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头上血花迸溅,终于闭上了眼。
便是再害怕,她也不能让要杀她的人,有一分喘息的余地。
万一那人没死透,再给她一剑,那要死的就是她了。
陈墨一剑刺中一个刺客的手臂,听见动静朝这一看,心中对沈风斓暗暗叹服。
从前晋王殿下说,要从暗卫里头拨两个人保护沈侧妃,他怎么也没想到,被拨去的会是自己。
他是晋王身边最好的人手,怎么也不该让他去。
那时众人才知,殿下对这位沈侧妃,可不是一般地上心。
蒋烽和他抱怨过,保护一个女眷多没意思?
妇人家遇到事情就知道哭哭啼啼,要是真遇上刺客,他们两个好手非被沈侧妃拖累死不可。
万万没想到。
沈风斓不仅不会拖累他们,还能有自保的余力。
不仅敢在外头都是刺客的情况下出来,还能顺利躲到马车底下。
不仅顺利躲好,还懂得用小几来做护具……
当此时,一个刺客拼尽全力俯下身来,朝着马车底下飞快一刺。
沈风斓犹如惊弓之鸟,迅速将小几朝向那边挡住——
然而并没有挡住,但是这种盲刺也没有刺到实处,只是刺破了她肩上的衣服。
她迅速变换姿势,爬到马车尾部缩成一团,不让刺客准确判断她的位置。
而那个拼死一刺的刺客,整个后颈暴露在陈墨眼中,早就被他一剑割喉。
还活着的刺客只剩下四五人,陈墨感到轻松了许多,沈风斓从马车底下朝外看去,也放松了一些。
她才舒了一口气,远处传来大批人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那些追着第三辆马车的刺客回来了!他们追上马车发现里头没人,很快就回过头来追沈风斓他们,这下对方人多势众,陈墨他们又已经精疲力竭……
沈风斓暗道不好。
这样下去,光靠陈墨他们两人是守不住的。
对面十来个刺客聚齐,有人大呼一声,“沈侧妃在马车底下!”
陈墨皱紧眉头,朝着冲向马车的人横着一劈,剑与剑之间发出铮铮金石之音。
那一同涌上来的三四人,被震得朝后一退,很快又反扑了上去。
他们看出来了,陈墨武功高强,自保容易,想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很难。
他们这十多个人,只要拼尽全力朝马车底攻击,陈墨根本来不及阻止。
领头的人一声呼喝,众刺客朝马车底刺去,陈墨眼见阻止不及,一剑下去,只劈到了两个脖子。
马车被掀起侧翻在地,底下空空如也。
沈风斓人呢?
陈墨先是一惊,而后狂喜,朝着蒋烽大喝一声,“走!”
身形一展,破空之声乍起,朝着树林密集处飞去。
那些刺客紧随其后。
“怎么回事?那个沈侧妃明明在马车底下的!”
“属下没有说谎,她真的在马车底下!”
还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砸得脑袋开瓢,怎么可能会忽然消失呢?
一个人忽然想到,“一定是趁着我们尚未合围的时候,从马车底下钻到林子里去了!”
当时他们在场的只有四五个人,又都在马车的一侧。
沈风斓趁着支援的人还没来,从另一侧钻进林子里,是唯一的可能。
那一头,陈墨比他们都更快想到,果然在林子里找到了一路狂奔的沈风斓。
“娘娘!”
陈墨熟悉的声音响起,沈风斓这才回头。
“快走!”
刺客们还在后头紧追不舍,他们必须保存体力,以免刺客还有后手。
此时,跑是最好的选择。
前方忽然来了大队人马,沈风斓眼见地看到其中夹杂着明黄色。
敢这么大摇大摆地露出皇家的标志,那绝不会是刺客!
她心中一喜,朝那处挥手大喊。
“救命!”
让还想观望一番的陈墨和蒋烽,吓了一大跳。
万一来的不是好人,而是和刺客一伙的呢?
陈墨不禁皱眉看了她一眼。
说她粗心大意,她又懂得趁刺客不备,偷偷溜进林子里。
说她聪明谨慎,她竟然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时候,直接呼救。
幸好,沈风斓的判断是正确的。
为首那人骑在马上,大手一挥,属下们纷纷朝着刺客杀去。
那人竟是——宁王。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沈风斓跟前,“你没事吧?”
沈风斓正想说没事,不经意朝自己身上一看,才发现肩上的衣裳被挑破了,被血浸红了大片。
想是刺客的剑太锋利,刺破衣裳的时候划破了肌肤。
她方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保命上,竟然没有发觉到受伤。
现在一见这猩红的血,才感觉到疼痛。
“快包扎一下!”
他扶着沈风斓在一处石头上坐下,又命人给她包扎伤口,沈风斓这才开口。
“殿下怎会正好出现在此?”
有人将陈墨和蒋烽带下去包扎,陈墨走开之时听见沈风斓的这句话,面色有些许凝重。
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
宁王眉头轻蹙,目光变幻莫测,似有难言之隐。
正当沈风斓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却缓声开口。
“不是正好,我是知道你会遇袭,特来相救。”
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这里离法相寺很久了,还是先到寺中落脚,再谈此事吧。”
沈风斓眉头轻蹙。
这件事若不说清楚,她岂能不明不白跟着宁王走?
“本王来的路上碰见了你的丫鬟们,她们都受了伤。还有你的护卫,都已命人先送到了法相寺。难道你不想看看她们吗?”
他知道,沈风斓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连一个死去的丫鬟,她都要命人在南海寺点上大海灯。
还是在多罗观音殿中。
这样一个人,听得自己的亲随受伤,又怎会置之不理呢?
果然,沈风斓急道:“她们伤得怎么样?可有……”
“没有人死,都只是轻伤。刺客的目标是你,他们也没有工夫去杀无关的丫鬟。”
如此便好,沈风斓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
一向清静的法相寺,瞬间拥满了人。
法源也不恼,胖大的身影跑来跑去,给这个换药那个把脉。
别看他那副不着调的模样,把起脉来说得头头是道。
沈风斓在禅房中歇息,宁王与她对坐在蒲团之上。
“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遇袭?”
宁王的眉头轻轻拧着,从山下上来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我不想瞒你。”
沈风斓没有错过,他忽然改变的自称。
“是小郡主的人通告皇后娘娘,关于你的行踪。皇后娘娘自上次胡舞一事被圣上当众责骂,便对你耿耿于怀。”
“殿下的意思是,这些刺客是卫皇后派出的?”
皇后的人,便是太子的人。
宁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沈风斓心中有数,想来刺杀之事并没有瞒着宁王。
可他公然带人来救她,岂非与太子一党撕破了脸皮?
沈风斓道:“殿下在朝中助力不足,一向多有依附太子。此番仵逆必定瞒不住,太子会不会对殿下出手?”
宁王淡淡一笑,唇角凝滞着情意。
“我总不能看着你死。”
沈风斓一愣。
仿佛有一阵电光火石在她脑中,她一下子想通了某些问题。
“晋王府大火焚林之事,是不是也是皇后的指使,还有你的手笔?”
他的目光中露出歉疚之意,还有懊悔和心疼。
“我不想瞒你。”
这便是默认了。
怪不得,那个最后出手的死士没有对她用出十成力道,只是想伤她腹中胎儿。
是谁想要她腹中孩儿的命,又想保住她的性命?
这一个矛盾的问题,她一直想不通,晋王殿下也想不通。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想要她腹中孩儿性命的,是卫皇后。
想保住她性命的人,是宁王。
“以我的力量,阻止不了卫皇后的计谋。她想杀害你来嫁祸晋王,指他一个不尊圣意的罪名,还能挑拨太师府和晋王之间的关系。”
“我能做的,就是让那个最关键的死士,只取你腹中孩儿的性命来交差,保全你的性命。你可会怪我么?”
怪他?
怪他什么呢?
沈风斓自嘲地一笑。
她也曾经为了自保,想用一碗堕胎药,结束腹中孩儿的性命。
宁王是为了留她一命,才用尽办法让那个死士只杀她腹中胎儿。
若非如此,只怕她沈风斓,现在已经是一具骸骨。
宁王抿紧了唇,眸子微微眯起,看着她。
良久,沈风斓抬起脸来。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这便是,不怪罪他的意思了。
“只是……”
她眉梢一挑,直视着宁王的眼睛,“殿下为何费尽心力,要救我一命?”
这一声质问,狡黠又尖锐。
宁王同样挑眉回敬她。
“你这是明知故问吗?”
一个男子费尽心力保护一个女子,还能是为什么?
既没有好处,也不是责任,更非亲非故。
“那么,太子下药陷害晋王殿下那次,其中可有殿下你的手笔?”
宁王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她。
“此事事发时我毫不知情,沈二小姐莫忘了,本王也是受害者。”
他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的,不过是比旁人知道的早些,对太子那番亲眼所见的陈述,自然不是实言。
他未过门的正妃,好端端的就成了别人的侧妃。
偏偏,那人还是沈风斓。
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沈风斓一愣,忽然想起,在长公主府莲花池那一次,他也算救了她一命。
这个原该是她夫君的人,一次次救她。
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就太愚蠢了。
面对宁王深情款款的目光,她一时难以接受,别过了脸。
“殿下现在与太子离心,打算如何自处?”
宁王笑道:“可还记得在太师府的桐醴院外,本王与你说过的一句话?”
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她想对付太子,晋王也想,他就更想了。
“殿下的意思是,与我和晋王殿下结盟联手?”
“是。”
他很快道:“不过不是明面上,只能是暗中。一把牌摊到面上,便是再好的牌也打得人心焦。”
沈风斓不解,“那今日之事,殿下打算如何与太子和卫皇后解释?”
他只是笑笑,走到禅房窗前,负手而立。
窗外是一众侍卫站在院中,整齐肃然,忽然,有一个身影从外头进来。
“殿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宁王点了点头,“下去吧。”
“死无对证,卫皇后和太子都不会知道。而本王时常带着侍卫出京到法相寺,这件事他们都知道。”
到时候,他只需宣称自己是到法相寺来,才会带这么多侍卫。
卫皇后和太子的人怎么查,也拿不住实证。
沈风斓点了点头,此计可行,就是不知道晋王殿下愿不愿意结盟。
他一向骄傲自负,对于宁王似乎有些偏见,未必就肯合作。
沈风斓坐在蒲团上,一手托腮,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担心,晋王会不愿意?”
沈风斓一惊。
晋王殿下是背后有眼睛,宁王殿下莫非有读心术?
怎么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见沈风斓吃惊,他轻轻一笑,温润如一江春水。
“放心吧,他会愿意的。”
见他说得笃定,沈风斓略点点头,一阵困倦袭来。
方才躲避刺客的时候,透支了太多精力,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累得不行。
宁王体贴地站了起来。
“本王去让你的丫鬟来伺候,你受了伤,先歇息片刻吧。”
他转身款步走出禅房,步伐极轻,走出去的时候顺手合上了房门。
沈风斓不自觉地微笑。
一看宁王殿下这做派,便是极会照顾人的。
她不自觉,陷入了昏睡之中……
梦中,只觉得有一双掌心温暖的大手,轻轻拂开了她的鬓发。
那种暖意似曾相识,又让她难以抓住。
她不禁轻声呢喃,“殿下……”
那只手忽地一滞,随后有人脚步声慢慢离去,再也没有动静。
沈风斓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禅房之外,宁王一派风轻云淡,坐在院中石桌旁喝茶。
院中的侍卫都已被肃清,就连法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有他们兄弟两个。
看到晋王从禅房中走出来,他一手轻举茶碗,示意他同来饮茶。
晋王面色不豫,大步朝他走来。
“四弟不必着急,沈侧妃只是肩上受了一些皮外伤,不妨事。”
而晋王听了他的话,脸色并没有好看一些。
“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又是刺杀又是救人,想演英雄救美么?”
宁王听了也不恼,只是慢慢放下了茶碗,面上依然带着笑意。
“四弟这话就冤枉本王了。卫皇后派出刺客,与本王何干?”
晋王讽刺地一笑。
“你当本王同沈风斓一样好糊弄么?这些刺客到底是谁养的,你我心里有数。”
宁王的手蓦然一顿,而后很快恢复如常,收了回去。
两人的目光相接,敌意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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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初次正面对手戏,也终于把小可爱们纠结许久的一个问题回答了。
关于到底是不是宁王给晋王下药,让晋王和斓姐儿发生一夜……的问题。
现在伊人已经做出明确回答啦~
第109章 同你生母那个贱人一般
沈风斓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忽从睡梦中醒来。
这利器割伤便是如此,当时还不觉得怎么,事后越来越疼。
她不禁呻吟了一声,睁开眼一看,头顶是轻软的红绡帐子,如火之色令人温暖起来。
竟然不是法相寺,而是在天斓居,她自己的床上。
她是如何回来的,自己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