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如此吗?
虽然是举国敬仰的一位大师,也许之于情之一字,他至今还没有看懂吧。
“朕从来都欣赏不了这些雅乐,羽流真人会不会觉得朕太俗了呢?”她露出一个属于她那个年龄的笑容,语气有些像是在撒娇。
“是吗?”他说,有些苦恼的样子,“陛下的回答倒是直接呢。”
起身朝唐棠微礼,“贫道参见陛下。”
唐棠走近一步,拉住他的手,在他蹙眉时,笑着说:“真人不必拘礼,请坐。”随即放开了自己的手,但纤细的手指和那修长干净的手浅浅触及,或许池中涟漪微动,随即离开。被占了便宜还完全不知道的羽流真人站着,清傲如秋水的风骨犹然而在,坐在自己的位置里。
唐棠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几乎可以说是从没有落空,但也许这位羽流真人就是少一根弦,女孩子如此直接的好奇打量他似乎都不当做一回事。
“听到你弹琴,真的很开心呢。”
羽流真人望着她的笑脸,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吃的包子,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爱,“贫道并不适合弹琴,千岁这样贵重的名琴徒然的成了摆设,陛下不如收回吧。”虽然也很喜欢这把古琴,但是……
“不。”她拒绝了,“真人。琴寄托的是人的情感,到了什么样的手里便能弹出怎么样的音乐,它终究是外物。”稚嫩的声音很严肃,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就像是早开的桃花,纤细而秀美。“而人才是主宰它的生物。真人你说难道不是吗?”
仿佛说的是琴,又仿佛说的是这天下,认为凭借着自己的手就可以翻云覆雨于天下吗?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羽流真人看见了所谓帝王的野心,这一刻,他心里喏了一声,原来这近一个月的是“礼贤下士”啊。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就算是背负一国的君王,也终究将无法挣脱这恢恢的尘网。
眼前的这个少女似乎不仅仅只是想更好的拥有着这个国家,观她眉骨,是连绵不绝的命脉,帝王之星闪耀于中庭,看不透的人生,在每一个命运的关口便会产生无数的选择,每一个选择又是一个人生。
突然很想看看,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说的不错,外物不能侵于本心。陛下的道意……”思索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样的词语才能形容这个聪颖的少女,“很清明直接。”
“哦。那我可以将这句话当做是对我的夸奖吗?”她这次没有用那个高贵而孤寡的自称,期待的神情从来没有半点掩饰的从那张稚嫩精致的容颜上显露出来,唇瓣也抿着浅浅的笑。
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不,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女孩,除了做了皇帝这一点,的确是没有哪里普通的。可当心里这么一想,便有一道声音反驳自己。
她是一个很适合做皇帝的女孩。这样一来,倒是千万人里也找不出几个了。
“陛下很优秀。”他的声音清如冰,更多的像是认可,当发觉他主动的观量着自己时,唐棠突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也许,请他留下,很有可能会成功呢。
“那么这样优秀的我是否能够成为你认可的皇帝?”她丝毫不谦虚的说。
抬眉,羽白的睫轻微颤悠,直视着这个年仅十六的女孩。她像是一只狮雏,已经长了锋利的牙齿,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这个广阔无垠的草原展开属于自己的追逐运动。
“陛下想要贫道成为你的利器?”
“不。”唐棠否定了他,是想招揽他没错,但只是想让他成为这个国家的吉祥物,估计说出来会被打死吧。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措辞,“朕想要真人你成为国师,为这个国家赐福,也为百姓祈福,朕会开创一个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四邦来朝的盛世。”
这是一个相信神魔并存的时代,有道家法力高深的天师护国,在民众看来是一个明君的标准,也是一个国家有美好未来的象征。
唐棠就处于显圣王朝在历史拐弯的道路上,一旦这一步踏好,之于她将会迎接一个新的光明的未来。
唐棠不是第一个邀请他的皇帝,却是第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皇帝。他看着她,很久很久,也许鼎里的燃香已经烧了一半,也许照进窗户里的阳光朝西边移动着影子,他终于开口道:“贫道弗敢辞也。”
楼下稀落的梅花稀稀拉拉的飘零着,桃花香四溢着,混入了含着神仙香里的涩涩竹辛气味。风来了,风又走了,那个穿着金色长裙的女帝抬头倨傲的看着他,“爱卿,朕希望我们共同迎来的是一个锦绣盛世。”
清浅的阳光照着她白皙干净的脸庞,绒毛细不可见,白净如玉瓷,稚嫩之中,又可见成熟的风姿,眉间那粒朱砂痣在她慢慢弯起来的眼眸映衬下,风姿艳冶。
直到后来,羽流真人也一直没有忘记那个时候站在阳光下的她,比起成年后的她,那时的她带着些天真妩媚,鲜活非常。
出了太极宫,唐棠笑了。没想到这个道士这么好骗,她就是画了一个大饼,他居然真的……还真是信任她呢。不知道这份信任从何而来,不过怎么来说,她都不亏。明天和谢玄好好商量,嗯,就定了日子册封吧。
这样想着,思考着详细的做法时,她已经走在了朱红的宫墙之间的走道,地上铺着碧砖,被历史风化的痕迹在那磨蹭的步印里一一展现。宫墙又高又深,抬头便是干净泛蓝的天空,鱼鳞云堆积,让人看了觉得顶顶的压抑。
路上也不见一个宫人走着,唐棠皱了眉头,嘴角抽了抽。跟自己来的路好像不太一样啊,难道是她迷路了?
往前面走了走,看见了有些荒芜的宫门,门前种着左右各种有着纤细竹叶的竹丛,围绕着竹丛的是几株月季,突然门打开了,一个宫女匆匆忙忙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好撞着好奇的唐棠。
“走路不长眼睛啊。”对方怒气冲冲的说着,甚至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撞倒她的冤家。唐棠有些无辜的摸摸发红的额头,眼睛瞥到她手里被阳光照得发着金光的步摇金翠,似乎留意到唐棠的目光,宫女的手往背后掩了掩。抬头看了一眼她,被吓得当即跪在了地上,身子抖得像米筛一样。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冲撞了陛下——饶饶奴婢吧。”
如今宫内能够四处乱走,又身着绣着凤凰的金裙的少女,再加上眉黛之间的朱砂痣,高贵优雅的气质,无疑便是那位正当风头的女皇陛下了。
“起来吧。”
她语气还算温煦,但这个高个子宫女却仍然顶害怕的弯腰低头,“陛下仁慈,奴婢……”声音还在发抖,唐棠却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啊?”
宫门上倒是有个破旧的牌匾,阿娥宫。虽然天天待在皇宫里,但是皇宫毕竟太大,而她日常都待在天心殿,这里从来没有涉足,应该是后宫的领域。
“回、回陛下的话,这儿住着一些吃斋修道的太妃们,陛下……是要回宫?”
唐棠瞟了她一眼,似乎做贼心虚一般,那高个子宫女的头几乎都要垂在地面上了,“嗯,你这般匆匆忙忙的,还不快走。”
有些喜悦的,按捺着说,“陛下万福金安。”
金裙逶迤而过,唐棠往前边走去,过了一会儿,回头望了一眼背对着她匆匆走路的高个子宫女,眉头皱了去来。
这个宫女有问题。
不过冷宫嘛,也很正常,这里藏污纳垢,绝非一时可以清理得干净。宫人为了活得更好,以利驱使,所以这里的宫女太监一向肥得流油,但是这里也是死得莫名其妙最多的地方。
像那样的金步摇应该是御赐的,整支是用不出去的,除非拆着使。摇了摇头,唐棠没有多想,迷路她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会天心殿啊。
刚才她应该问问那宫女的,不过看她那副害怕的样子,便手下留情了,于是自己就悲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满朝文武爱上我06
册封国师这件事,说大不算大,说小却不不算小。第二日唐棠便在朝堂上提了这件事。因为羽流真人民声在外,一众高官倒也是没有反驳,只是对于册封的礼仪讨论了起来。
除了谢玄,对于唐棠这个提案,他心里不断的思索。其实这一个月来她派人在太极宫的走动谢玄都一清二楚,不。望着不远处笑眯眯的杜尚书以及大司农等高官,他们的表情却也不错愕,显然昨日太极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们都通过耳目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也只有殿下还以为要说服他们吧,这之下的推波助澜,在这个金銮殿里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手笔。抬头看着,穿着一身龙袍的女皇,她努力得作出威严的样子,在那高处冷冷的看着他们。
那一瞬间,谢玄居然觉得,也许这个少女从头到尾都知道一样。她只是顺从的利用着他们。
是这样?还是不是这样?连他一时间也难以分辨,毕竟如今的殿下已经不是从前的殿下了,她的心越来越深了。
“臣等附议。”和着人群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是退朝。离开了金銮殿,白玉栏干金作柱,他在一群离场的官员里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出色,身姿修长似玉树,眉眼翩翩,成熟而优雅的风度在步伐里愈显。
太监总管周云从一边走了过来,“谢大人,陛下有请。”
今日沐休,按理来说,也是谢玄等官员休息的日子,也就是说,即便是他这个权且做着太傅工作的丞相大人也可以早点回家了。
“本官知道了。那麻烦周公公带路——”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个时候景薰找他,应该是有关羽流真人的事吧。
“谢大人这可就折煞奴婢了,您这边有请。”周云笑着脸说。舒舒眉,谢玄跟着走了过去。
此时唐棠才由宫婢卸下朝服,穿了一身轻便的裙装,因着她年龄实在小,为了体现自己能够成熟的执政,往往上朝的时候便着了严妆,姿容颇艳,只是眉间那粒不小的朱砂却生生的压下了这份妖艳,显得有些高高在上的。
谢玄走进天心殿,便见唐棠刚从里面走出来,妆容都没有卸掉,看着这样的她,心里有些感慨,不得不说,从前的天真可爱,现在的她风姿绰约,各有各的风情。只是这样的词语用在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身上似乎不太恰当。
唐棠可没有他想这么多,一见谢玄来了,便眉开眼笑,少了些平日在朝廷上的凛凛威风,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可爱。“爱卿你可来了。”平日在朝廷有多倚赖谢玄,私下便有多亲近谢玄,再说他们关系亦师亦友,又有着亲缘,终究是不一样的。
谢玄是很满意的,纵然平日已经习惯不动声色,但是嘴角还是撇出一个微笑的弧度,“陛下,今日可是微臣难得的沐休之日,陛下到底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才派人宣着臣来啊?”
有宫婢端来茶点,便一一退下。
听着他的话,唐棠也有些愧疚,毕竟这是人家休息的时间,不过……她还是觉得找他商量一下比较好。亮如琉璃的眼睛盯着他,又像是撒娇的孩子一样,“玄表哥,我找你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了。”
谢玄摸着茶盏,“微臣不敢当,陛下。”每次撒娇找他,必是麻烦事。
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找他什么事了,唐棠白眼,然后凑近他身边,“玄爱卿,你就陪朕去看看羽流真人嘛。毕竟不久就要册封了,爱卿和他熟悉一下也有好处啊。”毕竟你们以后都是我这边的人。
她凑得有些近,谢玄左手抬高挡住了她,衣袖深深,他掩唇喝了一口清茶,抬头看了她一眼。
唐棠巴巴的看着他,谢玄道:“既然陛下都这般说了,臣也不好推辞。”嘴角的微笑如沐春风,这个腹黑男,暗中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至于谢玄这般的恶趣味,她也是不久前才挖掘出来了。如果可以,真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就还是那个优雅体贴的大哥哥啊!
唐棠泪目。
羽流真人自从答应了唐棠后,便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遇上很多麻烦。他是一个很讨厌麻烦的人,蹙眉,清清冷冷的神情,眼前浮现那天少女言辞恳恳的样子,却又觉得比起现在的麻烦,他更在意的是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锦绣盛世。
真的很想看到她能够做到那种地步呢!。
外面突然传来小黄门的唱诺,“陛下至。”
羽流真人转身,便见殿门外,少女走来,与那些日子私访不同,今天她身边带着一堆人,打着彩扇,步伐森严,她也凤冕金凤裙袍,红唇修眉,赫然是皇帝的仪仗队。
身边还走着一个官服男子,从容优雅,并不为她的仪仗而稍减气度。
“贫道拜见陛下,万福金安。”羽流真人早已被先皇免了跪拜,在唐棠面前也不过是手挽拂尘,清目微垂。唐棠笑着朝他走近,“虚礼就免了,朕今日来只是想告诉真人,控鹤监已经择好了日子,不日便广布天下。国师乃是一国之重,真人法力高深,定能有益于我国。”
羽流真人也丝毫不谦虚的道:“谨尊陛下法旨。”
他们说话的时候,谢玄便在旁边观察这位天下闻名的法师,先皇驾崩时的水路法会上远远的见过,银发鹤眉,姿态清傲孤高,像是久居深林的人物。
谢玄见过许多这样的大师,有着这样气质的人也见过不少,不过这位的清洁之气倒是更浓。只要不是徒有虚名,有着这样的性格倒更有益与殿下,也有益于帝国。毕竟越是高洁高雅的人,越是注重于身心清净的追求,也更容易掌控。
唐棠和羽流真人一直说着话,倒是差点忘记了谢玄,等她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谢玄时,心里一寒,干笑着向羽流真人引见谢玄,“真人,这位便是谢爱卿,他是朕最看重的丞相了。”
这介绍多少弥补了谢玄心里那一丝一毫的不爽,这厮微笑优雅,贵族的礼节奉行了十分之十分,“听闻法师素有谪仙之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谢玄有幸能与法师跟前说话,也是高兴非常啊。”
瞥了他一眼,白衣白发的羽流真人高冷的说:“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谢丞相也能够抱着这样想法共处。贫道愿意和丞相一起兴邦定国,为天下百姓之生而生。”冷冷的语气,像是一池碎冰一般,唐棠完全听不出沸腾的热血来。
一时场面有些冷。
四目相对,电光火线。似乎两人生就不适合同台一般,明明初见,搞得却像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