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月白发带从他脑后飘起,也不知何时起,他不再金冠巍峨,只以玉带束发。
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多了一分闲散的气韵。
最难得的是,他面对于自己不利的事,处变不惊,心思沉稳。
沈风斓笑道:“让我猜猜,这位管御史,莫不是弹劾龙骑营只护拥晋王府一家?”
“正是。”
龙骑营只拥护晋王府,原就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问题。
虽然圣上的旨意是说,晋王府所在的这条街道,王公贵族甚多,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要保护的是谁。
何况出事的就是晋王府,哪怕龙骏不揣度上意,将兵力大半布置在晋王府周围,也是理所应当。
这位管中丞莫非吃饱了撑的,这也要弹劾?
显然是受到了某些不怀好意的指使。
“御史掌监察百官之职,有风闻奏事之权,官职虽不高权力却大得很。历朝历代为君者,最忌讳御史结党营私,这位管中丞怎的如此大胆?”
他现在出来弹劾一件圣心暗许的小事,不是明着把自己打入太子党吗?
圣上若将他视为太子党,革了他的职是小,认为太子结党营私结到御史头上来了,那才是大事。
这事怎么看,也是明着针对龙骑营和晋王府,实则在污太子啊……
沈风斓狐疑地看了轩辕玦一眼。
后者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不是本王,也不是拥护本王的臣属。”
他这几日出门,就是为了弄清楚此事,怕是拥护他的臣属自作主张,借管布陷害太子,而他还被瞒在鼓里。
但这几日的走动下来,他排除了这个可能。
难道是太子盛怒之下,顾不上管布会不会成为炮灰,直接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此事若是太子的手笔,未免太过愚蠢了些。”
沈风斓难以相信,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太子,会是这么个草包。
轩辕玦的神情瞬间古怪起来,似笑非笑,似愁非愁。
只有他眼角微微的颤抖,表露出他憋笑憋得很辛苦。
沈风斓扶了扶额,“殿下的意思是,太子……的确如此愚蠢?”
她沈风斓加上一个轩辕玦,齐齐被如此愚蠢的太子摆了一道,至今还未能掰回这一局?
这叫她如何服气。
轩辕玦道:“本王与你被太子设计,是因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说到底,下药这种事,不过是下三滥的微末伎俩。”
这说的也没错。
她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谁知道在自己家里小酌一杯,就会莫名其妙失身?
“何况,据东宫的眼线密报,父皇派出龙骑营当日,太子在殿中雷霆大怒,次日面上就多了一道伤口。”
可以想见是一阵暴烈的怒火,让太子连自己都弄伤了。
“朝中百官都将晋王府之事归于太子手笔,在这等盛怒之下,他使出昏招试探父皇的心意,也不足为奇。”
这也更加确证了,他们认为主使并非太子的想法。
那么最关键的是……
“圣上是如何处置此事的?”
无论他和太子如何争斗,只要不是想逼宫篡位,那最后的裁决仍在圣上手中。
圣心,即是天意。
“父皇在金殿之上大怒,倒也没提太子或是本王,只说管布居心叵测,顺手就将白瓷盖碗砸了过去。”
“不偏不移,正砸在管布脑袋上。”
沈风斓惊讶,“圣上竟如此大怒?”
为了防止君王刚愎自用,历朝历代都有规矩,言官御史是打不得的。
没想到圣上不仅打了管布,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用茶碗砸了他的脑袋!
“那管布如何了?”
“父皇毕竟年迈了,出手力量不足,那盖碗只砸出一个小口罢了。偏偏父皇是爱喝热茶的,那里头是李总管换上的新茶,当场就烫红了管布半张脸。”
热茶烫在面上,要是留下了疤痕,可比杖责之类的,要严重得多。
按照律法,面貌不端者,是不能在朝为官的。
沈风斓不禁感慨,为上位者,还是不要爱喝热茶的好。
像轩辕玦这种盛夏暑热天气,也要喝热茶的人,尤其不适合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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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倒计时六天。
第92章 怎么生?
秋意渐浓,尚未叫人察觉,天已入冬了。
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因着沈风斓怀有身孕,屋子里的地龙烧得热热的。
沈风斓穿着秋日的灰鼠夹袄,脸上还是红扑扑的,直嚷着要浣纱把窗子开大些。
屋里虽然暖和,可窗外北风呼啸,扑进屋来她哪里禁得住?
还是在屋外的梅儿插了一嘴,“娘娘若是嫌热,奴婢去让婆子们把地龙的炭火减一些,可好?”
自从底下人嗅到沈风斓可能会成为正妃的气息后,就很少提侧妃不侧妃的话了,只称呼她娘娘。
梅儿脚步轻快跑下楼去,过了一会儿,沈风斓面上的烧红总算下来了。
过了半晌,那脚步声才轻轻响起。
梅儿怀里捧着几枝白梅,说是才在院子里摘的,请她赏玩。
沈风斓颇有兴致,叫浣纱用长颈瓶插了,摆在黄梨木桌上。
这几枝梅花折得很是不一般,无论是花苞绽放的程度,还是梅枝的姿态,都令人赏心悦目。
足见梅儿是下了工夫的。
她也不说什么,只让浣纱打赏了梅儿。
梅儿抿着笑接过赏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只有浣葛悄声道:“还是小姐有一套。”
沈风斓一道恩典,把静清院的下人都挪到了天斓居来,众人果然都勤谨恭肃了起来,丝毫不复从前的懒散敷衍之态。
真是高。
随着沈风斓的肚子月份将足,如何在十个月时,将旁人以为的七个多月的孩子生下来——
并且不会受到怀疑,成了沈风斓要考虑的第一要事。
沈风斓以为最安全的法子,就是找个山庄别院躲起来生,生完过半年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好主意!
——晋王殿下拒不同意。
“京中人人皆知你身怀六甲,这个时候到庄子里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些庄子都在偏远乡下,缺吃少喝不说,也不安全。
有人敢派死士进晋王府来行凶,在一个偏僻庄子里要沈风斓母子俱损,简直是轻而易举。
不能躲到没人的地方去,那就只能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沈风斓拿定了主意,“待要生产那日,便说我不慎摔倒,引得早产好了。”
这个看起来最笨的法子,反倒得到了轩辕玦的赞同。
无论是沈风斓还是轩辕玦,都不是喜欢耍弄心机和手段的人。
他们的心机手段,都是用在自保之上。
反倒是这样直接的理由,不需要费多少心机去掩饰,更像他们的风格。
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堵不住他们的猜疑。
拿定主意后安心了许多,府中有萧贵妃从宫里派出的稳婆,还有定国公府和太师府派来的,是陶氏和小陈氏的心意。
沈风斓对三方的七八个稳婆,都给予了厚赏。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定国公府送来的人。
小陈氏不会害自己,但是难保柳姨娘之流会在其中做手脚。
萧贵妃也不会害自己,但若遇着难产,她必然要保与她血脉相连的孙儿。
都说生产是女子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要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交在他人手中,自然马虎不得。
沈风斓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没有信心,生产前对稳婆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
例如剪子要用滚水烫过,褥子帕子也都要提前暴晒。
交代完这些她也就淡然了,每日该吃吃该睡睡。
她孕中一直注重保养,运动适量,饮食适当,没有让胎儿过大难以生产。
尽人事,听天命。
她能做的,都做了。
穷冬烈风,人走到外头,冰冷冷的风刀子直割人的脸。
沈风斓索性连门都不出,至多在屋子里走动几回,免得肉长得太多生产痛苦。
古妈妈见她在屋里慢悠悠地走,总要安慰一句,“小姐腹中是双生胎,看起来还不比别人一胎要大,断不会难生的。”
说起来又叫人心酸,别的世家大族女眷,怀胎之时最怕的是滋补过剩,导致胎儿过大难产。
沈风斓倒好,从有孕初期开始,就没过过几天轻松日子。
又是落入水中,又是被沈太师禁在桐醴院,嫁入晋王府还倍受冷落。
大婚第二日进宫就被皇后罚跪,几近小产,大火没能伤着她,差点又被杀手一掌……
古妈妈大半辈子,从定国公府到太师府,再到现在的晋王府。
这样多灾多难的孕妇,她还是头一次见。
沈风斓自己倒不觉得。
长公主府落水,是她自己的设计;
嫁入晋王府受冷落,在她意料之中;
那一掌没要了她的命,是她运气好。
且轩辕玦对她的态度彻底转变,从前厌恶怨怼,到现在照顾有加。
他自身的成长,也为沈风斓向太子报仇,提供了巨大的助力。
眼前的天斓居高贵雅致,温暖如春,是她养胎再好不过的居所。
……
她知足了。
“再多弄些红纸进来,剪这个麻姑献寿的,贴在窗子上多好看。”
年关将近,晋王府一派喜气洋洋,上上下下预备过年,张灯结彩地装饰了起来。
浣纱和浣葛她们也都开始剪窗花,小衣剪了几个家乡的精巧花样,沈风斓瞧着都极好。
最好看的还是麻姑献寿的花样,麻姑是个仙女,身姿窈窕容貌秀丽,剪起来很是讲究。
古妈妈嗔道:“小姐怀着身孕,可不能动剪子。”
沈风斓在榻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知道啦,只看她们剪就是。”
她拢了拢覆在身上的狐裘,笑道:“让梅儿她们也一起来,人多了热闹。”
她要挺着大肚子,这个年注定不能过得舒服。
索性看着她们玩,也觉得有趣。
轩辕玦走进内室,就看见榻上美人拥裘围炉,粉面含笑看着一屋子丫鬟剪窗花。
“殿下。”
见他进来,浣纱等人的说笑声瞬时收了,忙放下手上的剪子上来请安。
“殿下来得正好,瞧瞧她们剪的窗花,哪一个好看?”
沈风斓手里拿着两幅刚剪好的,矮几上还摆着好几幅,让轩辕玦挑喜欢的样儿。
他都看了一遍,“这麻姑献寿是谁剪的?倒和你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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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生了快生了,小可爱们期待不?期待沈风斓生出什么来?【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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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争吵
沈风斓一愣,拿起来细看,麻姑的美目顾盼,果然和她有几分相似。
小衣涨红了脸,低声道:“都是奴婢的不是,一时忘了麻姑什么模样了,下剪子就情不自禁比着娘娘了。”
沈风斓还未开口,轩辕玦兴致大好道:“就照这样剪,多剪几幅正房也贴上。”
四面门户窗扉,都是沈风斓,那情境想来便觉得有趣。
小衣还怕冒犯了主子,一听轩辕玦这样说,当下笑着福了福,“是,殿下。”
众人把剪子红纸一收,识趣地退到了隔间去剪,只留浣纱一个伺候。
新倒上的热茶,杯口倾斜,氤氲出一团热气。
他不疾不徐地轻吹一口气,茶叶在杯中涌向了一处。
“今儿身子好些?倒有兴致弄这么一大群人来。”
沈风斓孕中休养总不喜欢人多,平日也只和浣纱那两三个说笑几句,甚少纠结众人的。
她笑道:“再没兴致,过年难道不要热闹热闹?”
虽然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压得她总是觉得疲累,甚至彻夜难眠。
但她欢喜尤甚疲累——
就快生了,就快卸下重负了!
天知道她一个生性散漫不羁的人,规规矩矩地养了大半年的胎,是怎样一种折磨。
尤其这胎,根本就不是她想生的……
“啊……”
沈风斓有些奇异地轻呼了一声。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某种排斥情绪,腹中的胎儿发出了不满的信号。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神情古怪道:“好像……在踢我。”
轩辕玦闻言,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凝神看沈风斓圆滚滚的腹部,想象着里头有两个他的孩子,正在伸展手脚。
他的手微颤,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又十分犹豫。
两人一个初为人父,一个初为人母,对孩子动了这件事,都有些奇异和新鲜。
面面相觑下,看着对方古怪的表情,实在好笑。
沈风斓哈哈大笑,“殿下这是什么神情?”
这一笑之下,古怪的气氛一扫而空。
“彼此彼此。”
轩辕玦睨她一眼,“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
沈风斓大大方方撇开了狐裘,抚着肚子,给他指方向。
哪个初为人父的男子,不想感受一下孩子的胎动?
沈风斓对此表示非常理解。
轩辕玦伸出手来,那手指节修长,慢慢地、带着暖意覆在她腹上。
隔着一层中衣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两人都有些拘谨起来。
他们唯一的一次肌肤之亲,他药性猛烈丧失理智,她酒醉不醒昏昏沉沉。
在清醒状态下这样亲密触碰,还是头一遭。
空气微微凝滞,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
“又踢了!”
两人异口同声。
未出世的孩子倒是有灵性,适时一踢,化解了尴尬。
沈风斓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他那双恣意邪气的桃花眼中,沈风斓第一次看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
有些生涩,却很坚定。
那大概就是,父子亲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