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为偶——李歆
时间:2017-12-18 15:35:10

  他有心直接找代善和莽古尔泰许婚,没想到他奔走忙乎这事,闹的全城都快知道了,依旧没等来代善和莽古尔泰的任何表示。
  明安骑虎难下,要不是努尔哈赤待他热情不减,盛情款待,他早羞愤的卷了行李回科尔沁去了。等他冷静下来想着巴结不上大贝勒、三贝勒,好歹四贝勒是他科尔沁的女婿,准备上门走动时,阿如娜却告知他一个残酷的真相:哲哲在皇太极内宅过的比阿如娜、康佳娜还不如。
  哲哲是他们三兄弟的子女中相貌最周正,最聪慧的女孩儿,自小得宠,因为顾惜着她,所以莽古思没舍得将她送给年迈的努尔哈赤,而是将女儿许给了年轻强壮的皇太极,皇太极子嗣不多,内宅相对安定,所以即便哲哲一时不适合大金的生活习惯,想必凭着她的聪敏也能慢慢摸索,过好自己的日子。送亲时哲哲的兄弟斋桑又特意关注了下皇太极,回去后对众人也是一番赞美夸奖,这才让莽古思的大福晋、哲哲的生母也放下了心。
  一想到哲哲原来过的并不如众意,明安强忍了许久的愠意终于升了上来。
  哲哲见了明安,却依旧报喜不报忧,让明安心疼不已。
  “你要再这样诓骗于我,我回去就让你阿布额吉来一趟赫图阿拉。”
  明安怒了,哲哲惊了。
  一丝惊惶从她姣好的面庞上滑过,她终于没法再强自装镇定,眼眶一热,差点儿没伤感的流下泪来。
  她身边随侍的陪嫁丫头看主子那样,哪里还忍得住,扑通跪倒在明安跟前,哭诉道:“贝勒爷,主子实在是太委屈了啊!”
  这一年来,皇太极变本加厉,不仅完全无视哲哲这个妻子的存在,更是连葛戴这个大福晋也不放在心上了,成日不归家,经常出城去,一走就是好几天。众女原以为大汗委以重任,刚刚受封贝勒的皇太极公务繁忙,都知情知趣的守在内宅,葛戴更是谨守门户,除却一些推不掉的应酬,她从不轻易出门,也约束宅内的福晋和儿子,不滋事,不嘴碎,尽量低调。与以前风风火火,能上马骑射,下河捞鱼的女真传统女性相比,因为知晓丈夫的喜好,葛戴学着汉家妇人,举止日渐稳重端庄。
  可当真相终于被揭开,连葛戴这样全心全意爱着丈夫,丈夫说一她绝不说二的妻子,终于也忍不住伤心了——皇太极在城外的庄子上养了个外室。
  皇太极将这个布雅格格护着的跟什么似的,所有派过去打探消息的奴才,才靠近庄子就被侍卫逮了个正着,当场堵了嘴打足一百棍子,运气好点的被打折了腿,运气不好的直接毙命。
  若说原先葛戴等人还不足以重视这个布雅格格,皇太极这一番雷霆手段下来,不禁让家中三位福晋毛骨悚然起来。特别是葛戴,一扫之前不妒不醋的主母做派,伤心得难以自持,最后受不住这份打击,大病了一场。
  阿木沙礼也正是借探病的机会,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哲哲小意侍疾,在葛戴病中不动声色的代为处理一些家务。在此期间,按捺不住的娥尔赫跑回了娘家对着父兄一通哭诉,皇太极这笔风流帐就此传开,葛戴气得病势加重,体力渐渐不支。
  外头都在议论说是皇太极看重的这个小妾大约身份太低贱,扶不上正位,怕心爱的小妾带回家门受委屈,索性养在外头,也算一份情趣。果不其然,有好事者探听得知,在那庄子上出入的人中有一位年轻少妇,形容相貌正是当年葛戴身边侍女。于是又有人风传,说葛戴以往俱是假作大度,实则根本容不下自己身边的丫头当通房,所以府中连小福晋都没有一个。若非娥尔赫与哲哲都是长辈指婚进的门,想来皇太极真要被一个虚伪的妒妇给祸害了。加上娥尔赫在外头的哭闹,说自个儿和哲哲被葛戴这个大福晋打压的连皇太极的床都挨不上,这家丑外扬,气得葛戴差点儿对她动了家法。哲哲也倍觉丢脸,因为阿如娜和康佳娜也正是因此得知了她在府里过的如此委屈不堪。
  葛戴和娥尔赫的争执使得葛戴的名声一路败坏,有说她仗着是豪格生母,向来眼高于顶,不敬长辈,有说她是婢仆出身,凭借着狐媚得宠,如今因果报应,所以色衰爱弛,这会儿被自己更年轻貌美的侍女爬了男人的床也是自作孽,不值得同情。
  这些恶意的流言蜚语终于击垮了葛戴,在皇太极不在家,她无处求证且辩解的委屈中,旧疾并发,一病不起。
  哲哲代理的家事越来越多,眼见的年节下各处庄子的管事奴才、正白旗下各牛录上门,哲哲正满怀信心的欲一展身手,没想到病得起不来的床的葛戴把住在隔壁的国欢福晋给请了来,代为处理人情来往及各类庶务。
  哲哲眼瞅着葛戴甚至把账目簿子和库房钥匙都交到了阿木沙礼手中,眼圈都红了。阿木沙礼明明什么都不懂,葛戴也宁可硬撑着给她细心讲解,只是不肯托付哲哲。哲哲顿觉心灰意冷,自此把自己关在了房里,索性闭门谢客,连阿如娜和康佳娜上门也不见。
  阿木沙礼没真的管过家事,她家里人口简单,账册更是从来都不看,全由松汀负责。松汀起初还想教她,见她实在兴致不高,又不敢以下犯上,强迫于她,最后只得选了门莹一起|打理庶务,也算是主动给自己找了个监管,免得自己太能干以后遭了主母忌讳。松汀这般打算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没猜到的阿木沙礼是真的意不在此,她虽然已经嫁给国欢好些年,却始终没正视过自己当家主母的身份。
  这些年她与葛戴毗邻而居,若说一开始结交或许还别有用意,但自褚英死后,阿木沙礼没感觉到任何大仇得报后的喜悦,反而油然起了一番疲惫惆怅。那一段时间,因她撞破了硕托和乌日多克的奸情,使得她连夜噩梦频发,一时做梦梦见硕托和乌日多克通奸欢好的场面,一时又梦见硕托试图强奸乌日多克,再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竟梦到硕托试图奸淫的人竟是自己。
  梦由心生,梦相颠倒,梦境做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快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她一夜比一夜不敢睡觉,熬得自己形销骨立,国欢请了无数医生,却问不出半点病由。廖老太医只说她心思太重,思虑太过,开了一些静心的药日日煎服,可收效总不见好。听闻消息后的葛戴上门探望,荐了一名医生,说是医术高明,药到病除,所以家中惯常是请的这位医生瞧病。
  阿木沙礼本没当回事,没想到最后吃了这个名叫刘军的汉医的药,果有见效。夜里睡的稍许安稳,只是偶有发梦,梦境也不再惊怖可憎,反倒竟是些使人面红耳赤的旖旎画面。日复一日,她总是梦见自己与一男子敦伦欢好,偏偏她生不出一丝厌恶之心,一开始是羞涩,之后更是渴求期盼。
  她羞于将梦境说于刘军听,便谎称病已痊愈,不再盗汗夜梦。众人观她气色如初,甚至比病之前更为精神,便没质疑。
  阿木沙礼经历春梦,荡起一片春心,渐渐的竟真对夫妻敦伦有了一丝渴望。她这个细小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国欢,于是,在一天夜里,同睡一床的夫妻终成好事。
  跨过一个心理障碍后的阿木沙礼,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看待国欢也不再如往日般冷淡漠视,这一年来二人感情似乎大为好转。
  阿木沙礼感怀葛戴恩情,便真心实意的与她相交起来。国欢宠着她,家里没有其他女人与她争宠,她习以为常,这一次皇太极突如其来的宠妾宠得快灭妻的劲头,着实惊到了她。
  “怎的会有心疾的呢?还说什么是旧疾。”葛戴身强力壮,听说以前渔猎也算是一把好手,根本想象不出她身体里的那颗心弱到随时随地会停止跳动。
  葛戴嘴唇乌青,她的风寒之症已是好转了,只是引发的旧疾却发作的愈加严重。以前替她看病的刘军偏偏搬了家,音信全无,找寻不到,阿木沙礼便请廖太医来给葛戴看病,没想到廖太医不肯来,只荐了刘济良来。阿木沙礼原觉得廖太医因为上次输给了刘军,故意端架子,没想到刘济良年纪轻轻,医术却着实高明,几天诊治下来,竟把逐日昏睡的葛戴给救醒了。
  “这次真是要谢谢你。”葛戴拉着阿木沙礼的手,满脸真挚的道谢。阿木沙礼没等来她要的答案,却也敏感的察觉到葛戴不想提自己的旧疾来由。“这大过年的可把你忙坏了……若是累的你也病了,我可真要不知怎么跟国欢交代了。”
  阿木沙礼腼腆一笑,沉吟了片刻,方道:“今儿科尔沁的明安贝勒来了。”
  葛戴一愣,之前她病的昏沉沉的,倒也听说明安来赫图阿拉做客,也曾想过明安会来见自己的侄女,只是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形下。不由苦笑道:“贝勒爷已经好些天不曾回家了。”
  事实是忙完年初的各处新年贺喜,皇太极便又消失不见了。更离谱的是,外人或许不清楚,她却是很清楚的知道今年除夕夜里皇太极就没在家里,直到初四他才出现,匆匆忙忙的去给自己的汗阿玛和兄弟拜年。如此荒唐糊涂的皇太极,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所未见的。
  葛戴只觉得心上一疼,险些儿又闭过气去,忙丢开念头不去多想,只道:“让哲哲留明安贝勒在家用晚膳吧。我不便招待,你替我好好置办,别让老人家觉得我们怠慢无礼。”
  阿木沙礼点头应了。
  那头哲哲房里,明安听完丫头的哭诉,却是只觉得额角突突的跳动,怒气隐忍。
  “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四贝勒大福晋处理不好,那是她无能。你作为福晋,怎么连一个小妾都拿捏不住?”
  哲哲满面尴尬,又羞又气,心酸委屈的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安是个男人,妻妾相斗的事他看的多了,却很少会去插手,但大礼上他会遵循,给予自己的妻子足够的尊重和体面,不会昏头的宠妾灭妻。当然他的妻子们要斗也斗互相暗斗,谁还会把个妾放在眼里?
  小妾就是个物件,就是个玩意,看不顺眼随便打发了就是了。当家主母如果连个妾都收拾不了,不如直接自请下堂算了。
  明安见哲哲跟一根木头似的毫无反应,不由一阵儿失望,只得气咻咻的点明道:“妾养在外头,你们把自己气死了也只会显得自己无能,索性大大方方把人接回来,既然她身份低,抬不了位份,那就大可放到家里来调|教。”
  哲哲嘴唇嚅动,露出一丝苦笑,仍是闷头不吭声。
  她那丫头见主子不出声,只得哭着替她申辩:“您是不知情,那个女人不是个清白身份,她原是我们大福晋身边的侍女,三年前已经嫁给了四贝勒身边的侍卫。”
  明安眼皮一跳:“那侍卫死了?”
  丫头尴尬道:“不曾。那侍卫……是四贝勒的心腹亲信,从小儿就侍奉四贝勒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
  明安更觉莫名其妙了:“那……这就算是偷人通奸了?那女人的男人怎么说?”
  “没说法……每日里往来城内城外,显是知道他妻子和四贝勒的事的。”
  “荒唐!真是荒唐!”明安觉得这个四贝勒真是个胡闹的,亏自己的大哥还觉得自己眼光好,挑了个好女婿。这种女婿,哪里是国之栋梁?怕是一滩烂泥,根本糊都糊不上墙。
  “侄女婿做事糊涂,你……”他气哼哼的指着哲哲,“你们几个做福晋的怎么也这般糊涂,内宅不修,外事不稳。你们合该劝着他,劝不住也该替他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了。那侍卫不能留,直接报个死讯,把那女人接进门来……如此也好,那女人不清白,这辈子都只能低贱下去。四贝勒再要宠她,又能宠个几年,不过图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把人接进来,过了这个新鲜劲,也就无味了。”
  哲哲也知道明安作为一个男人,能把话点到这份上,实在是因为疼惜自己的缘故。
  可是,以她在府里的处境,只要上头有葛戴压着,她就根本做不得一丁点的主。她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福晋,还是个不得丈夫宠的福晋。
 
第三十五章
  明安在赫图阿拉住了一个月,一直到蒙古喀尔喀巴约特部的使者来朝,他才回去。回去时努尔哈赤赐以人丁四十户,甲胄四十副,以及缎紬布疋等物,而后又亲自送他到三十里外,在城外借宿了一夜。
  明安见喀尔喀与大金来往甚密,前有扎鲁特,后又有巴约特巴结上来,想到自家与大贝勒、三贝勒的婚约终是未遂,不由心中大急,回去后少不了又与莽古思、孔果尔两兄弟一番计较。
  上月派去四百兵马去东海,收复沿岸散居的未曾依附的人口,这会儿终于回报了东征捷报。努尔哈赤回城后来不及坐衙门理政,忙又去接见巴约特部的使者。
  汗宫内,孙带轻柔着眉心,快速翻看着厚重的账册,良久,闭了闭眼。
  阿巴亥坐在她对面的炕上,看似平静的端茶轻抿,眸底隐着一丝不满与紧张。
  孙带睁开眼:“大福晋如今胃口越发大了。”
  阿巴亥佯作惊讶:“这话如何说的?”
  “年节里人情往来是多,只是这些送出去的绸缎布疋怕是数目不合吧?”
  阿巴亥眼神连闪,心下懊恼,这女人实在太精明,都这样小心了,居然还没能瞒的过去。
  “库房保留的不妥,布疋被耗子咬坏了,折损了些也是有的。”
  孙带语带讥讽:“是么?这些偷油的嘴脸可真是可憎。”
  阿巴亥隐怒,可又不敢当场发作。转念想到反正这女人马上就该滚蛋了,看她还能猖狂到几时去?
  念及此,她压下怒气,反放下茶盏笑道:“还没来得及恭喜格格呢,听说巴约特恩格德尔台吉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她刻意加重一表人才四个字,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努尔哈赤养了这个侄女近十年,同时也压制了她十年。这十年来,她表面得宠,实则处处受到孙带辖制,捞不到丁点的好处。手里没钱她怎么去笼络他人?加上前些年乌拉和大金之间的恩恩怨怨,使得她在这内栅忽而被捧到制高点,忽而被冷到无人问津,浮沉起落间,她已非当年那个只懂的靠美色侍人的无知少女了。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努尔哈赤觉得孙带是可造之才,又或者心怀不可告人的阴私,所以将侄女绑在身边,可是这么些年下来,阿巴亥渐渐品出了真味来,不仅仅是因为老努不提将孙带嫁人的事,而是孙带自己个儿也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要嫁人的心思。
  这个女人养在宫内,养的心早就大了。旁人却还以为她是个规矩老实的。
  每每有人不识抬举的在她面前提婚嫁的事来刺激她,她最后总能反将一军,让对方不痛快。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女,她就跑努尔哈赤跟前说:“当年东哥格格养在木栅,不畏世俗,不惧人言,我深为钦佩,愿效仿之。”
  这说辞用的老套,在努尔哈赤这个阿牟其跟前屡试不爽。只要她一讲这话,宫里就有人得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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