,至少……准备不充分,他还得再拖上一段时日才行。
  !!!!!!!!
  努尔哈赤的不作为让褚英很恼火,所以他家里上上下下都拿他当**桶,谁都不敢不长眼地往他跟前凑。就连向來很少出门的国欢也不常在家待了,对此噶禄代沒有表示任何的发对,其实如果可能,她都想躲出去。
  “四姨和布占泰真的打起來了吗?”
  三人成虎,关于布占泰和三位妻子闹矛盾的事,早就在经过不知多少道的添油加醋后演绎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版本。
  阿木沙礼对那个传说中的布喜娅玛拉突然好奇起來,这个女人住在玛法家里也有好多年了,从费阿拉的时候就在,也有人传说她是女真第一美人,但是一來阿木沙礼年纪小,二來布喜娅玛拉一直躲在木栅的大屋里,轻易不出门,多年來给人的印象很低调,若不是美名在外,基本属于忽略不计,沒什么存在感的一个女人,一如木栅里那位沒有生育的阿敏福晋。
  阿敏福晋的阿玛是扈尔干,也就是武尔古岱的叔叔,所以论起辈分來阿木沙礼得管她叫一声堂姑。她是努尔哈赤的福晋,嫁人时出身也算尊贵,甚至她还比孟古姐姐早了四个月嫁给了努尔哈赤,只可惜命运弄人。阿敏这辈子都沒生下一男半女,整个人对内对外就跟个隐形人一样,毫无存在感。
  阿木沙礼一直觉得布喜娅玛拉和她的阿敏姑姑是同一类人。
  只是现在她不太敢这么评价了,因为阿敏福晋绝对沒有布喜娅玛拉这般神奇,那个叶赫老女在建州木栅里低调了十多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正因为沒人知道乌拉那边究竟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细节,所以无数想象过度的版本将那个第一美女形象再度神话了。
  国欢有朽涩地避开阿木沙礼好奇的目光。
  单纯的阿木沙礼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关于当年兄弟二人争抢自己阿玛的女人这么沒有伦常的事,他或多或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第三十二章 家暴风波(3)
 
  那个布喜娅玛拉简直是妖孽一般的存在,其实不只如此,但凡与她沾上边的人,都不是好的,譬如让他额涅憎恶了一辈子的哈宜呼,把二叔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济兰。
  阿木沙礼已经出落得像朵花似的,她的生辰宴就像是三姑对外散发的一种信号一样,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强烈地压在国欢心头,让他喜忧参半。
  他甚至知道,大哥杜度在私底下好几次怂恿着额涅去向三姑和三姑父提亲,只是额涅一直沒有当回事,如果不是发生了四姑和四姑父的事,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想必这会儿杜度敢跑到玛法跟前去张口提亲。
  玛法对这个嫡长孙还是有几分偏疼的,只是不知道当杜度当面亲口提这个要求,玛法会不会心血來潮,真给指下这门亲事來。
  “阿木沙礼,你若是四姑,可愿嫁布占泰那样的男人为妻?”
  “我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得太过耀眼,太过纯真,她歪着脑袋,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稀奇,“布占泰打骂妻子,这样的男人……”她到底十岁了,要当面说自己的亲事已经会觉得羞涩和不妥,只是面对国欢,她仍学不來说虚伪的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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