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除了你,我们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晏长庚微怔,随即沉下脸来:“所以呢?”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你可以告诉其他人,或者是让云水城的百姓先撤离出去,然后再行动啊!”
“你可以唤醒这个玄龟,你可以为它鸣冤为它申诉,可是上面还有人在居住!上面还有那么多百姓,你将他们置于何地?!他们仅仅是生根在了那里而已,究竟做错了什么?!”沈昭昭扬起手来,无数水花从她指尖飞溅,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来。
她歪了歪头,有些迷惑:“我以为、我以为你……”
沈昭昭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怪圈。就在落入海水的前一刻,她还天真的以为晏长庚不会变成前世的模样,在她的心里,晏长庚和天泽君根本不是一个人。嗜杀凶狠的天泽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灭掉一个宗门不过弹指一瞬,生命在他眼前不过玩物,除了他所有人都如同刍狗。
可是,晏长庚不是这样的。他会对着自己伸出手,对父亲恭敬有加。虽然对其他人仍然不冷不热,却从来不会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分明不是这样子的……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害死多少人么?”沈昭昭轻声如同喃喃低语。
晏长庚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在看到她这副神态后反而越发的恶劣:“沈昭昭,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似乎被气的不轻,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被推下石缝?!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遇到云深那些墨元宗的人?!你以为这是凑巧?我真想看看你的脑子里究竟该装了些什么。”
“从那个老妇人开始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什么‘海神之怒’什么‘包庇之祸’,你真的以为云水城有那么荒唐的事情?!那个老妇人根本也是余城主的分身,他很早就在这里设下了局等着我去跳,一心要置我于死地。面对这样的敌人,你就打算让我无动于衷,乖乖等死?!”晏长庚狠狠的扣住沈昭昭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你真的……”
沈昭昭怔怔的看着他,两只眼睛红红的就像被欺负的兔子一般。
见到她这副模样,晏长庚委实狠不下心来,只瞪了她半天,这才开口道:“这次我猜到了其中的秘密躲过一劫,不然我们就要被困死在老龟的眼睛里。但是下一次呢?我每一次都可以这么幸运逃出生天?更何况我的身后还有你。”
沈昭昭吸了吸鼻子,被他说得有些呆愣,想到自己确实没能帮上什么忙,故而下意识道:“对不起……”
听见她道歉,晏长庚的面色微微缓和,平复了一下呼吸,缓缓道:“一味的退让从来不是好的生存方法,现在我有能力了,为什么不反击?沈昭昭,你仔细想一想。”
他说的也没有错,但是……但是沈昭昭还是有些不明白,有一些事情她仍然想不明白。她曾经许诺过会相信晏长庚,她不愿意背弃自己的诺言,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或许从来都不了解这个被她“信任”的人。
现实和想象总是有着差距的。一直被保护在沈泠羽翼下的沈昭昭很少能体会到这样的道理,她好像被猛然暴露在风雪之外的花朵,颤颤巍巍的绽放,却被吹的七零八落。
世界在她眼中被重新分割,再也不是非黑即白的颜色。
沈昭昭的眼神有些发直,海水浸泡的她一阵一阵的发冷,过了良久,就在晏长庚觉得她已经想通了的时候,听见她抖抖索索的开了口:“所以你反击的方式,是以云水城这些无辜的百姓作为代价,而给余城主,乃至修仙界的一个报复么?”
晏长庚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再一次冷了下去:“所以呢,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要立刻从我身边逃开,就像之前他们的做法一样?”
“你在怕我,沈昭昭。”晏长庚似笑非笑,他心中的怒火早已经怎么压都压不住,但是他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别的动作,只是抓住沈昭昭的手腕怎么也不松手,“刚刚话说得那么好听,现在你就想要逃开了?”
沈昭昭觉得手腕一阵一阵的疼痛,她其实也有些震惊于自己心中所想的。晏长庚回答是肯定的又怎么样?她承诺不会放弃眼前这个人,当然不会就这样逃开。
可是她觉得害怕,克制不住的害怕。
她摇了摇头,水滴从她的发丝不断的滴落,有的直接滑入水中,有的落到了她的睫毛上,端的是泪凝于睫,茫然失措:“我不想逃的。”
“可是,晏长庚……你觉得心里难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三观的第一次剧烈碰撞。
娇花似的沈昭昭终于触及到了这个世界的黑暗面,虽然正是她未来老公暴露给她看的。
沈昭昭:好不开心哦。
晏长庚:第一次装逼就被媳妇戳了痛处!真的难过!
59.第五十九章
“……看见现在这副景象, 你真的不会难过吗?”沈昭昭认真的看着晏长庚,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能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指责晏长庚?答案当然是没有。她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眼前的这个人。将心比心,换做是她, 在这样的情况下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晏长庚不过是要活着而已。上一世不过是一个洛其琛, 已经让她敬谢不敏。若是重生的是晏长庚,就算他将这天地搅的天翻地覆也完全有理由。
但是她心中仍然有着疑惑, 所以一定要问出来。
“我为什么会难过?”听到她的问题后,晏长庚几乎立刻就回答了出来,他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实际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难过没有人帮助我?难过没有人理解我?还是难过甚至天地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沈昭昭, 不是谁生来都有你那么好的福气,备受宠爱的。”
晏长庚一边说着一边蓦地撞进沈昭昭的眼眸中, 他无数次看过这双灵动飞扬的杏眼,记得它闪烁的每一个瞬间,然后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其眼角的弧度, 上扬的模样,下垂的模样, 是难过, 是高兴或者是生气。
可他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进这双眼睛之中。他只记得这是一双很美的眼睛, 配着沈昭昭的眉毛,细长又婉转, 当真是浑然天成,每一个线条都无比贴合,赏心悦目,让人不禁一次又一次的感慨天道的偏爱。可是这双眼睛里的世界究竟有多美?他却从未关心过。
现在蓦然看过去,却见沈昭昭的眼睛中没有多么强烈的情感,不是愤怒甚至没有什么害怕,黑白分明,水静沙明,里面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影,专注又认真,就好像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晏长庚突然想起来,沈昭昭看着别人的时候通常是这样的。沈泠说话时、沈归舟说话时,包括洛其琛或者是自己,当她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就是那么专注的看着对方。不论对方是玩笑还是严肃的话题,她总是这样,给与对方最大的专注,即使这个话题她不感兴趣。
沈泠能够觉得白漪不对劲,多少也是因为这点,自己和沈昭昭说话时,她从来不会三心二意。
世人都说沈昭昭飞扬跋扈,娇纵刁蛮,却不知道揭开浮夸的外表下,沈泠将她教的有多么好。
晏长庚看见这双纯净如琉璃一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从眼眶中渐渐溢出了水,像是冰雪融化流淌而下的涓涓细流,落在脸颊上却变成了断裂的珍珠,一颗一颗的滑落,碎裂。
沈昭昭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无声的流着眼泪。不是控诉,不是质问,不是怨恨,甚至没有怀疑。
那一刻,沈昭昭明白的,他会觉得难受。没有谁是天生就该活在阴暗中,没有谁生来就会接受杀戮。
晏长庚伸出手想要接住那不断滚落的泪珠,却在松手的时候猛然发现,沈昭昭的手腕已经被捏青了一圈。而她就一直默默承受着,几乎没有挣扎过。
“你……”他张了张口,这下倒是轮到他无话可说了。
沈昭昭低了低头:“上岸吧。”
晏长庚看了她一会,却见她只是不声不响的伸出胳膊擦了擦自己的脸,然而袖子上也湿漉漉的,糊在脸上花成了一团,她贴在脸上的雀斑乱糟糟的落了下来,活脱脱的像一只小花猫。
晏长庚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沈昭昭下意识的缩了缩,终究是没有躲开,在他的牵引之下回到了岸上。
不知道是因为冷的或者是因为其他,沈昭昭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但是她克制自己没有躲开晏长庚的触碰,直到回到了岸边。
云水城已经离他们很遥远了,惊呼声也完全远去。没有了四肢的玄龟失去了游动的能力,只能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它时不时的会扬起头长啸一声,接着又会将头缩壳中,离开这世间太久,突兀的被唤醒的老龟,也失去了曾经生存的能力。它忘记了在阳光下的日子,也忘记了逍遥海上的日子。只有当泪水流出来的刹那,它才依稀记得自己曾经遭受的苦难。
波光粼粼的海面,将会载着他们浮浮沉沉,直到修士们赶到这里,停止这只玄龟漫无目的的漂流。
海天一色的云水城奇景将永远消失在东海之上,再不复存。
到了傍晚,晏长庚终于发现了沈昭昭的不对劲。
因为云水城地方偏僻,周边根本没有其他城镇,晏长庚只是带着她到了一片密林中休整。他点燃了一簇篝火,听着树枝被火苗烧的噼里啪啦不停,耳边却一直没有响起自己想要听见的声音。
严格来说,两人好像在冷战,但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晏长庚不知道沈昭昭究竟在想些什么,然而她问自己的那句话终究是让他心中起了些许隔阂。沈昭昭某些时候实在蠢的可以,但有些事情上却又通透的可怕,正是她的通透反而让晏长庚起了芥蒂。
他不需要她那么聪明,他只要她看着自己、追随着自己就够了。
这样想着,晏长庚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到了沈昭昭的身上,这样一看,他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昭昭安静的缩在自己的衣服中,靠在火堆边不住的颤抖。她全身仍然湿漉漉的,耷拉着眼皮,像是被抛弃的猫咪,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汲取微小的温暖。
看见她这副模样,晏长庚心中一滞,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愤怒,忍不住讥笑道:“怎么,十三岁就筑基的沈昭昭连将自己烘干的能力也没有?”
说完他静静等待着对面的人向往常一样呛声回来,对面的少女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火堆,火苗雀跃在她的眸中,一跳一跳。
好半天沈昭昭才抬起头来,有些迷茫的看了他一眼:“……嗯?”
晏长庚怒极反笑,眯着眼睛道:“沈昭昭,你是故意的?”
沈昭昭的发梢上的冷水滴到了她的脖子中,她被激的颤抖了一下,仿佛刚听见晏长庚在跟她说话:“什么?”
晏长庚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和沈昭昭鼻尖对着鼻尖,气息交缠,一字一顿道:“你想做什么?”
沈昭昭偏了偏头,想要将他看的清楚一些,这样她的整个面孔都暴露在了火焰之下,晏长庚微微怔愣:“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即便是有着橘红色的映衬下,沈昭昭的脸色也红的不太正常。两颧之上隐隐有两团火在浮动着,她目光有些迷离,如有水光隐隐闪烁。
“嗯……”沈昭昭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晏长庚一弹指,沈昭昭的头发总算不再滴着水。他缓缓蹲了下来,手背轻轻搭在了沈昭昭的颊畔,果然,指下极烫。
“你发热了。”他收回了手,再看沈昭昭这副模样心下已经有了几分计较。
只是,尚有一事仍然有些弄不明白。
修仙者踏上仙途之后,疾病就不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尤其筑基之后,体内沉疴尽去,风寒之类几乎不会再见。虽然有医修,但医修所做不过炼丹采药,所针对的也是修仙者经脉壅塞之流。已经筑基的沈昭昭怎么会突然发热?
这个时候的晏长庚尚且不明白,即便是修仙者终究是脱离不了这具凡胎肉体。沈昭昭受到惊吓过度,心境乱了,已经是一大弊端,浸泡在海水之中时间如此之长,又是一个弊端。晏长庚对此毫无知觉,又怎么会料想到这点?
“沈昭昭。”他坐到沈昭昭的身边叫着她的名字,沈昭昭却缓缓蜷缩在了一起。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抵在了膝盖之上,眼神有几分发直,什么也没有听见。
“你听见我在叫你吗?”晏长庚放缓了语调说道。
沈昭昭道:“晏长庚。”
“嗯。”他应了一声。
沈昭昭却在叫完他的名字后,将整张脸都埋入了膝盖之中,半分也不露出来。
晏长庚盯着她红红的耳尖,慢慢贴了上去,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沈昭昭听:“你不要想离开我,一步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