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之后,随则迎来一阵寂静。
那种即将失去她的绝望,跟山上的晚风迎面扑来。
他仿佛在做着最后垂死挣扎,试图争取得到更多的她——至少要成功带跑她到对自己印象的改观。不,应该让她意识到他也是个男人,可以hold得住她的男人。
他的征服心,或者说,是企图心,遂向胆边生。
于是,他移贴近她的唇,再顺沿着颈项一路往下探索…试图要再次撩起她的欲望火苗。
她僵直抿紧着唇,似乎不懂得回绝或回应。
没几,他突感觉颈后项有一阵冰凉的潮感,抬起头,望到她眼中正挂着连串泪珠。顿时,惊震得杵在那儿手脚无措。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她已诚如风中即将熄灭的蜡烛,而自己竟然还对着她吹气!他为自己既鲁莽愚蠢又不成熟的行为,感到生气和难堪不已。
他把她拥进怀里,羞愧得甚至连抱歉也说不出口,只能使劲地抱着她。
也不懂她哭了多长的时间,倘若硬要计算的话,那么如果她的泪珠能变成珍珠,至少可把他变成一个富翁了。
他的衣襟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她微凉的泪水感觉提醒了他,那个一直垂头低眉缄默的她,是何其孤独和哀伤——能与人说的都不算孤独呀。
不过,万能的神造人也真有保全的一套,既能搞出睾酮和激素这些神马,更有奥妙无比的泪水。
停止哭泣的她,倒似把心里的压抑缓解了,逐渐冷静下来带点难为情地在他胸前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他低头把她脸庞未干的泪痕轻轻抹去,却发现她的眼眸出奇地清澈,仿如掉进了两颗星星似的。
他自制地按捺着冲动没敢再造次,强制把视线移离她的眼她的唇。
“我能为你做什么?”只好生涩涩地问出那么一句。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虽然一向从没觉得自己聪明,但这刻她实在觉得自己荒谬达到掉线的水平。
“我没事,只是觉得自己疯了。”她居然还能微微露出个嫣然一笑。
他觉得自己才真正是要疯掉的那个。他不敢再继续看她,遂提议下山去。
下山后,他拐进了一家油站,掏出所有的钱,把摩托给添足了油。
“跑到油尽了我就放你走。”他说。
她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自己也厘不清的复杂思绪。
当机车在路上飞驰狂奔,他玩命的模式催得时速针直往右摆去,且以不断在其他汽车间横冲直撞穿梭。
这哥儿固然艺高胆大,可紧贴在他身后的姐姐魂飞魄散,简直是乘上云霄飞车——人生虽在水穷处但我仍未想要以这种方式安乐死呀!
“停!停!快停下!”她一面拍打他一面趋近他耳边喊。
“为什么?后悔啦?”他终于在路傍一个没人的车站停下,一副挑衅状地问。
她带着双麻麻抖抖的腿跨下机车,往站子的横板上歇坐收惊。
他随后也跟过来,跳上靠背坐去,把脚搁在椅位上。
“你还那么年轻,万一出了意外如何对得起父母呢。”她轻轻地说。
他对她这种训导主任模式的讲话,不是一点都不感兴趣,而是终极反感。他暗忖,如果她敢再一次训导主任上身试看,可就别逼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封住她的嘴巴了。
可惜,她偏又不吱声了,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你有香烟吗?”沉默良久,他突想起翻她手袋那时约莫曾看到遂问上一句。
“你果然够坏,烟酒都来。”她从手袋翻找出一包皱巴巴软盒子的香烟。偶尔心情郁闷时,她会有抽上一根的习惯,当然背着费立。
她重复地用过“果然够坏”这句话,看来本质上依然把他当个孩子——这是在挑衅他最为敏感那根神经么?
他十分来气,脑筋在转动着,恨不得立马干点什么坏事出来。
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禁不住低头莞尔,并用手肘蹭了蹭他搁在椅上的脚,有点以示抱歉或求饶的意思——带点撒娇成分。
这倒是管用,立马把他由男孩阶,噔噔噔,跃升成男人阶。他轻叹了口气,没法跟她计较去。
“当一个人孤独时,烟就是最好的沉默良伴。”他说。
她微微一怔。就凭那句说到她心底的话,她点燃一根给他。
他深深地抽了一口,再递给她。
她拿着看着半亮半灭闪动的烟头,一如当下自己的心情。
“…你…自己住吗…”她垂首含糊不清地低问。矛盾的既希望他听见又怕他听见的样子——自知这完全是个8号风球的危险红讯号。
“我一人住…”顿了顿,“在人家的楼顶上加盖的透天厝小板房。”
“…可以带我回去吗…”这种时分一个眼睛红肿衣衫凌乱的单身女子去找酒店,以任何正常逻辑来说,恐怕显得很不寻常。更甚是,那卡帐音讯立马转递到费立的手机。
他没多说,跳下横木,骑上摩托。她尾随而上。
机车拐进一条小巷弄,停在一排楼宇的后方。他锁好了机车,领着她往旁边的楼梯蹑手蹑脚而上。
脚下的高跟鞋让她走得异常吃力,才爬至二楼已不得不扶栏呵气。
他停顿看了会儿,倒退两级,一手穿揽过她的腰,直接来个公主抱,蹬蹬蹬,拾级而上。走到四楼间适才把她放下,开了通往天台的一道门锁。
方踏入屋里,他遂把门反锁上,已火急火燎迫不及待反身一把将她拽过来,熊熊的□□再度仿如燎原般彻底焚烧起来。
理智如飘远的浮云,绝望转化成更强烈的欲望。她则被动得成了激情的奴隶。“…这次我不会令你失望…”他喃喃地道,领着她的手带到他想要她去探索的领域…
毕竟年少血气方刚,世间几乎没有任何理智可以阻挡这场体内荷尔蒙风起云集掀起的暴风骤雨了…
…她带着崩溃的自暴自弃和绝地罪恶感,彻底地放逐了自我,随着他的节凑情意乱迷得前所未有的疯狂。
在黑暗中,他们相互一无所知,但在激烈的情热中,他们的肉体在互相确认对方….
翻江倒海终有时。
因为那过于强烈,他们的记忆瞬间就蓦然地切断了。恢复风平浪静,她躺在他的臂弯里,两人皆安静不言语,只是茫然地探索着一个明显的记忆。
不恨君生迟,只恨我先老。
良久,乔幸像个梦游人般回到现实。
内心似乎被一根凄怆和愉悦的麻秸相互胶葛,蓦然憬悟到,短短的今天恐怕已经把自己的今生过完了。
人生中很多东西是不可能得到的,因为有个叫命运的大神在主宰着。所以,从今以后,她要先学习放弃。
她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躯,他仰起头俯身望向她一会,复把脸埋在她散如云的浓发堆里,手掌在她的柔滑的锁骨间,顺掌一回反掌一回地游走…
不久,他的手掌滑落在旁,随则即听他发出轻微均稳的呼吸声。
她依旧静静地躺了会儿,然后轻巧地从他的臂弯慢慢蠕退出来。
他反了个身,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并没醒过来。
怀里空了,他仿佛睡得更舒畅。以他刚才那派“壮烈成仁”的消耗,纵使年轻纵使钢铁打造的身子,也必然累得不省人事了。
她盯着沉睡的他好一会儿。
年轻得令人心悸的俊秀脸庞,突令她有一阵掩护不来的心虚感。
自己会不会造就他年轻人生里某页的祸枣灾梨呢…
打从父亲去世那日开始,她已经有一种预感,人生从来就是幸福短暂,不幸长久,因为被爱的记忆太模糊了——母亲耳提面令的爱只能是一种负担。
可她却那么希望他能幸福长久,尽管她对他一无所知。
也许,他明天起来将已记不起今天所发生过的一切了。也许…
他那么年轻。年轻就是生命给予最富足的礼物。
她轻巧地没发出一丝声音,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转身拉开门悄然无声地往外走去。
走在晨风中,蓦然想起一首曾念过的诗,不期然呢喃起来:
若有风来,便随风来,等风走。
若有思念来袭,便随思念来,等思念走。
如此定然会有痛苦吧…
☆、许我一个梦
(时间倒退回乔幸拉门走出去之前的瞬间)
为了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她提着鞋子,踮着脚尖走猫步——在这离去的悲剧情节像平添了一幅莫名喜剧感画面似的。
鲁迅曾说过,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可乔幸却一清二楚,自己毁灭性的悲剧非但没价值,甚至更是给不得人看。
直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她始敢把脚板放平。
可当赤脚刚与冰冷的水泥地甫接触之际,不懂是脚掌太暖,还是地上太凉,刹时间有种意料不及的倍觉夸张触感,分不出到底是被烫着还是被冰着似的样子。
她皱着眉头,禁不住把脚跟迅速再提起继续踮着脚尖。
即使这样,她还是强忍着,带着一种速速逃离的行动和心态,迈开脚步急疾往楼梯间走去,像个贼似的。
(乔小姐诚然始终意料不及,空手离去的自己确实成了个偷心贼。从即日起,就这样把这个突闯进自己人生的黑客的感情篇抓瞎弄成黑章去。)
一个早起的大妈,不巧正在徐徐扫着骑楼,见楼梯间倏然蹦出个人影来,边抚着心口边小声碎碎念着:“咋搞滴,这大早把俺给吓个跳...”
乔幸赧红得连抱歉都没敢开口说,就三步并作二步狼奔豕突去。
她没有回头看,一次也没有。心中早已了然,踏出那扇门即已切断两人之间的一缕蛛丝。各自恢复成为两不相干的陌生人。
在这大千世界短暂的偶遇,她不过是只脆弱的蜻蜓,在他的波心轻微点水般兴起的小小涟漪,很快就平静了无痕,不足以有任何牵挂。
谁也没有掠取了谁什么,也没有磨耗、放弃了什么。她是这样相信的。
即便如此,心中的空城依然有阵挥之不去的悲切荒凉感。
路上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人潮,许多三三两两的少年貌似赶搭车去地方,为这清晨展开了一片活力的序幕。
空气里透着一丝清凉意,就算仍在这么一个炎夏里。
乔幸暗忖自己那身装扮与时间背景似乎有点格格不入,遂把手袋紧紧环抱在胸前,做出之半掩护半捍卫的自然动作。
幸好夏季的天色亮得早,也幸好只走了一小段路就截到一辆计程车,也幸好开车师傅是个有礼不多话的人,终于才把她那一惊一乍的神情稳住。
乔幸就像个自觉闯了祸的无助孩子,不得不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准备接受惩罚。
于是,即使是平常微不足道的琐碎小事,突然也能让她有一种侥幸感。
因为,她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即将会是片大海还是座大山。她既不精潜泳谎言之海,也无力攀爬狡辩之峰。
她诚然不想说谎,但也不能说真话。这两者对她来说,都有着同样的致命艰难度。
可是,当她甫踏上家门口,适才一路上的惊慌和恐惧,顿时满满地被满溢的侥幸感取代。
昨儿分明不是那么排斥厌倦这个——费立的——家么?
尽管她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那种强烈“回到家”的踏实小确幸,宛如洒落在身上的一抹晨曦自自然然安定温暖了整个心扉。
乔幸是个靠熟悉感生活的人。
她血液里的宅气浓度高得几乎堪差媲美宅腐,乃至生活圈子非常小。基本上没有必要,她就绝对不会主动跟不相干的陌生人接触。
她去同样的店子购物,吃着差不多同样的食物,跟同样的人讲着同样简单的对话——例如费立母亲店员邻居等。
每天每天,周而复始,一成不变。
对于这种摆钟式的生活她丝毫没有怨言。
她也就喜欢这样,不去干扰别人,也不必担心有人会来干扰自己。静好的,不必接受或承受别人的言论或观点去影响自己的生活。
(也许,她最为感激费立的是,把母亲独立安置好,让她终于可以摆脱继续被母亲指指点点地过活。)
此刻,她蹲在熟悉的门前,光是因为知道每株自己养着的植物正确位置,已足以让她感到幸慰无比。因为,她觉得那些全是自己的一部份。
乔幸不喜欢种花,对花无感格,特别是切花。
也许是内心情理交织冲突的结果,她养着清一色是无味无花无果,甚至单一绿色的羊齿蕨类植物。它们都很容易照顾,也长得慢,不必费太多心机去施肥浇水或修剪什么的,只需冬天移进室内,等到天气开始暖和后再搬出室外就行了。
她日常大部份的时间就消磨在蹲着看这些植物,常怔怔惊讶其青绿中的层次和多样化,仿佛眼前出现的是另一番异于姹紫嫣红的多风情画面。
有回母亲过来看到十分不以为然,对她诟病不已:“物与类聚。”
费立听着爆笑不已,直点头如捣蒜地认同。
母亲指的,兴许是她与养着的盆栽一样乏味不讨喜;而费立认同的,恐怕是她的简易好养。而她却认为,自己大概是母亲这生唯一的功德——专程为费立而献出的一朵供花。
三人脑海中的情景仿如被人窃取出来,放在现实的人生中一样。
尽管如此,绚烂的春花夏花依然目不暇给,前后左右邻居院子里的花树总攀延长过来,不缺点缀了她生活的各个角落。
还有,费立总喜欢给她花送,几乎从不分节日——貌似跟某花店定有长期契约。(她猜测,兴许在定期送他们办公室摆设的名单上加多一个家里地址吧。)
现在,她就像个猫儿般静静蹲在那儿,好像至始至终不曾离开过这房子,甚至一惯的日常。
直到蹲着的腿部有点发麻,她遂慢慢站起来,翻找锁匙,开了门进去。
昏暗的室内一片寂静,她立脚站定了会儿,迟疑着不知该往家里哪个地方走去——直接去厨房给费立准备早饭?她的无耻心一下子就让羞耻心给扑灭了。卧室?…
嘚一声,客厅的灯倏然通亮了起来。费立就站在不远处,手上握着酒杯,眼睛盯着她脸上看。
她登时像凝结成了冰雕,手脚冰冷地站着一动也没动。
他亦不语,直勾勾的望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的征兆。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轻叹了一声,走了过去。
“你要不要说下整大半天失联的故事?”他用手拨弄了一下她前额的发丝,语气是一贯平和,一丝怒意的烟烬味道都没有。
(其实,他难得昨晚没出外应酬,专门守在家里等了她整夜。也就那么巧,他适才拨了拨窗帘子,却无意中发现她在门前,也不知到底蹲了多长时候。故而,就有了“她可能一直都在门前”这样的误会。自然心疼又内疚,怎会多去追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