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卿摇摇头,“时间不短了,从十四岁那年,你将皇叔派到大宛借着库尔木的手害死他客死他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斩断了和你所有的兄弟之情,若是再说的早一些,便是从你父亲从我父皇手中篡夺皇位的那刻起,你我之间,就注定了只能存留一个。”
暮子奕冷冷一笑,“这些年,我一直在防着你来这一手,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没想到,还是错你一步。”
暮云卿低头捻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有时候走错一步,便会满盘皆输,这个道理你现在才懂得,未免太迟了。”
“小七。”他轻声一唤,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刻从天而降,带起嗖嗖风声。
暮子奕下意识地仰起头来,一滴水珠,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落进他的嘴里,叶绾看得眉睫一颤。
暮子奕直到咽下那滴水,才尝到一股苦涩的味道,反应过来呸了两口,抹一把嘴唇,“刚刚那是什么?”
“鹤胆汁。”叶绾声音轻轻,没有一点温度,“毒性比之鹤顶红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特意配的,还请皇上笑纳。”
暮子奕的瞳孔骤然瞪大,脸庞立刻变得青紫,指着叶绾,“你……”
只是说了一个字,他便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连舌头,都肿胀了起来。
叶绾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子,看着他,“我母亲喝下去的毒药,是你给的吧,真好,如今,通通都还给你了。”
她摸着暮子奕的脸,嫣然一笑,“奕哥哥,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正文 第088章 离开
国有大丧,天下知。
淳化八年,世宗皇帝驾崩,其堂兄逸王临朝称制,改国号为世安。
新帝登基,创新制、薄赋敛、息干戈、省力役,百姓称道,国威大震。
暮云卿登基第一件大事,就是为死去的叶相正名,洗刷冤屈,重新修葺叶宅,重新安葬叶擎和夫人萧氏,还有叶相的两个妾室。
前朝安顿之后,就要填充后宫了。
册封礼下达,妍王妃被封为贤妃,掌管延禧宫;萍王妃被封为惠妃,掌管坤仪宫;又纳了两个常在,两个嫔位。
只有叶绾,迟迟没有下来封号。
这日阳光明媚,叶绾带着弟弟妹妹驾着马车前往城郊,去拜祭父亲母亲。
墓地修整得十分干净,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墓地之上,叶绾在前,弟弟妹妹跪在她的身后,对着坟墓深深叩首。
叶绾跪直身子,看着眼前的墓碑,轻声道:“爹,娘,两位姨娘,女儿总算是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为你们报仇了。”
一个颀长俊逸的身影缓缓走至她身旁,“前尘已了,你也可以放下了。”
“叩见皇上。”叶寒三人在原地叩首,纷纷退下,留暮云卿和叶绾两个人叙话。
叶绾默然,低头不语。
半年来的奔波和疲惫一经卸下,原本以为会如释重负,可不知怎么,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畅然。
报了仇又如何,她的父母再也活不过来,以前的家,也再也回不去了。
命运的轨迹从来不为自己的意志所行走,它总是出乎意料,逼着你,不得不往前走,你走的越难,它就越高兴。
严厉却不失疼爱她的父亲,温和偏又爱唠唠叨叨的母亲,还有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明黄身影,都通通远去了。
一切都随风而逝,唯有记忆,还遗留在心底深处,难以抹去。
暮云卿就站在她身旁,和半年前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是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彼时的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娃娃,空有一颗胆大妄为的心,却并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然而她面对他时,那倔强的眼神和固执的神情,迥异于所有他曾见过的女子;如今的她,依旧倔强固执,却已经能够沉静下来,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
她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有着世间最独特的气质,最动人的魅力,是他见过的,最美的。
他朝她伸出手,叶绾抬眸看了他一眼,稍顿,将手置于他的手上,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皇上政务繁忙,如何有时间过来看望我的父母?”叶绾轻道,声音在微风中清清凉凉,沁人心脾。
暮云卿看着她,“朕不是来看他们的,朕是来看你。”
叶绾望向他,对视上他深邃而清亮的眼眸,心中一悸,两个人的目光,不偏不倚交织在一起。
暮云卿牵起她的手,缓缓道:“朕迟迟没有定你的名分,你可怨朕?心里,是不是着急了?”
“不曾。”叶绾淡若一笑,“皇上不定名分,便说明对我还有别的安排,我也想听听看,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她终究是一个女子,而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王朝,一个女子,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
暮云卿看着她,“有三个选择,你自己定。”
“这么多啊,说来听听。”叶绾眼底显露出几分小女孩的狡黠。
暮云卿轻轻一笑,“第一个,发挥你的长处,到太医院去做一介女医;第二个,依然做朕的侍卫,随侍在朕的左右。”
他说着,嘴角又扬起一个弧度,“无论是女医还是内侍,你都可以陪伴在朕的身侧,日日夜夜,不离不弃。”
叶绾小脸一红,“那第三个呢?”
暮云卿神情一顿,“第三个,是成为朕的皇后,与朕成为帝后,执掌这大黎江山。”
叶绾重重一震。
“皇上是在说笑吗,我一个侍妾,如何能够一跃成为皇后,贤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吗?”
暮云卿一凛眉,“朕的皇后,朕说了算。她们要的荣华富贵,朕都可以给她们。但朕,只要你。”
叶绾心中深深感动,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意和他的心跳声,第一次,觉得两个人离得那样近,那样亲密。
可是,她如何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呢?
她曾是王府的侍妾,卑微如尘,即便现在她脱离了罪臣之女的身份,她仍然不再拥有显赫的家世,她的存在并不会成为他在朝堂上的助力,她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应付后宫那些女人的阴谋诡计,她也没有做好在红墙黄瓦内了此一生的宿命,她不能做皇后。
似乎感受到她在瑟瑟发抖,暮云卿紧紧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后背,“一切都过去了,绾绾,从今以后,一切有我。”
叶绾的心口,猛地悸动了一下,她亦紧紧地抱着他,如此贪恋他的怀抱。
那么温暖,那么有安全感。
那些飘散在心上的烦恼,似乎因着他的话,他的怀抱,忽然之间都烟消云散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那该有多好。
子时已过,暮云卿还在养心殿处理着累成小山一般的政务,小七忍不住禀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暮云卿淡淡应了一声,捏了捏眉心,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心神不宁。
“绾儿歇下了吗?”他放下笔,淡淡问道。
小七上前将桌案上的折子收了,回道:“早歇下了,吃过晚膳,小夫人和属下比了会儿武,给哥哥们请过晚安,就回房了。”
暮云卿淡淡点头,站起身子,就要往乾坤宫走去,那是他的寝殿,这些日子,叶绾一直住在那里。
人刚刚踏进乾坤宫,盛夏和晚秋就慌慌张张地从内殿里跑出来,脸色煞白,看见他扑通跪地,“皇上,娘娘……她走了!”
暮云卿整个人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从盛夏手中一把夺过叶绾留下来的信笺。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你有你的铜枝铁干,我有我的红硕花朵/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卿哥哥,等到有一天,我真的可以与你并肩站立,我会回来的。勿念叶绾。”
暮云卿看着手中的信笺,一颗心,久久难以平静。
绾绾,你就这样,离开了我……
正文 第089章 离殇
烟花三月,溧水湖畔,行云流水的淙淙琴声从亭子里远远飘来。
叶绾刚打完马球,出了一身汗,回房沐浴更衣后,就随着琴声漫步到了这里,瞥见亭子里那道高雅如兰的身影。
走至近旁,她停下了脚步,专注地聆听了片刻,而那琴声,也随着不速之客的到来缓缓停下,余音绕梁。
叶绾微微笑着走上前去,“好琴,好曲,只可惜缺了个好琴师。玉兰公子,看来这绿绮琴不太适合你。”
亭中之人发出一声轻笑,“天下独一无二的绿绮,总是有它自己的个性的,本公子还需要与它多多磨合啊。”
叶绾轻笑,不置可否。
琴后的男子抬起眼睛,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却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如同冰山上的雪莲,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看着叶绾,眼前一亮。
叶绾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裙,配以月白长裙,领口和袖旁绣着细碎的白色梨花,冰姿玉骨,娇美动人。
蒋玉兰不由咋舌,“你倒是应景,这里梨花开遍,却都不如你这般鲜活,勃勃生机。”
叶绾不由失笑,“你这是夸还是骂啊,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自然是夸了。”蒋玉兰轻轻叹口气,“两年半都过去了,本公子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更美,一日比一日有钱,你知道我有多想把你娶回家吗?可偏偏你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否则我这解语阁怕是要被某人给拆了,连我也要死无葬身之地啊!便只能看着……”
叶绾在琴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品着茶香,轻笑道:“你直接说你有色心没色胆不就好了。”
蒋玉兰:“……你一定要把天这样聊死吗?”
叶绾淡淡道:“讨债之前总要先寒暄两句才好切入正题嘛。别忘了,我给你找来绿绮琴,你的那匹汗血宝马,就归我了。”
蒋玉兰眯起眼睛,“真是无利不起早啊。我那马性子烈着呢,你能驾驭的了?”
叶绾白他一眼,“都骑着它打了半天的马球了,你觉得呢?这世界上,有我叶绾驾驭不了的东西吗?”
蒋玉兰忍不住笑了,他就喜欢看她这种经历人世沧桑淡定从容地说出自负之言的嚣张模样,简直与某九五之尊一个臭德行。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你去一趟北漠,都能逼得人家忽明翰不得不退位让贤,把皇位给了叶寒,真是令蒋某佩服至极啊。”
叶绾凉凉看他一眼,“不愧是知晓天下事的玉兰公子,连北漠的政事都能了如指掌,看来解语阁,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大。”
“不敢。”蒋玉兰叹道:“这两年你的流星阁发展得神速,密探眼线遍布天下各地,解语阁在江湖上的地位,岌岌可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