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懊悔不已,老林头将这些话牢牢记住后,对着徐子廉弯腰作礼:“是。”抿嘴几次,“多谢大人提点,下官明白。”
“既然明白就去召集人马。”
“是。”
此时,寨中那大多数人团团围着大当家与徐子青两行阵势观望,幸灾乐祸的有,拍手称快的也有。徐子青眼见闻礼被人快要带上大虎头那处血淋淋的地方,想动倒被人拉着。宋谢急得大哭,却也是被人拉着不能过去。
“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老大稳稳操纵着手里两颗硕大光滑的玉珠子,将肩头那身批往上拽拽后,老眼皮眯眯盯着面前的姑娘,“这大虎头可真是不好受呀。若是怕,我可以让徐子廉那人顶替你这位置。”他笑起来,“反正换谁都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那花楼老板娘是你名义上的亲姐姐吧。”宋闻礼张张嘴,脸上表情不变,淡淡地瞧着大当家。
老男人脸色微变,最后沉声儿道:“是……那有怎么了?”心里头还在怀疑这丫头是怎么晓得这事儿的,可说到底,还是大当家自己小瞧了这女娃。他当下笑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倒不如给我说来听听?”
“可有人说你与那老板娘的年龄相差,可是差了十几来年头的……啊,现在我也不拐弯抹角地说了,费时间。你与那老板娘其实是亲母子关系吧?”宋闻礼笑眯眯眼地说,“我说对了吗?究竟对不对。”
老大眼下表情多变迥异,实在是愠怒当即,他翻眼瞧瞧周边的人儿都是以种好奇地目光而瞧着他,他咬牙切齿:“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大当家别气,我这也只是猜测开的句玩笑话,若是真的,那我岂不是神通了?”宋闻礼弯弯眼,眼珠子若有若无地瞟向大当家后面那处密林,眼底闪过丝深沉的笑意,这眼却被二当家捕捉到,老二直接冷眼上前来紧紧拽住她手腕,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你别耍那点小聪明。”
“唉呀,我这次真没。”宋闻礼举举双手给他看。
“老大,暗处有敌人。”二当家背对着大当家说道,“叫上人去巡场,别放过角落。”说实话,比起警戒心或是谋权策划,青少年在寨主老大之上,危急时刻,自然都是得听二当家话的,包括大当家这粗汉子。
宋闻礼拧眉,果然想瞒过二当家还是有些难。
老二清晰地勾勾嘴角:“你故意说话拖着时间,不就是已经意识到有官兵来救你们了么。借话确实可以拖住大当家,可你偏偏忘了我这存在,真当我吃草的?”二当家冷脸,欺身上前,将她抵到土墙面前,右手紧紧勒住她脖子不慢不紧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群小人。”
宋闻礼笑道:“我是小人,那你便是大人了。”
老二满脸阴沉下来,可还未等他有所行动,左侧耳朵后面便迎来道劲风,随着耳朵一阵刺痛的感觉,脸颊便有阵温热的液体滑下去,是血。那把袭来的锋利小刀结实地钉在了墙壁上,凌凌地在他眼前响着。他额前的发带被扯开,发髻松散下来,黑发下留着双阴沉的眼睛。
下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倒在地上,手指颤颤地指着远处,粗着声音大吼大叫:“大当家,官府的人就在外面,已经攻进寨里了!”
接着是有人磨枪打棍跃跃欲试的声音,大当家立马操起武器来哈哈两声道:“劳资我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兄弟们,前年那帮兄弟们的仇咱们终于可以报了!”
闻礼还没缓过神来,便被老二他强行拉着进入柴房里头关着:“你给我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他紧紧勒住宋闻礼的领子威胁道,“如果动一步,我就把你的腿割下来喂猪吃!”
“哦呀,这话说得太狠了些。”不久,这声悠闲的嗓音从老二后头正正当当地传了过来,悄无声息,二当家甚至没有发觉,自身的大腿便被剑鞘重重一击,最后直接单膝跪地,只听骨头嗑嚓声响,甚是惨烈,老二痛叫声,埋着头,余光却瞥见旁边的玄色鞋靴,轻然地从他旁边经过。
观孟弯下腰,黑眸静静地注视她半饷,声音低低沉沉地宛如碎玉:“没事吧?”接着指腹细细磨蹭她苍白的脸颊,眼睛垂着,隐去眼里过多复杂的情绪,“……抱歉,我的失误。”
“是我的问题,不关阿孟你。”宋闻礼认真地与他对视,“所以别说抱歉,而且你能来救我我很高兴。”说着眼底阵儿酸楚,却强行忍了下去。
最后少年将宋闻礼单臂揽起来的时候,二当家正好抬头与他对视,却见少年那眼底里尽是冰冷刺骨,令他浑身一颤,老二阴着脸咬牙笑道:“原来是孟大人,真是久仰了……早听说你在京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赶了回来,办事还是一如既往地果断啊。”
“趁我不在的时候逍遥法外,你这恶趣味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观孟眯眯眼,抬起剑鞘,最后忽地摔下去,重重地打在老二的左手上,只听二当家闷哼声,手里的飞镖落在地上,“我不赶着回来,我这身旁的姑娘岂不会被你活活弄死?嗯,倒不如说,我这趟回京都算是个错误决定…我的失误。”他眯眯眼地指指自己。
老二被他麻绳紧紧捆住后,宋闻礼发觉少年的脸色不对劲,苍白无力,几经快要昏厥似的却在她面前装出副没事儿的样子。宋闻礼上前拉住他的手:“你没事吧?”她感觉说这话就是自己白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他。
少年脸色一滞,嘴角笑意蔓延开来,他弯着眼道:“宋姑娘没事儿吧?”
说实话,这反问话让她心里头怒气满满。
宋闻礼醒来时已是晚间,大雨不知在何时已经歇息,屋内只留着烛火慢悠悠地燃烧油灯,她坐床头观望了会儿窗外头的景色,还听到淅淅沥沥地雨水声儿,接着门被推开,宋谢见她醒来,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来:“阿姐你终于醒了啊?”
宋闻礼点头,却忽然想起观孟,语气紧张地开口问了句:“孟大人他那边…怎么样?”
“咦,孟大人?”宋谢仔细回想回想,“好像比你严重,受了伤,正休息呢。”
第034章
有几处枝桠满乌云,几枝似铁地张牙舞爪,奇怪且曲张地蔓向天空,使得日光被枝刺得刺眼,露水淅淅沥沥地黏在她衣角边缘沾湿,脚踩着枯叶,她将臂间篮子搁在地上,接着双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篮中备好的供品拿出来置好碑前,此时坟前蓝天渐渐弥漫,大风刮过,不安得很,宋闻礼闭闭眼,对着坟头磕了三下头:“安娘,今儿我先来看看你。”
今儿是她头七日子,本就没什么亲人的安娘,如今能来瞧上一瞧奉上供品的人家恐怕只有宋家子了。宋闻礼侧侧头,将视线落在后面几米处的那个人身上,此人一身破旧囚衣,头发散乱模样癫疯,样子不比先前那么年轻气壮,宛如泄气的皮儿似的枯瘦如枝。若是不仔细瞧瞧,铁定很难发现这人儿,便是安娘之弟,安牛。
见安牛神色恍惚,不肯上前祭拜,身后看管着他的老林头用脚气呼呼地踹踹他:“磨叽什么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真特么什么德行了现在,快过去拜!拜完继续和你那堆兄弟牢狱里待着!”
“不!我不!”安牛提步想逃,被老林头一把抓住后领子给倒提了回去,这人还刚好没站稳,这一摔,还刚好摔在坟头的正前方,脑袋直接被硬石儿磕破,头破血流。老林头哎哟喂了声,嘴里嘟嘟咕咕:“这干我事儿啊?等回牢狱里再给你弄弄。”
安牛爬起来,表情呆滞地盯着碑前自己亲姐姐的碑头,最后双手紧紧地捂住眼睛,干涸多血的嘴巴哆哆嗦嗦:“不,我不想来……这怎么可能。”
“你就算不愿,这里面躺的到底还是你的姐姐。”旁边宋闻礼慢腾腾站起来,顺将手中那香塞到他手里,淡淡瞥了他,“头七的日子,好好与安娘说话吧,安娘若是心情好,你便好,若是不好,你再回去狱里好好反省自己。反省……”她顿几秒,嘴角勾起来,眼底里却尽是冷意,“反省你当初到底该不该为了那点私利,弃安娘的性命于不顾。”
安牛恍惚摇头,目光死灰沉沉,嘴巴里嘀嘀咕咕就是这几句:“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杀了她!”接着他埋头,脑袋一下,接着一下,重重磕在地上,直到血流不止,宋闻礼都未曾有阻止他的举动。老林头见之大惊,立马过来拉住安牛,瞪眼:“要死啊?你死了我回去怎么和徐大人交代?”说罢,眼睛瞧瞧那一动不动的宋闻礼,拧眉,嘴里喃喃,“咋地不阻止一下。”
安牛入狱之事,原因还是得要提提安娘死亡这案子的,人虽不是安牛杀害的,可他那也算是间接害人,那晚另外催债的债主找上门来,安牛躲避不及,被他们捆绑住了到处在家里有搜寻好东西,却没想到一眼便瞧上了正准备沐浴的安娘。见她香润可口那些贼子自然想入非非色.心痴缠,就这么相互拉拽之间,她错脚,脑袋跌向那桌角尖尖刺,直接一命呜呼,死于非命。
那时候安牛也从未阻止过那些人的勾当,因为那债头头说,若是能将安娘卖了给他当小太太,那笔重债便一笔勾销了。可安娘死后,债主便改了个说法,因为这事儿说出去对谁都不好,只要趁着深夜将尸体弄出谷子去装出意外死亡即可——原本是这么和和美美的计划,在安牛担惊受怕了几天内,不是接受公堂审问便是夜夜食不下咽,听到宋闻礼被冤入狱,他心里头庆幸是有的,复杂也是有的。若没有那孟大人,如今他铁定是早已经离了澄县过日子去了。只可惜就差一步,明明就差一步。
安牛情绪稳定下来,才看清墓碑前那行字——安家长女之墓,他咬咬嘴,粗糙的眼皮子猛地闭起来,脑袋死死抵着:“姐,要不是我,要不是我你铁定还活,都怪我。”他将近咬破了嘴唇,宋闻礼二人立在后头看着,直到他进行完最后次磕头,老林头将腰间的镣铐取下来,上前给他戴上。
临走前安牛与她说:“我姐一直都觉得你很好,可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好,因为你脑子蠢笨又喜欢叽叽喳喳的,有时候还喜欢耍小聪明…可正是我的偏见害了自己,还有自满,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所以越陷越深,那时候就该听你的话放手,那时候……就该将你的话放在心上。”
“现在呢?”宋闻礼道。
“如今……”安牛低头,看看自己手腕处仿若深陷进去血肉里的铁制镣铐,眼睛里没什么光彩,“现在我想,你一直都是对的。”
宋闻礼笑而不言。
其实有时候,她也是错得离谱,这错与安牛也许不相上下,或者更为严重。
老林头将安牛拉上囚车后,才转身瞧她半饷,宋闻礼被瞧得头皮发麻,才侧侧脑袋,从篮子里掏出个苹果来摆他面前,一副我懂你的模样:“吃吧。”
“…………”
老林啊老林,这馋嘴儿的功夫以后少在姑娘家家面前摆弄。老林头内心悔恨不已,嘴上笑笑道,“宋姑娘留着吃吧,我等你并不是因为要找吃的。”
“那便直说吧。”宋闻礼道。
“你晓得我要说什么吗。”老林头问。
“嗯……”宋闻礼显出苦恼模样,“那真是不知道。老林头你也真当我神通呀?”
“若是神通那也是挺好的。”老林头嘴里将瓜子壳巴咂巴咂几下吞了肚子里去,眼睛再瞅瞅她,问,“宋姑娘可是要回自个家里去了?”
“甚么?”
“我意思是,先前因为你刚被孟大人救回来,身体虚弱,徐大人便给你腾出了间卧房,如今你身子大好,是打算回去家里头了?”老林头忽然咧嘴笑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问问,姑娘别在意。”
“老林头你说这话已经足够让我在意了的。”宋闻礼眯眯眼笑道,“可是先前我招惹你什么了?”
“什么?”老林头。
“招惹你什么地方了?”宋闻礼重复,想半饷,“这事儿先暂且搁着,我如今还有件事儿问问你。”
老林头思忖半会儿:“说。”
“观……”宋闻礼顿几秒,改口,“孟大人伤势如何?”自从前晚她从官府中醒来后,只听闻他负伤的消息,却再没能见过他一面,好似面前有道墙壁,怎么走也走不通似的。
老林头眼神动动,低着眉缓口说道:“孟大人现在无事,只不过琐事颇多,估计这些天都无法见你。”接着他提提腰际的大刀,上车预备驾马前,对她抱拳,“宋姑娘,在下便先走了,告辞。”
那时候乱臣当道战火聊生,连京都商富李家都未能幸免,她重伤于乱箭之内,死于梅花树下,闭眼,以为从此了却前生,一眨眼却回了如今这孩童年龄,高兴是有的,不真实也是有的,惊讶也还是有的,比如被她搅错的命运,或者是本不应当认识的人事,亦或是观孟那样的存在。
“如你所说,这里的花灯很好看。”
低沉沙哑地声音猛地窜入到她脑子里来,意识倏然清醒,她闭着眼皮的时候看东西,发现还是黑夜,她大多数睡在不清楚时辰的时辰,如今睁眼醒来,拉火点上灯,也不知自个睡了多少。脑子里还在盘旋刚刚的声音,她咬嘴,手指头不经意碰见烛火,倒没想象中那么烫。
旁边宋谢还睡着,嘴里支支吾吾地唠叨着梦话,躺在外面铺子那只大黑鸡咯咯地蹬着长腿走过来,一对傻鸡眼直直盯着她瞅。“没吃的。”宋闻礼道。
“………………”
上午收拾完铺子后,宋闻礼便招呼请离,将铺子交给宋谢及驼子看管,她穿好衣裳,去了徐大人府邸,接着交代在西山寨所发生之事,实则也没什么好讲的,只是如今那些没被抓住的西山重身党在澄县深山,包括那大当家,所以百姓心里头自然慌得又慌。
“若是担心阿孟。”徐大人指指门外头,脸上温和委婉,“左拐尽头经过院子后,那间屋子,他就在那里养伤。”
“多谢徐大人。”宋闻礼恭敬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