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敢來!”知道叶赫送亲的是哪一个后,褚英的脸黑得能吓哭全城的孩子。
衙门里围坐着一圈儿的大小将领,都是现在在建州说得上的话的。褚英似乎还怕话语权不够,竟然把自己的几个嫡出弟弟都给拉了來,于是这会儿可谓是济济一堂。
十阿哥德格类是个坐不住的,他起初以为大哥想借着岳托的喜宴大家寻个乐趣闹上一闹,所以才赶來凑趣的,哪知道这坐下來半个时辰,越听越不是味道。
看大哥的架势,倒像是个跟人送亲的有仇,要在婚礼时拿人开刀似的。
吃喝玩乐德格类感兴趣,像这样的搞阴谋阳谋的事,真不是他的强项。何况,这么多兄长在,哪轮得到他说话,于是从头到尾他都属于旁听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虽然褚英沒有明说这是嫉恨布尔杭古将布喜娅玛拉送嫁去了乌拉,但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代善沒有开口说一句话,但他的神态是平静的,沒有一丝一毫与褚英唱反调的架势,这起码说明,这两兄弟如今意见一致。
莽古尔泰和阿巴泰坐一块儿,听褚英在那激昂陈词,不由转了头,对身后的皇太极说:“老八,你怎么看?”
皇太极懒洋洋地打哈欠:“穆库什是我妹妹,东哥是我表姐,你要我帮谁?”
阿巴泰点头:“还是劝大哥消停些吧,到底是岳托的大喜日子,这般闹起來,怎么看都是我们失礼。”
莽古尔泰一副幸灾乐祸的痞样:“老大什么性子,你能劝得下來?再说了……”他朝代善瞥了一眼,见他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人家阿玛都不急,老七你急什么,又不是你儿子娶媳妇。”
皇太极的声音仍是慵懒无力,一副沒睡醒的样子,不过说出的话却是比较公道的:“到底是小一辈里第一个成亲的,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小觑了。不如一会儿散了,我们携了家眷一起去二哥家吃杯酒,沾沾喜气吧。”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瞥了莽古尔泰一眼,“五哥最有钱了,份子钱可不能跟我们沒钱的比,得出个大份的。”
莽古尔汰了个白眼:“我家里的说了,沒收到帖子。”
“自家亲戚,招呼一声就行,讲那客套做什么,要什么帖子。”皇太极不以为意地挥手,“你若非要讲究这个,去问二哥要帖子,他定说回头补上。”
莽古尔泰继续翻白眼。当面质问,傻子才会承认自己抠门不肯请亲戚上门吃酒呢!
第三十三章 叶赫格格(2)
济兰的确沒想过婚宴能來那么多宾客。
她原本只宰了一头猪,一头羊,在院子里随便摆个四五桌,招呼一下平时交情还行,时常有走动的亲戚也就是了。沒想到从中午开始,新娘子的花轿刚刚进门,坐帐礼刚刚开始,各路亲戚就开始大波大波地登门。
门房的奴才先还一个个回禀,到后來索性站在门口开始唱名,來一个就大声喊一声。什么莽古尔泰阿哥,阿布泰阿哥……嫡出的來也就罢了,庶出的老三、老四居然也拖家带口的來了,济兰看了礼金,点了下过來吃席的人头,怕是连本儿都收不回來,这让她怒在心头沒法发作。
济兰的名声在亲戚间一向不怎么好,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还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缘挺好。和原先的李佳氏比起來,自从济兰开始当家,和代善这边的亲戚往來就越來越少。代善是个家里油瓶倒了也不会扶一下的主,其实这样男主外女主内倒也符合大部分家庭经营模式,若主母是个贤惠能干的,倒也太平无事,偏济兰算是个例外,她从叶赫远嫁过來,除了在自己娘家的一些亲戚跟前还好些,对其他人,她既不顾里子,也不要面子,什么抠门的事都做得出來。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代善家的内宅是一团乱,济兰持家有问題,且还是个完全不顾及脸面的,奈何她长得好看,极得代善恩宠,又是个能生养的。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怕丢人的比不过不要脸的,像她这样的人,嫁了这等权势滔天的夫家,丈夫又是个绵软的性子,所以即使德行有亏,也沒人会不知趣地跑到代善跟前去嚼舌根。
济兰这么多年來变本加厉,实在是被纵容成性了,即使近年來代善待她不像以往那样有求必应,可二阿哥府的内宅仍是由她在打理,几个子女的婚嫁也都掌控在她这个大福晋手里,这个家宅门里的事,还是由她说了算。
代善依旧是那个诸事不理的菩萨性子,只除了这一回突然给长子聘了叶赫的格格。
“阿敏台吉到!”门房再次拉长声音报了一声。
济兰眼皮子直跳,不好当面说什么,这家里客人越挤越多,眼瞅着席面都快摆到门口去了,她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冷哼一声,转身回了正屋,把门一关,诸事不理。
岳托也沒指望过济兰,见找寻不着她,便去请了萨茵出來主持婚宴。萨茵原还有些畏手畏脚,等门房上又一声高喊:“武尔古岱都堂到!!”她的腰杆突然就挺直了。
!!!!!!
阿木沙礼好奇地在帐外转悠,几次想寻隙钻入帐中看新娘子,都被一个仆妇给拦了下來。
那仆妇生得倒有几分气势,不似寻常奴才般见了主子大多不敢吭声的,她穿了一团绛色的新衣裳,衣料上簇新的褶痕都很明显,她拦住了阿木沙礼,也拦住了领头的舍礼,昂首挺胸,气势如虹地对众人说:“请诸位格格往前院吃酒。”
第三十三章 叶赫格格(3)
舍礼才三岁,因是独女,颇得兄长宠爱,可即使这样被这仆妇当众扫了颜面,她也不得发作,只是恨恨然地扭头拉着阿木沙礼就走,嘴里啐骂:“老东西!”
术禄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她看在眼里,只是暗暗好奇却沒有多话。倒是济鼐频频回头,见那妇人穿着明明是只是一个奴仆,架子却大过主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人是谁?好大的架子。”萨伊堪是阿巴泰与元福晋萨木哈尔的嫡长女,阿巴泰一向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阿巴泰虽是嫡出,可家中人口简单,阿巴听了萨木哈尔之外,沒有娶过任何女人,所以内宅一向太平清净。萨伊堪从來沒有见过这等奴大欺主的事儿,不觉多嘴问了句。
舍礼嘟嘴道:“那刁奴是我二哥哥的乳母,仗着奶过我二哥,她男人又是家里的大管事,所以在家里特爱狐假虎威。我额涅还说她是忠仆,是个好的,让我礼让她。呸,惯会欺我阿玛、额涅性子好,老刁奴。”
济鼐忍不棕头又看了一眼:“即便是乳母,也不该给这么大的体面,奴大欺主,这要是在外头仗着主子的名头胡作非为,岂不连累了二叔的名声?”
萨伊堪表示赞同:“我们看看新娘子怎么了?舍礼,你大嫂子远嫁过來,我瞅着也就带了两个陪嫁丫头,她坐帐那么久,该多无聊啊?我们好心去陪陪她,哪里做错了?那刁奴是你二哥的乳母,又不是你大哥的乳母,她在里头瞎掺和什么劲呀?”
舍礼摇头:“她那是仗着自己是我阿玛元福晋的陪嫁,在那倚老卖老呢。我大哥哥看在亡母的面上,自然对她十分客气,请她來帮忙照顾新娘子,不过是个客气话,她倒真拿着鸡毛当起令箭來了。”
阿木沙礼从头到尾都沒开口说话,舍礼觉得奇怪,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摇了摇:“阿木沙礼姐姐是在生气吗?”
“沒有。”她沒觉得生气,却也觉得今天來参加婚宴特别意兴阑珊,提不起劲。
她把这个原因归结于连续两月不曾下雨,天气太过干燥,所以连带的她整个人都浮躁不安。
舍礼是萨茵的女儿,所以对阿木沙礼又比其他表姐妹更亲昵几分,见她兴致不高,不免有些忐忑起來。她年纪虽小,却也是随长辈见识过几次婚宴的,心里隐隐觉得这回自家大哥娶亲,整个婚礼似乎并不怎么体面。
聘礼一般,新娘的嫁妆也是一般,新房更是简陋得无比寒碜,这样的规制别说是什么权贵富庶之家,便是普通庶民家偏疼些的儿子,娶妻也不至于落的如此简陋。
舍礼担心这些个表姐刚才看完新房,心里瞧不起自己,加上刚才又被苏宜尔哈驳了面子,不由羞红了脸,跺脚道:“我这就把那老刁奴赶出家去!”
阿木沙礼一回神,发现手上空了,原本牵着的小人儿刺溜往回跑沒了影,着实愣了一愣,方才惊呼道:“快!快拦住她!”
第三十四章 乌拉逃妻(1)
岳托有点犯晕。
这几日忙里忙外的,他有点儿上火,嘴角起了泡,一张嘴就扯疼半张脸。可今儿这日子他还只得挂着一张笑脸迎來送往。
晌午过后他就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到傍晚家里挤满了所有大大小小亲戚,他心里的不安终于开始膨胀到了极致。自从济兰掌家后,他阿玛的人缘其实沒那么好,年节下來往的亲戚也不过那么相熟的几家。可如今呢,赫图阿拉基本上有点头脸的巴晏,居然差不多都到了,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怎么绕都绕不清的,个个不请自來。
岳托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客人肯來捧场,那是给他岳托长脸,只是有些人的礼金单薄得只有几只鸡一篮子鸡蛋什么的,想來济兰的脸色必然不会好看。
家院的席面已经摆不下了,萨茵临时从邻舍借來桌子,将大门打开,直接在屋外长街上搭起了棚子,招呼那些不是太重要的客人坐外头吃席。
岳托穿了件簇新的大红袍子,热得一头汗,由代善领着一桌桌的敬酒。
代善不是个爱热闹的,今天建州的最高统治者努尔哈赤沒有來,在场的除了褚英之外,沒有任何人的地位能在他之上。但是代善这么不冷不热地带着儿子走场子,走了两桌,岳托就觉得压力太大,还不如自己一个人上呢。所以到后來就撇下自己的阿玛,拉着济尔哈朗作陪,一桌桌地敬酒。
敬到皇太极那桌时,皇太极端着酒杯望着他盈盈笑,岳托被灌了不少酒,脸上烧得厉害,可在皇太极跟前,他却沒有任何推诿,干脆利索地将酒杯换成酒碗。
“八叔,侄儿敬你。”
皇太极脸上挂着笑,也不含糊,将唇边的酒杯搁回桌子,随手也取了一只深口大碗,往岳托跟前一摆。岳托倒满酒,一双眼满是尊敬感激之色的看着皇太极,而后将自己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
旁边有人赞了声:“好!”
皇太极含笑端起酒碗,他喝的比岳托缓,沒有少年人那股子急躁和冲劲,只是随着他喉结的滑动,这一碗酒很快便也见了底。
岳托放下酒碗,见到皇太极的酒碗也空了,不由大笑起來。
皇太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样儿的,叔在你这么大时,可沒你这么好的酒量。”
阿巴泰笑道:“你不是不会喝酒,只是你像岳托这么大时,总有人替你挡酒。沒人敢灌你酒罢了。”又见岳托虽脸色如常,可一双眼却显得有点儿异样,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喝酒喝多了,阿巴泰忍不住叮嘱济尔哈朗道:“好好看着他,别让人把他灌醉了,今晚还要办正事呢。”
济尔哈朗哈哈一笑:“行,有阿巴泰哥哥这句话,我一定看牢了他。今晚我即便是醉趴在地上,也会把岳托完完整整地送进洞房去。”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岳托,对济尔哈朗说道:“但愿如此。”
济尔哈朗拍拍胸脯,一副豪迈之气:“沒问題,包我身上。”
说完,拉着岳托又往下一桌而去。
阿巴泰道:“三叔家的老六倒是与岳托关系不错啊。”
皇太极看着两人勾肩搭背的身影,心不在焉似的“嗯”了声。
第三十四章 乌拉逃妻(2)
花儿低头往门外走,尽量避开着人,她把眼泪含在眼眶里,心酸不已却不敢哭出來。
她年纪不小了,别人在她这般大时,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可是她的母亲马婆子却一心攀高枝,总觉得自己这个女儿长得不赖,早些年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汤,迟迟不替她谋划出路,只央着苏宜尔哈把花儿安置到岳托、硕托哥俩跟前服侍。
渐渐的,花儿长大了,也看出马婆子琢磨的心思了。按说府里的三阿哥萨哈廉才是最得宠的,只是萨哈廉年纪实在太小了,沒指望,马婆子将她塞到两个年长的阿哥跟前,打的主意无非是想让女儿伺机成为通房丫头。
那兄弟两个年纪差不多,只是岳托早熟稳重,和孩子气十足的硕托比起來,岳托更能获得花儿的好感。花儿是个实心眼的,从情窦初开起便一心一意地想服侍岳托一辈子去,虽然岳托也许现在对她还完全沒那个心思,就是娶妻为的也是能早早脱离这个压抑的家。
在生存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候,岳托沒其他精力去管其他的事,于是花儿很尴尬地在那个屋里留到了十八岁。
新娘子嫁來建州前约莫对未來夫家做过一番了解,得知岳托身边有个大丫头,而且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非比一般的侍女。若新妇是个温顺识大体的,即便对花儿有所不喜,也不会摆在面上,可显然叶赫的姑奶奶都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脾气,还在坐帐的新娘子,花儿还沒跟她说上一句话,就被她从叶赫带來的两个陪嫁丫头给打了。
花儿低着头,从门口贴着墙出去,她脸上被对方的指甲挠出了两道血痕,她怕人看到,心里委屈,只想溜回家去哭上一场。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条街上摆了好多桌子,宾客都是住在附近的邻居。
有个人喝多了,见着花儿从身边经过,扯着大嗓子叫道:“嗬!我认得你,你是这家的奴才!这算什么婚宴?连只鸡都沒有!尽让人啃白菜帮子,酒也就这么几口,还淡的跟水一样……”
花儿本就委屈,被那人指着一通骂,眼泪当场就下來了。泪水湿了伤口,咸辣得脸颊火烧般疼。
旁边有宾客拉住了那人,将他劝了回去。
花儿站在墙根边哭了会儿,正哭得胸闷气短时,突然不知道打哪蹿出來个人影,扑过來抓住她。她吓得甩手将來人推了个跟斗,自己整个人缩到墙角。
泪眼模糊中,她喘着气看清对面摔倒在地上的居然是个女人。那女人穿了件肥大的土布衣裤,头发乱蓬蓬,原就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会儿被她推倒在地上,更显得灰头土脸。
花儿到底是二阿哥府里养大的,虽胆小卑怯,但那是对待自己的主子,在外头平民看來,她的身份可不比寻常人低。
那女人的打扮怎么看都像是逃奴!
花儿眉头皱起,有心想呵斥几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想到今日的诚,不由弯下腰,低头说:“你赶紧走,这里不是你该來的地方。我只当沒看到你……”
第三十四章 乌拉逃妻(3)
那女人似乎闪了腰,哼哼唧唧地站了几次都沒站得起身,花儿不忍心,伸手扶了一下:“你快走,这里是古英巴图鲁家,今儿个我们岳托阿哥娶亲,贵人老爷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