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斓端起茶盏,朝她微微一抬,算是受了她这一谢。
沈风翎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个一边品茶,一边看向窗外的皇城,若有所思。
一个忐忑不安,时不时注意着楼下的脚步声,等着宁王。
两人都不开口说话,默契地保持着安静。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过去,沈风斓忽然开口。
“他到了。”
沈风翎细听了听,并没有听到脚步声。
正要开口询问,脚步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慢慢在耳中清晰了起来。
她不由吃惊。
沈风斓微微一笑。
这个角度看窗外,虽然看不见街道上的情景,声音却听得很清楚。
沈风翎是关心则乱,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一品居里头,没有去听外头的动静。
下一刻,宁王的身影出现在雅间门口。
他看见沈风翎也在,似乎并不讶异,只是吩咐元魁把门关上。
随后他慢慢走到桌前,选了个背靠窗口的位置,正好挡住了沈风斓的视线。
一直看着窗外的沈风斓,只能看向他。
浣纱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优雅有礼地点头道谢。
沈风翎忽然紧张了起来,双手在桌子底下绞着帕子,低垂着头。
没有见到宁王之前,她有无数的话想问他。
待真的见了他,风神朗俊,温润如玉,正是翩翩美男子。
这才发觉,沈风斓的话不无道理。
她的确,配不上他。
沈风翎不开口,宁王只是抿了一口茶,另一手指节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
看起来很有耐性。
沈风斓便直接道:“今日我带风翎来见殿下,就是想问殿下和风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风翎听得心中一惊,不知道宁王会如何回答。
宁王沉吟片刻,道:“本王在太师府赴沈大公子婚宴时偶遇三小姐,她当时正因为被几个世家贵女羞辱,躲在假山之后哭泣。”
说到此处,沈风翎的头垂得更低了。
只听宁王紧接着道:“当时本王承诺她,只要她替本王办些事情,我会替她找一个好归宿,让她不必再受那些贵女的羞辱。”
“至于办了什么事,”他抬头看了沈风斓一眼,“我同你说过的。”
沈风斓点了点头。
他说的,就是在年初一那日,让沈风翎带卫玉陵去晋王府的事。
“风翎,宁王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沈风翎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看了看沈风斓,又看了看宁王。
他说的是真的,可……
“殿下说要替我找一个好归宿,我想要的归宿,就是殿下!”
她鼓足勇气说出这话,全然不顾女子的矜持和娇羞。
宁王微微一愣。
随即一笑,对沈风翎道:“你错了,对你而言,最好的归宿是詹世城。他对你无意,那你最好的归宿就是曾家二公子。你的家人给你选的都是好人家,本王只消多陪你一些嫁妆便是,让你风光出嫁。”
“一个是深得圣宠的后起之秀,一个是文采极好的少年郎,将来的成就都不凡。身为嫡妻,你可以妻凭夫贵一步登天,再也不必受庶女的苦。”
随后他伸出手来,指着自己,失声一笑。
“而你竟然不选他们,想选本王?”
他的口气,就像是沈风翎在做什么,极其愚蠢的事一样。
“本王,绝非你的良配。”
这句话,和沈风斓说的一模一样。
沈风翎看着他目光之中的自嘲之色,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哪怕他说,自己配不上他,她都能接受。
可她在宁王的眼中看到的,是他对他自己的轻蔑。
天家贵胄,堂堂亲王。
在他的眼中,竟是那样看轻他自己。
沈风翎不死心道:“殿下是堂堂皇子,何出此言?莫非殿下只是在敷衍我,风翎宁可做殿下的妾室,只求殿下信守诺言!”
宁王看着她恳切的神情,心生悲凉。
“你是妾室所出,本王也是妾室所出。难道身为妾室的苦厄,还要本王同你细说么?”
他径自起身。
“本王会信守自己的诺言,为定国公夫人寻觅合适的人选。待你婚事定下,亲自为你添妆。至于本王身边的位置,你就别肖想了。”
他看向沈风斓,薄唇轻抿,慢慢凑近。
而后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本王明知道她是你的庶妹,怎么可能许诺她侧妃之位?”
沈风斓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是殿下与风翎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从前,她当宁王是朋友,是救过她性命的恩人。
现在宁王和晋王之间的局势,已经清晰。
她自然要站在晋王那一边。
她并非将宁王当做敌人,只是要保持距离。
宁王倏忽蹙起眉头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沈风斓态度的不同,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疏离。
“都退下。”
他一向斯文的口气,忽然变得凌厉。
浣纱等人一惊,看向沈风斓,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和浣葛一同搀扶着沈风翎,走出了雅间。
沈风翎犹陷在美梦破碎的失落中,浣纱和浣葛却万分担心。
宁王从未如此失态过,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对沈风斓不利的事情?
屋子里,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能保持着温和不惊的表现,唯独对于沈风斓不能。
沈风斓直视着他,目光平静,丝毫退缩之意也无。
良久。
宁王忽然松懈了下来,在椅子上坐下。
他懊恼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沈风斓略带讽刺地一笑,“能让殿下如此失态,风斓万分荣幸。”
“你要同我生疏,是为了晋王?还是为了置太子和卫皇后于死地?”
沈风斓从未想过要太子和卫皇后的命,她只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以牙还牙。
她轻轻摇头。
“卫皇后被变相软禁,太子彻底失势,这就足够了。我要他们的命做什么?他们罪不至此。”
朝堂政斗之中,对其他皇子而言,可能太子死了他们才能放心。
对沈风斓而言,这个仇她报了就足够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同我生疏?”
宁王不依不饶地追问,沈风斓道:“因为殿下和晋王之间,已经不再是同盟关系。我身为晋王侧妃,总该与殿下保持距离才是。”
宁王轻声嗤笑。
“身为晋王侧妃?你从未将自己当做晋王侧妃来看待,如今怎么换了口吻?”
沈风斓心中一惊,只觉得宁王洞察人心太过可怕。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知道她从前的拘束,报复心切,甚至是对晋王的无意……
她不由蹙起了眉头,只听宁王继续道:“你竟然对他,动了真情?”
沈风斓抬眸,反问道:“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逼近了沈风斓,目露冷意。
“当然有关系。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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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就算不要皇位,也要你
静室生香,茶已半凉。
宁王的声线像是带着蛊惑,一点一点地,为她分析利弊。
“太子失势,恒王不堪重用,齐王年幼体弱。将来大位不是在本王身上,就是在晋王身上。”
“你就那么肯定,本王会败,晋王能成事?”
沈风斓为他这种功利的想法,微微蹙眉。
“那是殿下和晋王操心的事,风斓志不在此。不是所有人都和殿下一样,凡事权衡利弊,眼里只有大位。”
她向往的是闲云野鹤,是无拘无束。
权力并非她所追求的。
宁王顿了顿。
“你不在乎权位,难道也不在乎身家性命吗?你应该知道,不论将来是本王还是晋王上位,势必都容不下对方。”
倘若成为新君的人是宁王,那么她身为晋王侧妃,自然要遭受和晋王一样的灭顶之灾。
这就是宁王的意思。
他终于撕开了伪装,在她面前坦露真正的自己。
无情、冷漠。
沈风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也许殿下会这样做,但晋王不会。在他的眼中,除了权力还有骨肉亲情。”
宁王双眸盯着她,眼底显出变幻莫测的神色。
她竟然在为晋王说话。
宁王冷笑一声,“也许你现在看到的他,还有骨肉亲情。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你确定他还会有吗?”
自古天家无骨肉。
为了争夺权力,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数不胜数。
沈风斓被他这么一问,略显出犹豫的神情来。
良久,她微微咬唇。
“殿下救过我性命,我不可能帮着晋王对付殿下。我和他早就有言在先,对于争储之事不会插手。”
她抬起脸来,郑重道:“只要殿下不把手段用到我和孩子身上,我们还是朋友。殿下能做到吗?”
还是能在法相寺,大碗喝茶、讲经论道的朋友。
还是能在被刺客追杀时,看到他就有安全感的朋友。
还是能笑着接了他的信物,声称日后要常来一品居蹭酒喝的朋友。
……
“我不会把手段用到你身上,只不过。”
他慢慢靠近她,近到她几乎下意识想后退。
两人近距离地互视,将彼此眼底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沈风斓头一回,在他眼中看到赤裸裸的野心。
那种野心,大概可以名为占有欲。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字一顿道:“我想要的,不仅是朋友而已。”
沈风斓像是被他的目光灼烧着,不禁别开了眼。
她伸手到怀中,取出了一块白玉扳指。
“如果殿下对风斓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个信物,风斓万万不能收。”
她将那枚白玉扳指,稳稳地放在桌上。
作为朋友的馈赠,她愿意接受,以备不时之需。
作为他心悦的女子……
这个扳指,就太烫手了。
宁王看到她把那枚扳指拿出来,面色难看了几分。
“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你说还能做朋友,就别把它还回来。”
沈风斓却很坚定。
她婉言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日后再有何事要找殿下,还来一品居就是。”
宁王不禁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两人拉开了距离。
“殿下笑什么?”
他道:“笑你太聪明,这一路走来,你总能知道怎么应对自己的处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是太子还是卫皇后,还是殿下你亦或是谁,风斓都惹不起。若不学聪明点,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在太师府,偷偷让柳烟去定国公府报信,让沈太师投鼠忌器。
在晋王府,偏安一隅不争不抢,最终掌了王府中馈。
在京郊,配合着陈墨他们躲避刺杀,一直撑到救援到来……
每一次面临险境,她都能不慌不忙,保全自身。
唯独在感情这件事上,她显得并不是很聪明。
“晋王心高气傲,眼下他能给你荣宠,他日娶了正妃,你还能过现在这般潇洒自在的生活吗?”
宁王这样问她,显然是低估了晋王的决心。
沈风斓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将晋王的话告诉她。
她道:“难道在晋王府得不到的自在,能在宁王府得到么?殿下不会是忘了,上一次就在这里,我亲耳听到过你要娶汪若霏。”
汪若霏是个阴险虚伪的人,她对沈风斓一直有敌意,还对南青青做出了那样的事。
宁王为了得到平西侯府的支持,连这样的女子都肯娶。
这也是她不愿意,让沈风翎和宁王扯上关系的重要因素。
以汪若霏的心计,像沈风翎这样的人到她跟前,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对沈风翎的种种作为不是不恼怒,毕竟是姊妹,她不能眼看着沈风翎往火坑里跳。
宁王眉头蹙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会娶她。”
沈风斓不禁讶异。
他郑重道:“我的正妃之位,只会留给你。”
沈风斓:“……”
这话好耳熟,她前几日才听过,今日又听了一遍。
说话的人却换了一个。
从晋王,变成宁王。
“殿下开什么玩笑?若说圣上不会希望我成为晋王妃,那他更不会允许我成为宁王妃了。”
她是晋王的妻妾,还为他诞下了儿女,怎么可能改嫁?
以大周的风俗,就算晋王休了她,她也不可能再为天家妇了。
宁王的面色,并不像在开玩笑。
“我说得出口,自然做得到。你无需顾忌其他,只问你自己的心。”
她微微愣神,尚未开口,雅间的门轰然破开。
门外,轩辕玦的身影犹如神降,大步走了进来。
“她的心自然是向着本王的,不劳三哥费心。”
他一下站在两人中间,高大颀长的身影,隔开了他们。
而后一把将沈风斓从椅子上拉起,目光却直视着宁王,分毫不让。
他这是在宣誓主权,告诉宁王沈风斓是他的人。
沈风斓朝着门外一看,浣纱和浣葛着急地等待着,沈风翎已经不知哪里去了。
想来是浣纱她们担心她的安危,所以设法通知轩辕玦了吧?
宁王微微一笑,“那不是由四弟说得算的,应该问她自己。”
他的目光投向沈风斓。
轩辕玦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嘴角轻轻翘起。
“夫妻同心,她的心意,本王自然知道。告辞。”
说罢拉着沈风斓走出了雅间。
沈风斓被他拉扯得只能朝前走,一面压低声音道:“轻一点,殿下弄疼我了。”
轩辕玦一怔,果然放开了手。
他很快又抓起她的手腕,这回力度轻了许多。
“我看看,是这里疼吗?”
她的手腕肌肤娇嫩,被他一抓,果然红起来了一片。
他轻轻抬起那一方皓腕,凑到唇边,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