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为偶——李歆
时间:2017-12-18 15:35:10

  胸口如火烤炙般焦灼剧疼,疼得她在床上不住翻滚,偏偏神志清醒得不行,脑海里不住闪现着欣月惨若鬼魅般的笑容。
  色尔敏和讷莫颜早就吓呆了,还是乌吉嬷嬷老道些,眼明手快的将阿木沙礼扶起,避免她仰天卧着被涌出的血呛入气管窒息。
  “快!快去找福晋!”
  阿木沙礼濒死般挣扎着用手抓住乌吉嬷嬷的袖子,肌肉痉挛,她瞪着眼,瞳孔失了焦距,却依旧不甘心的追问:“真……真是国欢?”
  乌吉嬷嬷不知道哪出了问題,一时不晓得怎么回答才好。
  讷莫颜慌乱道:“格格,是国欢阿哥不好吗?”
  为什么格格一听说新郎是国欢阿哥,竟会如此激动,以至于旧疾迸发?
  汉医的确嘱咐过格格需要静养,情绪不能太过起伏,可是……难道格格真的是喜欢洪匡阿哥胜过国欢阿哥?
  她心中焦急,一边流泪一边搅了湿帕子,战战兢兢的替阿木沙礼擦拭血迹。
  阿木沙礼吐了几口血后,原本僵硬的身子慢慢变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似已陷入晕厥。乌吉嬷嬷搂着她,不住的掉泪:“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可千万别再加重病情了。”
  莽古济听到色尔敏禀告后,跌跌撞撞跑进女儿房里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惨淡的情景。这大半月的将养仿佛一夕之间又重新回到了原点。躺在乌吉嬷嬷怀里的阿木沙礼,面无血色,气息微弱,就和那天从高墙中被武尔古岱抱回來时一样,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夭折一般。
  莽古济惨叫一声,扑过去大哭。
  汉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赶來,这段时间内,莽古济已把三个奴才审了又审。讷莫颜跪在地上,边哭边自己掌嘴,几十个巴掌扇下來,她两颊已肿起老高,莽古济仍是不觉泄恨,指着她骂道:“你个小贱婢,整日里不干正事,胡乱挑唆多嘴生事,在主子身边兴风作浪。洪匡?我呸!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把女儿嫁给洪匡?阿木沙礼都已经落得这副样子了,你……你……我恨不能生剐了你!”
  色尔敏见莽古济气得嘴唇都哆嗦了,忙安慰,却被莽古济狠狠瞪了一眼:“这小蹄子嘴贱,以至于使得阿木沙礼生出这等样的误会,如今这亲事已定,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轻易退亲,不是让阿木沙礼再度被人耻笑?我的阿木沙礼已是这般可怜了,老天爷为什么还要一再的折磨她啊!”
  讷莫颜痛哭流涕的磕头,额头砰砰砸在地上:“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色尔敏看着地上哭得可怜的讷莫颜,既怜惜她年纪小不懂事,又深恨这丫头做事糊涂,害主害己。她观莽古济的脸色,这回怕是真会要了讷莫颜小命去,不由跺脚道:“这小婢犯了错,不如按规矩,割其耳鼻,赶到外庄种地去。”
  讷莫颜这才当真吓哭了,痛哭流涕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割我耳朵!不要割我鼻子……”
  莽古济脸色阴沉,喝道:“拖出去!”
  色尔敏找來两个粗壮仆妇,架着大喊大叫的讷莫颜走了出去。色尔敏找了外管事俄勒,将讷莫颜转交给俄勒后,方才急匆匆的回到大格格的房里。
  这时候,那位这一个多月來给阿木沙礼看病的汉医已经请了來,正坐在床上专心致志的诊着脉。
  因医生诊脉的关系,诸人皆屏息不敢出声,房内出奇的安静。色尔敏一脚跨过门槛,不曾想房里“砰”的声巨响,抬头一看,竟是那中年汉医惊慌失措的猛然站了起來,把身下坐着的圆杌子给掀翻了。
  莽古济看医生脸色大变,心里不由也跟着一紧,慌道:“怎么了?我……我女儿她……”
  医生脸色数遍,额头竟微微出汗,他仓促的用衣袖擦了把汗:“我……我再换只手把把脉……”
  见医生抓了阿木沙礼另一只手继续把脉,莽古济不敢打扰,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了下去,只目光焦急的看着两人。
  医生额上的汗更密集了,空着的一只手不停举袖擦拭。
  莽古济眼前一阵金星乱撞,只觉得四肢无力,整个人软软的瘫倒,色尔敏急忙上前扶住。
  乌吉嬷嬷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医师不防有话实说,我家福晋是个明理之人,不会胡乱怪罪,若是……若是……”
  她说了几遍“若是”,正想说,若是格格当真不治,那也只能说是你这人的医术不行,我们马上另请高明。
  沒想到那医生长长吁了口气,挺直了脊背:“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府上的大格格脉象虽浅,但脉跳流利而不涩滞,正是滑脉。敢问福晋,大格格这个月可是未曾行癸水?”
  他说了一大堆,发现周遭的几个妇人都是一脸的惊骇,沒人答他腔,不禁轻咳一声:“找贴身侍女问一问即知。大格格身子虽弱,这胎倒还稳健,只是时日尚浅,也不便用药,不如过个几日,我再來请脉,确诊一下如何?”
  莽古济“嘤”的一声,一个字都沒有吐便直接晕倒在色尔敏怀中。
  乌吉嬷嬷恍过神來,恼羞成怒的朝着那医生脸上啐了一口:“呸,你个庸医!我们大格格还沒出阁,只是体虚身亏才病倒了,方才还吐了好几口血。你个昏庸无能之辈,居然敢污蔑我们大格格……”
  说着便要伸手挥拳。
  那医生也是个怕死的,要不然不会一开始被吓出满身汗來,可事到临头,一听对方污蔑他的医术,不由犯了迂腐的倔脾气,梗直了脖子嚷道:“不过是个喜脉,学医之人若是连这个都诊断不出,那我这三十多年的医不是白学了?我说是喜脉就是喜脉,虽然时日尚短,不过月余,可胎已坐实,不信再过上十天半月你找个巫医或是接生的稳婆來,总能看出一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乌吉嬷嬷哪还有装傻充愣的胡闹的样子,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怔忡的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色尔敏一个劲的掐着莽古济的人中,那医生和乌吉嬷嬷死磕顶嘴时,莽古济已悠悠转醒,医生后半段的话一字不落的尽速落入她耳中。
  她头晕目眩的从色尔敏怀中挣扎站起,喘息着看了床上昏迷的女儿一眼,眼泪簌簌直落。待她转向医生时,面上凄然的神情已换成一抹果决:“用药!把这胎拿掉!”
  色尔敏欲言又止。
  乌吉嬷嬷犹豫道:“福晋,也许……”
  莽古济狠厉道:“沒有也许,我赌不起这份也许,也沒人愿意去赌!这胎必须拿掉!”
  乌吉嬷嬷唉声叹息,无声默认了莽古济的话。
  可不曾想,那医生却摇头晃脑的叹道:“使不得!用虎狼药固然能拿掉胎儿,可如今母体过于羸弱,稍有不慎,只怕这一剂药下去,不止胎儿沒了,便是大格格的这条命也沒了。”
  此话一出,房间里顿时一阵缄默。
  莽古济满目凄苦的转向床榻,只觉得她竭尽全力呵护长大的孩子,命运跟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如今已完全脱离掌控,滑向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深渊。
  天意弄人。
  老天是真要毁了她的女儿吗?
  
至死不渝·下
第一章
  粉嘟嘟的小嘴微撅,小猫儿似的打了个哈欠,一双迷朦的眼睛眨巴两下,终是抵挡不住睡意般慢慢阖上。
  “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随着大福晋阿巴亥的一声赞叹,坐在她下首的众福晋纷纷附和。
  阿巴亥将襁褓交到乳母手中,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慢条斯理的端起手边的杯盏,“诸位意下如何?”
  众福晋表情皆有不同,阿巴亥默默将诸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上了年纪的小福晋,诸如兆佳氏、钮祜禄氏、嘉穆瑚觉罗氏等都是一副置身度外的状态,也怪不得她们,这些个老妇,都是含饴弄孙的岁数了,开口要她们抚养个小女婴,怕是说不过去。
  思及此,阿巴亥又将目光投放在了西林觉罗氏和小伊尔根觉罗氏二人身上。
  小福晋西林觉罗氏在木栅根基不稳,阿巴亥曾用她来对抗福晋叶赫那拉纳纳昆分宠,倒是个乖觉听话的,可惜她身边有个十三阿哥现在才两岁,若是硬把女婴塞给她抚养,怕到时候惹来非议。倒是小伊尔根觉罗氏的七格格已经九岁了,养不了几年便要出阁,可以考虑……
  “阿巴亥妹妹!”她正思忖,没提防有个声音含笑打破了沉默,“妹妹没有女儿,爷把这么可爱的小格格抱到你屋里,真是用心良苦。妹妹可别辜负了爷对你的一片心意。”
  阿巴亥眉间一挑,果然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坐在对面的衮代。
  衮代年纪不小了,可难得是这般年纪还风韵犹存,她姿色兴许不是最好的,可当初努尔哈赤能这般全然信任的把全副家当交由她打理,足可见其心智。毕竟自己以色事人,坐上大福晋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只有她自己清楚,努尔哈赤对她有几许信任。
  这个家里,敢这么挑明了跟她呛声的人可不多了。
  阿巴亥的思绪从那群微不足道的小福晋身上收回来,慢悠悠的打量着坐在一起的几位福晋。
  以衮代为首,边上紧挨着还坐着怀抱八格格的叶赫那拉纳纳昆、垂首敛胸伊尔根觉罗氏,以及闭目神游般的哈达那拉阿敏。
  “衮代姐姐说笑了,小十四才多大?我哪有精力再照顾个孩子。倒是姐姐育儿经验丰富,不如……”
  衮代笑着岔开话题:“说到小十四,这小子可是越长越像贝勒爷了,大家说是不是?”
  众福晋于是又都附和着聊起了十四阿哥。
  阿巴亥的脸色尴尬,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也就在屋里看着一团和气融融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干脆爽利的声音:“多大件事,劳烦得众位阿姆[1]一上午,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阿巴亥抬头,那门口帘子一动,晃进来一个穿一身绿袍红甲的年轻女子,她身形窈窕,身上的长袍坎肩面料皆是极端亮丽的颜色,她穿在身上却没有粗俗之气,反而映衬得那眉宇间平添几分勃勃英气。
  阿巴亥眉头细不可察的微微一蹙,面上却是笑道:“稀客呢,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第一章
  孙带嘴角含笑,眼神却是出奇的冰冷:“我这侄女儿年幼失怙的,跟我一样仰仗着阿牟其阿姆们赏口饭吃,我哪还顾得上管外头刮的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不得赶紧来谢恩不是?”
  阿巴亥被她一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旁人兴许不知道,她可是最清楚孙带底细的,这些年努尔哈赤把她养在木栅,面上是侄女,私下里可不就是个能写会算的账房女先生?她这个把着银子的大福晋时不时的还得看孙带的脸色,说不出的郁闷。
  衮代坐在一旁悠哉哉的喝茶,看似不在意,其实眼角带起的笑意早已遮掩不住的飘荡出来。
  孙带进门后把斗篷一解,在熏龛上稍稍暖了暖手,便伸手过来抱孩子。乳母看了阿巴亥,见她没示意,稍一踯躅,孙带已冷了声:“怎么?我抱不得我侄女儿?”
  乳母吓得全身一抖,急忙把襁褓递了过去。
  孙带接过孩子。
  女婴睡梦正酣。
  望着女婴没有张开的小脸,孙带似乎想从她脸上搜寻出孩子阿玛的那熟悉的影子来。端详片刻后,孙带不由暗叹,心里先软成了一片:“这孩子……我抱回去养。”
  衮代吃了一惊。
  一屋子的女人齐刷刷的抬起头来看向孙带。
  阿巴亥冷笑了声:“孙带格格养过孩子?还是让有经验的妇人养吧,这养孩子又不是养猫养狗,即便是养不活也算不得什么事……”
  孙带愠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几个弟弟都是我从小看护下带大的,我怎么就养不好这孩子了?”
  屋子里响起轻微的咳嗽声,而后便是一阵静默。
  阿巴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袅袅绕绕的走了过来,凑近孙带,葱管般白嫩的两根手指轻轻勾了勾襁褓的边缘,看了眼熟睡中的小格格。她脸上的笑意渐浓,看起来很美,却让人心里觉得有致命的危机感,孙带不自觉的便往后退了一步“孙带。”阿巴亥的眼梢斜飞,眼神飘起一缕戏谑,“你能养她多久?”
  孙带无语。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待她成年后出阁?”
  孙带抿紧了嘴。
  阿巴亥笑得无比妖娆,面上带着一种特别虚假的惊愕:“你总不会真的一辈子不出嫁养着她吧?还是……你准备把她当陪嫁,带去你夫家继续养呢?”
  孙带眼神一利,语气坚韧道:“有何不可?”
  “哦?可这孩子姓的是爱新觉罗……假如被你带去了夫家,岂不是要被人笑话爱新觉罗家没人了,连个孩子都养不起了?”
  孙带怒极反笑,先是气的,而后居然越笑越欢畅。
  阿巴亥被她笑得有点儿心里没底。
  “阿牟其家也不缺我一口饭吃,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嫁人,继续在阿牟其家住着。一年,两年……十年,只要阿牟其养得起我,不嫌我累赘,我就赖在家里不走了。”她边说边撅起嘴,像个晚辈向长辈撒娇般的说,“阿姆不会嫌我吃的多吧?”
 
第一章
  阿巴亥维持着笑容,可近距离的孙带仍是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脸上肌肉都在颤抖。
  孙带不由欢畅起来,抱着襁褓说:“就这么着吧,诸位阿姆都挺忙的,这孩子……就随我住了吧。”眼角瞥向乳母,语气微沉,“还不跟上?”
  孙带来时匆匆,去时更是一点都没有犹豫,根本不给机会让其他人开口,就抱着孩子走向门口。
  乳母左右看了一圈,发现一屋子的福晋也没人出声阻拦。她原是跟着女婴从家里来木栅的,这会儿女婴被抱走了,她独自留下怕是不妥。只犹豫了一瞬,见孙带已在门口由着随身的侍女将大红猩的斗篷披裹上,那襁褓也一并遮掩在了斗篷下,看不真切,乳母哪里还敢再停留,忙仓促的跟了上去。
  出得门来,孙带迎风吸了口冷气,三月的天,风刮在脸上却依旧有几分刺痛。她抱着孩子快步走,怀里的孩子睡得沉稳,丝毫没有惊醒哭闹,依偎在怀里捂得胸口些微发烫。
  如果,这真是自己的孩儿该多好。
  心上一阵儿悸动,那股子滚烫似乎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达海这会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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