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整垮太子的好机会。”
——
如晋王殿下所料,恒王的确进宫去找圣上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在诸位皇子之中,既平庸又不得圣上宠爱,故而是有备而去。
御书房中,圣上盯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你有何事要奏?”
恒王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听圣上一问,便是滔滔不绝。
“启禀父皇,关于太子勾结户部贪污国库银子的事,儿臣深感痛心。儿臣思来想去,有一件事若不报给父皇知道,儿臣于心难安啊!”
说着便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道折子。
“儿臣要弹劾太子,于去岁年初,杖责东宫一个小太监致死。事情的原委都写在折中,还请父皇明鉴!”
圣上的缓缓地开口,声音略显老态。
“你拿过来朕看。”
恒王心中一喜。
圣上不让李照人来拿,反要他亲自送上前去。
这显然是信任他、亲近他的意思啊!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圣上的御案旁,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出折子。
圣上亲手接过那折子,而后——
他用力地在恒王脑袋上打了几下!
“混账东西!去年的事情,你去年怎么不说?眼看太子失势了,你恨不得再来踩他一脚,所以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出来说,是不是?!”
恒王被打得抱头鼠窜,连忙跪在地上。
“儿臣并非有意要踩太子,实在是儿臣从前慑于太子的威权,不敢说啊!儿臣那日在大殿之上看到詹大人的风采,这才鼓起勇气效仿他……”
话音未落,又遭圣上一顿打。
那封折子都被打得变了形,圣上似乎才稍稍解气。
“你拿什么脸来比詹世城?那是个愣头青,见着不公之事,义无反顾就要告,从来不管对方是有权还是没权。”
“你呢?你也就只会拜高踩低,见朕要收拾太子,这才敢冒头,哼!”
圣上说着,伸手朝案上一指。
“你瞧瞧,这些人都跟你一样!见着太子落魄了,什么成年往事都拿出来说。一个个自诩为詹世城那样的忠正之士,以为朕老糊涂了?”
“一群小人!”
圣上衣袖一拂,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应声而倒,掉了满地。
太子的罪名已经够多了,不说这些后来添上的,只一条贪污国库银两达三十万,就够吃一条大罪了。
再加上在圣寿之日,公然酒醉淫辱良家女子……
圣上眉头一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恒王吓得跪在地上满地爬,将那些奏折捡起来抱在怀中。
圣上越发看他不舒服。
“还不快离了我这里!”
被这一喝,他怀里的奏折又掉回了地上,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看起来高大健壮的一个男子,在圣上面前就像只老鼠一样,没有半点脾性。
直到他走出了御书房,面上才好看了些。
他是来煽风点火,想让圣上从重惩罚太子的。
没想到煽风不成,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火。
只怕圣上看到那些关于太子的奏折,早就气得半死,正好他撞进来当了出气筒。
他可真是倒霉啊!
恒王越想越气,便顺着回廊往后宫去,找自己的母妃说说此事。
冷不防见前头仪仗煊赫,他忙侧身到一旁避让。
伴随这副华丽仪仗而来的,正是卫皇后。
她一眼看见恒王侧身立于一旁,再看他走来的方向,便知是刚从御书房回来的。
正要走过他身旁,忽然停了下来。
“恒王?”
恒王见她停下同自己说话,便强笑着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除了卫皇后亲生的太子以外,这些都没有将她视为嫡母那般,乖乖称一句母后。
这一点,也是圣上默许的。
她也不气恼,只是做出笑容道:“免礼。你这是才从御书房回来吧?”
想到方才在御书房的事,恒王就觉得面上挂不住。
他脸色难看道:“是,是啊。”
“圣上此刻在做什么呢?”
卫皇后状似漫不经心地一问,恒王却听出了门道。
看她朝这个方向走来,想来也是要去御书房见圣上的,是想先朝自己打听打听罢?
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父皇的案头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折子,全是弹劾太子的。父皇越看越生气,正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要治太子的罪呢!”
恒王故意苦着脸,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卫皇后果然脸色变了一变。
见她思忖不语,恒王心中得意,便拱手告辞。
看着恒王离开的背影,那副大摇大摆的模样,宫女霜冷无声地呸了一口。
恒王嫉妒太子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这回太子被关进大理寺监牢,自然是恒王最为高兴。
她便悄声对卫皇后道:“娘娘,既然圣上正在气头上,咱们还是晚些时候再来罢?”
赶着圣上的气头过去,不过劝了没用,反而要挨一顿骂。
这过去一二年里,圣上对卫皇后的态度是越来越差了,动辄就破口大骂。
卫皇后忽然从沉思中抬起了头来,冷声道:“不,就去御书房。”
“恒王嫉恨太子,怎么会那么好心,让本宫知道圣上在气头上?他假装说圣上心情好,让本宫去触霉头,岂不让他快意?”
霜冷一愣,觉得卫皇后说得甚是有理。
卫皇后又接着道:“圣上现在一定对太子有心软的意思,所以恒王怕本宫在这时劝说圣上,起了作用。走,我们马上去御书房!”
她忽然来了精神,当下快步往前赶。
霜冷连忙跟上,后头的仪仗都凌乱了些许……
果然,卫皇后赶到御书房之时,圣上见了她并无多少不豫的神色。
反而是有些无奈,有些为难。
她跟圣上毕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一个眼神便看出了,她的判断是对的。
如果他真的在气头上,看到她这个太子的生母,一定是满眼怒火。
卫皇后心中有了主意。
她当即跪下,朝上首行了一个大礼,一个头磕在地上。
那副模样又庄重,又虔诚。
圣上果然有些不忍,“好端端的,行什么大礼?”
卫皇后抬起头来,凄惶一笑。
“圣上这句好端端的,臣妾不敢当。臣妾没有教好太子,让他贪利误国,是臣妾失职。”
圣上不禁叹了一口气。
太子的确是愚蠢又贪利,好色又不知进取。
他有太多太多的毛病,每一条要深究下去,都配不上做一个太子。
尤其是,配不上他那些样样都比他出众的兄弟。
可唯有一点——
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
是中宫皇后所出,也是他的长子。
由他来坐这个太子之位,在理法之上,是最说得通的。
轩辕城这样的身份坐太子的位置,照样惹来众人的不服。
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只会让皇室兄弟之间的手足相残,愈演愈烈……
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想了想,圣上道:“你起来吧。城儿如今这个样子,朕也有责任。”
从前卫大将军还在的时候,他就是太子,是无人敢有异议的太子。
因为卫大将军的功勋,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匡扶江山,也可以威胁圣上的江山。
所以卫皇后的嫡子坐太子之位,无人敢置喙。
太子顺顺当当坐在那个位置太久,一直到卫大将军战死,他都丝毫没有意识到,还有多少皇子在虎视眈眈储君之位。
尤其是,他的弟弟们年岁渐长,越来越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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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圣上颇有些自责,卫皇后趁势说上些劝慰之语。
“圣上是四海的圣上,是万民之父。心力都放在朝政之上,太子不学好怎么能怪您呢?”
她把话放软了说,圣上的面色果然好看了些。
他挥了挥手,示意卫皇后坐下说话。
李照人亲自端上热茶来,让她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趁热打铁,“只是……太子他身居那个位置,也是不容易。众大臣们难免奉承他,巴结他,臣妾想把他往好处带,也防不住小人引诱他啊!”
她的这番说辞,几乎是每个父母都有的想法。
自家的孩子最好,如果不好,那一定是别人带坏的。
圣上作为太子的父亲,自然也不想承认,太子就是一个草包混蛋。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东宫的那起子人,也是时候该肃清一回。还有朝中那些巴结奉承太子的小人,朕也绝不会放过!”
卫皇后听了这话,又是心疼又是畅快。
心疼太子的羽翼将被剪除大半,畅快的是,圣上的话音似乎并不打算废了他太子之位。
只要储君的位置还在,那些羽翼少了就少了,总会再长出来的。
她忍痛道:“头一个就是那个户部尚书朴珍前,仗着自己是太子妃的母家之人,就傍上了太子。”
圣上不禁高看了她一眼。
“皇后近来,觉悟倒是高了许多。”
卫皇后谦卑地笑了笑。
“臣妾是太子的母后,从前太过愚钝惹圣上厌烦。如今也学着看些圣人的道理,自己进益了才好教导太子。”
事实上,对于太子妃的母族,她自然没有多少怜惜之意。
就算太子妃母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再换一个人做太子妃便是。
只要太子的储君之位还在,还愁没有人愿意做太子妃吗?
只要不动到卫家头上,她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圣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朕深感欣慰。”
卫皇后的目光,不经意朝着御案上头,那一摞奏折看去。
那些奏折里,怕是大半都和太子的事有关吧?
她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圣上却忽然开了口。
“你先回去吧,让朕自己想想。”
竟是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卫皇后细想了想方才的对话,自以为天衣无缝,圣上必定会心软。
她只能乖乖顺从道:“是,臣妾告退。”
圣上直到她转身,这才抬起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太子陷入如今的局面,就连卫皇后都学会了,以退为进。
真是逆境让人成长啊……
他不禁想到了晋王。
这个孩子,若不是经过沈风斓那桩事,只怕现在也还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
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他忽然就翘了嘴角。
李照人一见,不禁笑道:“圣上这几日难得笑笑,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多嘴!”
圣上嗔怪了一句,李照人嘿嘿地笑起来。
过来一会儿,圣上又开了口。
“去,传晋王进宫。”
李照人似乎早有准备,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是,奴才这就去。”
旨意传到晋王府时,轩辕玦与沈风斓同在天斓居中,正品茶说话。
下人领着那个小太监进来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
“给晋王殿下,侧妃娘娘请安。”
“免礼。”
轩辕玦道:“父皇此时请本王进宫,可有什么说头吗?”
那小太监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公公说,圣上才见过了恒王殿下,发了大怒。又见了皇后娘娘,似乎心情颇佳。”
李照人这是在卖晋王的面子,把圣上先前见了谁都说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轩辕玦和沈风斓却都听懂了。
看来圣上这回,并不打算从重处置太子。
沈风斓亲自起身,替他把头上月白色的发带解下,又重新梳理了头发。
浣纱将一方金冠捧来,沈风斓亲自替他戴上。
“殿下要进宫面圣,打扮得太简素也不好。”
一个手下精细万分,一个抬眸含情脉脉。
真叫人好生羡慕,这一对神仙眷侣。
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所谓含情脉脉的眼神一来一回,彼此已经懂了对方的心思。
他们达成的共识是,绝不在圣上面前为太子求情,也绝不请求圣上从重处置太子。
以不变,应万变。
轩辕玦戴好了金冠,又起身整了整衣领。
“晚膳等本王回来再吃,若是回来得晚了,你就先吃一些,可不许吃多了。”
当着外人的面,听他这样说,沈风斓有些面红。
她嗔怪道:“还不快去?让圣上等着你不成。”
见她微微羞臊的模样,甚是可爱,晋王殿下朗声大笑。
随后他大步迈出了天斓居。
轩辕玦到了宫中,小太监并没有将他往御书房引,反而是朝长生殿引去。
圣上在寝宫中自在了许多,只穿着一身明黄的中衣,盘腿坐在明窗底下的坐榻上。
他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黑子与白子皆铺得满当。
圣上捏着一只白子,正凝神思索。
李照人道:“圣上,晋王殿下来了。”
他转过头来一看,晋王正要行礼,被他阻住了。
“不必多礼了,来,快过来!”
圣上连忙让晋王上榻,“你瞧瞧这棋局,朕看了大半日,可真是有意思。”
晋王顺从地上了榻,盘起腿来坐在圣上对面,父子两盯着一盘棋。
李照人在旁看着,越发觉得他们父子姿态十分相像。
这是一盘珍珑棋局,原本就是因为难以破解而出了名的。
太子的事尚未有决论,圣上怎么会有心思,破起棋局来了呢?
轩辕玦不解其意,只是笑道:“父皇,儿臣的棋艺比您差多了,您都看不出来,叫儿臣来有什么用?”
圣上白他一眼。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娶了沈风斓一年多了,棋艺就没精进些?”
晋王一愣。
原来他也知道,沈风斓棋艺高超,十岁击败国手廖亭翁的事情么?
听这口气,倒不像对沈风斓有多厌恶。
他老实道:“是曾听闻,沈侧妃在闺中时棋艺十分精湛。不过在王府中,鲜少见到她下棋。”
她平日最喜欢的消遣,是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