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里情=欲分明萌动,语气也幽暗几分,琬宁初不解,回望着他似笑非笑的一双眼,似是明白其中意味,红脸缩回了手,去拿那骰子,尴尬道:
“大公子还没教我这个……”
但这东西确不是一时半会能摸得到门路的,成去非虽说得清玩法,等琬宁投了一把又一把,照样是犊、雉等,总不能成卢。琬宁虽有耐性,可见总是烟白相间,不由有些懊恼:“我笨得很,怕是学不成了。”
“唔,我看也是,”成去非扶了扶额,笑她两声,琬宁却认真问道:
“大公子取胜之道为何?”
“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成去非言简意赅,琬宁鼓了下腮,满面丧气,“我也专心致志学着的。”
成去非在她鼻间刮了一下,好笑道:“那便是天分不足,”他往窗外探了一眼,月光原已走到人身上来,遂携她起身,“今晚月色很好,我陪你到园子里坐坐。”
两人真就在阶下坐了,月已西坠,并无先前清亮,园子里到处疏影横斜,风吹竹动,又有纺织娘于草丛中唧唧然,铃铃然,偶有火虫从眼前上下飞舞,点点远去。
许是四下太过寂静,两人一时倒没了话,还是成去非先开的口:“我在并州,有一日,于军营中抬头见到了这月亮,便在想,不知你在建康是否能看得见,月色总归是一样的。”
琬宁倏然想起这半载的无数寂寞思念,自己是如何捱过一日复一日的孤寂,以及病中的缠绵无望,心头一酸,却也只是托腮痴痴瞧着复西斜的落月道:
“人生代代无穷已,这月照过古人,也照今人,它照着江南,也照着塞北,我每每看它时,觉得它既照着我,自然也会照着大公子,有时我倒愿化作一地月光呢,这样就能……”说着略觉失言遂住了口,双颊再次烧起来,成去非素来喜爱她这副欲语还羞的模样,一时情动不止,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语道:
“你可有话要问我?”
琬宁侧眸眼波荡了一荡,顿了片刻,方点头:“征北大将军为国奋勇杀敌,如今得胜回朝,可曾安置好并州百姓?胡虏是否就此一蹶不振,再不敢骚扰我朝边关?”
她一脸正色,问的十分坦然,成去非凝视着她,摇了摇头,“我要你问我别的。”
“征北大将军是为社稷苍生而战,大公无私,我便无私话要问。”她眼角忽忍不住湿润起来,不为其他,只为她脑中一个念头此刻无比清晰:那些同他一道的将士们,是否有人永远回不来了?是否那些女子梦中的良人如今只化作太行山下的累累白骨?是否苍苍白发的老者再也等不来他们的好儿郎?他们并无她的幸运,他们亦并无她的幸福,既如此,她便再无任何可怨可恨之处,她的闺中情思,同那些沦丧的国土,同那些失去家园的黎庶,无可相比,也不足以比,琬宁眼角的清泪终再度而落,不再单单为他和她,这一回,是为素未谋面的被牺牲的英勇将士,是为素未谋面的被蹂躏的大好河山,亦是为素未谋面的不幸苍生。
她也再度想起元日前一夜,她为他说的那些祝酒词,是成了真,还是犹如一梦,琬宁难能判定,成去非却端详她良久良久,无声略一颔首,伸臂将她的头揽在自己的肩头,低声道:
“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我却不得不告诉你,倘是我没能回来,这些话自然永远就此消泯,但我回来了,说这些才有意义。”
琬宁柔顺地靠着他的肩头,悄悄拭去泪水,成去非微微低首,唇畔抵在她额间,声音越发低沉了:
“我知道你定怪我走时不同你见最后一面,琬宁,眼泪是种让人软弱的东西,我不能穿上沾着你无尽泪水的铠甲上战场,离开建康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能否回来,如今我就在你身边,这一切方有意义,你可以怪我,倘还有下一回,我同样会这么做,你可明白?”
琬宁慢慢离开他肩头,并未回答,只是牵他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吻,抬首噙泪含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抚万姓,定边疆,妾的夫君,北斗之南,一人而已,妾无以为怨。”
她柔软的声音如昔,楚楚的姿态也如昔,而她的胸襟风骨却绝非第一次显露,不等成去非说话,她温柔续道:
“烦请大公子为我说一说江南江北到底有何不同?”
白露已下,衣襟已湿,成去非依旧毫无困意,想了想,答道:“以山水为名说开可好?”
琬宁轻轻复靠上他肩头,应了一声。
“江南之山,重峦叠翠,风姿妩媚;塞北之山,雄浑险峻,意态庄严。江南之水,蒹葭缥缈,烟波无际,桃花流水,油壁香车;大河之水,远上孤云,九曲回环,浩荡流波,浪涛天涯。”他眼前的图卷徐徐展开,琬宁亦于脑中模糊勾勒,她不知的是他的讲述中略去那无数的生灵,无数的鲜血,无数的伤痛,唯有江山如画。
四下里坠露飞萤,头顶月光渐薄,不知过了多久,成去非轻声道:“夜深了,我送你进去。”
灯火青荧,琬宁坐在榻边,看他替自己掩了窗子,忽想起那封家书来,欲问时,方醒悟他戎马半载,今日该好好歇息,已经同她耗了这么久,且都不知是几更天了,如此思想,脸又红透,垂眸咬着唇,迟疑半晌才细细道:
“大公子,今晚宿在我这里……”
她身形窈窕映在烛光里,似一朵被春风惊动的花,欲开不开的,成去非无声一笑,打腰抱起她,却是朝门外走去,在她满是淡淡馨香的青丝耳畔道:“先伺候我沐浴吧。”
言语里的暧昧陡然就扑到脸面上来,琬宁勾住他颈项,埋于他怀内,只觉左脚半趿的绣鞋一滑,略有挣扎道:“我的鞋子掉了……”
他用亲吻阻止她:“掉就掉了,用不着鞋子……”
春早逝去,浴室却旖旎如春,春潮如许,水池的水一波又一波漾出来,漫得一地皆是。
琬宁紧紧抓住了池沿,微仰着素面,一头青丝早被他挽成最简便的样式,她似痛非痛,似娱非娱的神情未能为他所见,然而她混沌如太初的情=欲却不得不再次假于他手绽放,烛光中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到东墙之上:她被迫贴向他的小腹,迎合着无休无止遒劲狠厉的撞击,琬宁于恍惚中瞧见那影子,魂魄几乎凝不住神,他下颌新长出尚未清理的坚硬胡茬扎疼了她,那是边关赐予他的,亦是他赐予她的,琬宁借着这股疼痛,将纤细微颤的双手伸进他青烟的发丝间,无助且虚浮的腿间唯有羞窘难堪的懊热,她的身子早绵软透了,而他的腰腹实在是硬到了极致,以致她毫无力气来支撑他的动作,只能委委屈屈将将地含着,犹如天际欲坠不坠的耿耿星河。
直到她的指甲无意深陷进他肩上旧伤,疼得成去非略觉晕眩,他却仍不能放缓对她的逼迫,并州半载的狼烟杀戮,唯她可消融,唯她可承受。那十三四岁女孩子血肉模糊的一团忽远忽近,那小亲卫的最后一眼复又睁开,成去非心底涌起无数怜惜和痛楚,终在临界的点上,亦咬住她纤秀的肩头,两人粗重的喘息同汗水彻底交缠到了一处……
第187章
琬宁一头青丝烟且软,铺陈开在绣枕上, 她睡得沉沉, 成去非着履时动静不大, 转身看她,目光在那玲珑的胸前逡巡来回,忽意识到自己好似在偷香,心又跳快了几分,可肩胛上的伤因汗水的浸泡, 那痛意还在, 殷红的血迹也凝结在上头。他便俯下身来,轻轻拧了拧琬宁情潮尚未褪尽的红腮, 低笑一声, 帐子里氤氲着靡靡之气,混着少女清甜的体香,成去非被这些味道包裹着,底下热浪便闷闷打上来,反反复复的,让人难能自持, 他疑心是否因这半载光阴压制得久了, 才弹生出这些焦渴的情绪来, 分明昨夜至最后他亦疲倦难支,此时走神间他修长有力的手不忘顺琬宁起伏的曲线往下一寸一寸探着,意念仍很强烈,琬宁很快被这磨磨蹭蹭的动作弄醒, 眸光半睁,眉眼饧涩,却是不甚清楚的,软绵绵问了句:
“四儿姊姊,什么时辰了?”
成去非轻忽一笑,覆身将她压了,手指挑起她一缕青丝:“睡傻了么?”
琬宁只觉千斤重的东西砸到了身上,脑子猛地灵醒一贯,好不易凑出一口气,便想要推他:“大公子您太重了……”
随之被唤起的是昨夜荒唐,琬宁扭过头,目光漫到别处,手底却扯着被子想要蒙上脸面,成去非难忍她在身子底下左扭右扭的,掐住她的腰,嘶哑问道:“夜里怎么没觉得重?”他的手已探入了她单薄衣衫,粗粝感再次摩擦疼了她,可那手游弋到何处,何处便苏醒,琬宁脑中尽是昨夜的画面,脑中轰然炸开,这具身子又软又绷着,成去非气息不觉粗浊起来,衔着她小耳垂警告道:
“我肩部有伤,你也轻些,嗯?”
琬宁这才脉脉望向那结实精壮的肩头,正想开口,成去非已托起她光滑的脖颈吻了下去,琬宁顿时被堵得喘不上气,已经人事的身子期待且抗拒,整个人陡然空得发紧,她终究不敌他的纠缠,青纱帐里泄出不断的呜咽声,帐顶恍恍间只化为一片白茫茫青蒙蒙的水域了。
成去非听见了自己炽烈的呼吸声,也听见了她压抑的□□,他漆烟如星的眼睛里映着她的水润婉转,她偏总是一副被强迫了的模样,成去非不知她是欢是痛,底下骄悍恣肆,一个重击后,琬宁只觉麻麻的一阵酸楚,最深最软的一处霎时间便得到了满足,亦更深地滋润了他。
她是他的苍生,亦是他的疆场,开辟征伐,任由他桀黠擅恣。
而窗子外是落了雨的,自后半夜起,莫名变了天,昏昏暗暗,辨不出时辰,四儿本端着盥洗之物来徇看琬宁是否起来了,刚推了门,帷幕里逸出的喁喁娇喘,听得人登时面红耳赤,下人们已知大公子归家,而其人何时宿到此间,却不得而知,四儿轻掩了门,又悄悄折身去了。
他完全禁锢着她,不再像先前那般快,力道却依然够沉重,琬宁要生不死的,晶莹的碎泪顺着弯弯的眼角流淌开,成去非渐渐松开了她盈盈不堪握的一掌细腰,转而同她十指交错缠绕,在她仰首承受的最后一刻,模模糊糊喊出两字来:
“琬宁……”
雨声渐大,乌云似的青丝不知何时垂下的床榻,成去非浑身湿透,低首看琬宁时,只见她一双秀眉弯弯,再往下,那双含情眸子,眼波睇顾间,便还是又娇又羞,他此刻方听见雨的声响,低低道:
“今日无朝会,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琬宁无力地眨了眨眼,瘫在他怀中,他的胸膛仍然灼烫似火,仍然坚硬如石,她羞怯地无处可躲,软糯的声音细如蚊蚋:“我应付不来一日的……”
成去非失笑摇首:“我该说你什么好,总往邪路上想。”琬宁微微嘟了嘴,“大公子从昨日在净室,就一直在邪路上的……”成去非见她顶嘴,冷笑一声,便想捉弄她一回,转手轻易把她翻过身去,一手摁低了她那细腰,一手从前面抵住小腹,恨道:“看来我指教的不够,还有力气胡说。”
琬宁双膝立时一软,又羞又惊,她吃过这个姿势的苦头,亦领受过同等的快意,然而她此时断无精神再承受,遂咬唇求饶道:“大公子不要……”
成去非紧贴她纤弱的脊背,不住亲吻着她略带潮意的鬓角,声音亦是不清的:“这次便饶了你。”说着仍把她锢在怀中,琬宁松弛下来,眼中却已含泪,双颊绯红:“您总是欺负人。”
他经了几月的战事,通体精壮得让人害怕,琬宁身不能胜,骨头都要被他揉碎了一般,此时忍耻负屈,泪花乱转,成去非不尴不尬地听着,这才想起她比自己要小上七八岁,刚进府时他尚拿她当孩子看,如今也不过还是女儿家的年纪,是欺负她欺负得厉害了,一时有些歉疚,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吻了吻她眉宇。而情潮已平,牵扯着肩头的痛感便清晰了,欢好时哪里能顾得上,琬宁并不知自己迷乱时伤到他,见他眉头微微一蹙,只一闪而过,兀自纳罕,目光终无意落到他赤着的半个肩头,她呼地翻身而起,颤声问道:
“大公子在并州受伤了?”
成去非面色便复归平日的严峻:“本已差不多好了,昨夜拜小娘子所赐,要重新调养了。”
琬宁先是一惊,后思索出些蛛丝马迹,一时措颜无地,快要哭出来时,似是想到什么,红着面就要下床去为他寻药,成去非看了她呆头呆脑这半日,忙把她拽回怀中,低叹道:“不碍事,你我这算扯平了可好?”
她眼中早冒上泪来,仰面问他:“疼吗?”
战场负伤,虽是寻常,然而她难能想象他彼时之痛,更恼自己昏然间为何要再度撕烂那旧伤,成去非看她卑陬失色的神态,含笑给她拢了拢缠绕脖间的几根青丝:“我受得住,没你想的那般严重,方才是跟你玩笑,你不要往心里去。”
“那,那我给您上药。”她忽想起许久前的一事,这里是有金疮药的,遂赤足跑下了床,在奁盒中寻出来,一点点给他涂抹均匀,她的手柔软得很,动作又轻,落到肩上,同春日飞絮般,反倒让成去非生出些痒意,琬宁复又小心轻吹了几口气,更弄得他痒,转身握住了她的手腕:“行了,哪里就用得着绣花的功夫。”
“不累么?累的话,就再睡会儿。”他记得以往情=事过后,她总是意态娇柔,慵懒无力的,此时忙前忙后,怕是皆因自己给忘了。琬宁这才发觉自己只半片纱儿缠在身上,难堪得紧,忙又躲回床榻上,余光瞥见那青色的亵裤,贴身的小衣皆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堪堪拥起被子掩了胸前红印,瓮声瓮气道:“外面是下雨了么?”
问的全然是废话而已,成去非一笑:“是,阑风伏雨,这一场过后,天怕就要开始转凉了。”
琬宁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忽道:“是不是胡雁的翅膀湿了雨,就难能高飞了?”成去非实在难能琢磨她偶尔说出这极其孩子气的言辞,到底有何规律可寻,再思想她昨日的气骨非常,心系家国,只觉她这个人亦是矛盾可笑的,却不知她以往在家中本就是这个样子,少女的心思就好似天上的云,稍不留神,便换了模样。
“我以为你要说:大公子走时是早春,如今白驹过隙,浮生若梦,秋日竟不觉至。”他学她哀绪满腹的语气,忽想起她仿他笔迹一事,笑道,“我险些忘了,你有钟士季的本事,是个祸患。”
他话中所指,琬宁了然,正触及心事,偏头想要问他,可“卿卿”二字,让人难为情,便只伸手去拿床头的符袋,那里面不过两样事物:他的一束头发,和他所寄的一枝干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