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禹稱一路把陆之暮抱到车旁,他轻松地按开了手中的开关,微微前倾,陆之暮非常配合且主动地用终于倒腾出来的外侧的手拉开了车门,鹿禹稱倾身把她稳稳地放在了座位上,陆之暮赶紧收腿正襟危坐。
鹿禹稱却没有立即走开,反而是突然整个上半身都挤了进来,胸膛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
陆之暮后撤,后脑勺死死地抵着座椅靠背,一动都不敢动,心跳声急促而清晰地在胸腔回响。
他却突然抬手,一样一样地把她怀中的包和纸袋放到车后座去。
身前阻隔的两个屏障渐次消失,陆之暮的目光只能下意识地追随鹿禹稱衬衣的第二颗纽扣而动,他的衣袖甚至有几次擦过了她的脸颊,像是撩火,所到之处渐次发烫。
恍惚间,陆之暮似乎听到另一重心跳声,更加有力却同样急促地跳动着,与她的交织在一起,分辨不清,却好像又只是她的幻觉。她侧耳想要细听,鹿禹稱的身体却倏然远离。
一切声响都戛然而止。
她仰头看去,鹿禹稱也正垂眸看着她,周身都被斜阳踱上了好看的浅浅光晕。
他眉头微锁,神色复杂,像是看一道难解的题。
正文 21.第21章
陆之暮看着他的眉眼,只觉得心跳声突然又再次清晰起来,这次,切切实实只是她自己的了。
她以为鹿禹稱会说些什么,可他却只是静静看着她,像是这样看着一个复杂的难题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隔了几秒,他移开了目光,帮她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回了驾驶座。
鹿禹稱坐了进来,看着她目光再次追随了上来,伸手,想要帮她系安全带,陆之暮突然反应了过来,她马上垂下了眸,摸索到安全带,手忙脚乱,试了几次才插对位置。
鹿禹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系列动作,缓缓收回了手。
他发动了车子,直直开了出去。
直到车子驶出很远,隔着窗子再看不到那枣红色木门和戏台,陆之暮才听到鹿禹稱开口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是那个老师的?”
她偏头,鹿禹稱正神色极为认真地注视着前面,没有看她。
陆之暮缓缓坐正了身子,手指头无意识地搅在一起:“那天在学校里,刚好碰到了她。”
陆之暮想起那个女老师把她带到她的办公室,明明看上去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直觉得怪异,甚至觉得她这份热情里裹着的,是冰冷彻骨的阴寒。她的名字叫图安。
图安,她这个人似乎本身就是一个自然界造就的矛盾体,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骨子里图的却是不安。
“我有幸看到了很多她自己的画作,获奖的,被她自己珍藏的,略有瑕疵的。她也给我看了很多她教的孩子们的画作,很多优秀作品是小杰的。”陆之暮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情,一瞬间竟觉得,把这些说给鹿禹稱听,自己似乎就不用那么沉重,“画作能够反应作者的内心,很奇怪,我原本以为是她指导了小杰画画,可是从结果上看,我不得不承认,是她自己的作品越来越贴近小杰的,不论是风格,主题,还是意境。”
陆之暮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努力的想形容,这种感觉要比专业心理分析师艰难得多:“这种靠拢和贴近是格格不入的,以至于让我这种外行都能清晰地看得出来,不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和简单模仿,反而像是刻意狼狈地抛却自我和过往,麻木地赶往别人的路途。”
“她自己当然也发现了。那大概是一切糟糕的开始。”陆之暮下了结论,脑海中想起了小杰在没有阳光的房间里一遍一遍拼凑自己残缺的城堡的样子,“图安把沈杰当做了自己的灵感索取站,而她达成的成就把她推到一个不知餍足的境地,她不断渗透入侵着小杰的生活,直到,偷走了他的一切,让他也将自己深藏,再没有东西可给她索取。”
“红色有一层意义是代表张扬和掠夺。她太过于喜欢红色了。”
陆之暮说完最后一句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第一次发现做分析和总结使原来是一份令人紧张甚至感到沉重的事情。
她忽然想到那个小女孩,还有一堆天使一般的孩子中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丢来的球。
这个世界,究竟能够一点一点改变人多少呢?
鹿禹稱把握着方向盘,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呼吸落下,轻轻“嗯”了一声。
陆之暮有些诧异于他的反应:“你早都知道了?”按理说,鹿禹稱应该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学校里见过那些人才对。
鹿禹稱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偏头看了她一下:“你光是见她一面就分析出这么全面了?”他觉得在已知条件缺失过多的情况下,余响都不一定有这样的能力。
陆之暮摇头,老实作答:“不是,我几年前曾有幸看到过一个催眠治疗的视频,那里面的主角是图安。我记得她的样子还有手腕上的红绳。”
今天在沈杰手上看到那条红绳的时候,她就确定了自己内心的许多猜测。
“嗯。”鹿禹稱应着她的话。
还是那副毫不诧异波澜不惊的样子。陆之暮觉得这两件事怎么也该让正常人感到震惊无比了。
她不死心的问:“鹿先生,你不用去到现场都可以直接分析出原因了?”还是他已经给沈杰做过催眠了?没道理啊,陆之暮有些不服,她觉得即使是天才,也不会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才是,这很不唯物。
鹿禹稱将车子转了个弯,开口解了她的疑惑:“你说的那个视频,里面的催眠师是我。”
陆之暮眼眸倏然睁大,一瞬间惊讶到说不出话。她惊诧于催眠的强大和案件的神奇,那个只一个背影就令她对催眠这个职业和心理分析心驰神往的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对方的真容。
而他此刻就近在她的眼前。陆之暮闭着嘴默默地靠回靠背上,看着前面,开始觉得两个人第一次相遇和每一次相遇都格外神奇美好起来。
路程稍有些远,陆之暮隐隐有了些许困意,昨天几乎一夜未睡,一面是紧张于今天要第一次从旁观摩专业心理分析甚至是催眠治疗,兴奋令她久久无法入眠。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鹿禹稱依旧彻夜未归,她甚至没有办法浅眠。
今天她更是直接跳过了这些,进入到更为惊险的直接参与环节,心理压力过大,让她有些耗力过度,此刻如释重负,突然就困意来袭。
鹿禹稱看着逐渐靠在座位上缓缓进入放松状态的陆之暮,放缓了车速,帮她下降了些许座椅,感受着自己心口某种不确定的跳动,突然觉得事情有些糟糕了。
他看过太多人的意识逐渐沉睡,潜意识苏醒的时刻,可都不同于这般,陆之暮在他身侧心安入眠,呼吸浅浅,而他光是看着,心跳的频率就变得陌生无比。
陆之暮在鹿禹稱把车停稳的时候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因为餍足伸了个懒腰,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鹿禹稱车里,马上收敛住,像是伸懒腰到一半被人摸了一把的猫,有些不爽却不敢发作。
她轻轻咳了咳,突然发现对面不是公寓,而是医院门诊部。
陆之暮侧头看鹿禹稱,他却径直推门下车,走到她这边来,拉开了门,垂眸看着一脸惊诧的她。
等不到陆之暮的动作,鹿禹稱径直弯腰探身,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帮她解开了安全带。距离实在近,做的事情又确实暧昧无比,陆之暮愣怔的目光随他而动,半晌反应不过来。
鹿禹稱依旧撑在她身旁,侧目看她,陆之暮突然注意到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她觉得口干舌燥的是自己才是。
鹿禹稱指尖轻点了点座椅,嗓音低沉:“你今天涂了香水?”
陆之暮一愣,木然回答:“没有啊……”
鹿禹稱似乎是难以置信,好看的眉头微皱,又问:“换了洗发水?”
陆之暮摇头:“我一直用的飘柔……”九块九便宜又好用啊……
鹿禹稱两次没猜对,这不符合他一贯的智商和作风,他有些沉了脸,没有再同陆之暮说话,径直把她从车座上抱了出来。
陆之暮一脸懵,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另一只手赶忙把门拍上,刚转头,人已经被他抱着朝门诊走去。
看了诊拍了片,确定为软组织挫伤伴随轻微骨折,折腾了半天,脚上打了厚厚的石膏。
陆之暮看着自己的猪蹄膀欲哭无泪:她平地摔就算了,还给摔出石膏来了。接下来生活不能自理可怎么办。
鹿禹稱在那边刷卡,然后听着医生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又过来准备抱她。
陆之暮赶忙摆手:“鹿先生,我用拐杖就好了,要不您多累……”她九十斤的重量可不是盖的。
鹿禹稱停在她面前,问:“上下楼梯怎么办?”
陆之暮讪讪答,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您走前面,我慢点能跟上的。”
“有区别?”
一句话让陆之暮闭了嘴。也是哦,一个是让他身累一个是让他心累,况且人家时间宝贵掐着秒表计费,用来等一个瘸着腿的她实在是暴殄天物。
胡思乱想的间当,鹿禹稱很自然地抱起她朝外走去。
车上比先前更加安静,陆之暮不似从前睡着没有意识,此刻清醒地忍受寂静的折磨。她左右看着,车子开了出去,发现居然依旧不是回公寓的道。
陆之暮诧异地开口问:“鹿先生,您……你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吗?”
鹿禹稱面上平静无波:“没有,回家。”
……回家的路不是这条啊啊啊……难道鹿禹稱这个天才其实有一个路痴的致命缺陷?
陆之暮暗暗瞥,想到他之前问了她两个奇怪的问题然后黑了脸的样子,提醒得有些胆战心惊:“这条好像不是回公寓的路……”
鹿禹稱一脸淡然,回答:“我只是偶尔才会去公寓,平时都住山上的别墅。”
——哦。山上的别墅……陆之暮简直想要报警了,真是狡兔三窟,她想尽办法赖进别人公寓,合着那只是人家只是偶尔到此一游的场地?
可把她给白骄傲得意了一阵,原来人大佬根本没把她放在跟自己一个段位啊。轻轻松松打发了她,她是不是该好气好气……
等等,鹿禹稱这是要带着她去他山上的别墅了?!
陆之暮独自内心活动半天,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转头看鹿禹稱,却见他好看的唇角微微翘起,在夕阳下近乎炫目。
正文 22.第22章
山上的别墅,陆之暮这一路上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鹿禹稱这轻轻浅浅说出的话。
B市有一个著名的富人区,坐落在风景极好的景苍山上,说是区,其实但凡在B市住一点时间的都知道,整座山上的别墅寥寥超不过十座,里面除了B市数一数二的富豪,就是一些隐居的政客。
鹿禹稱居然在那里有座别墅!陆之暮心里真是复杂难言:这人真是深藏不露啊,看来他的收入已经到了她根本不可想象的地步了,但最让她难受的还是,这么好的恐怖小说悬疑案件的理想圣地!鹿禹稱居然现在才告诉她,早说的话,她光站在山头看一圈都可以编多少故事啊!
鹿禹稱顺着围栏把车子开进车库,外面早已夜暮降临,别墅里零零星星亮着路灯,静谧无比的秋夜。
他依旧一言不发地抱她下车,开门,自己换了鞋,然后径直把她放到了客厅那张看着就舒适无比的大沙发上。
陆之暮早已习惯了突然被抱起了,甚至在他怀里提醒他拿后座的包包和衣服。
她挨到沙发的一瞬间,内心长长喟叹一声,不知道该喜还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