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慢——冬天的柳叶
时间:2017-12-24 16:08:47

  杨二嗤地一笑,当着乔昭的面毫不客气拆穿:“你当然没输过。你落一个子的工夫够别人下一盘棋了,最后都急得人家不跟你下了。”
  池灿冷哼一声:“你懂什么,我这是深思熟虑!”
  杨二忿忿别过头。
  什么深思熟虑,这明明是死皮赖脸!
  今日厨子做的是铁锅焖鱼,那香味勾得人挠心挠肺,朱五终于受不住举手道:“我认输还不行么,吃饭吧。”
  池灿按住他:“不带这样的啊,咱一向是凭实力说话。”
  朱五与杨二齐齐扶额。
  杨二小声嘀咕道:“真想让京城那些迷恋你的大姑娘小媳妇瞧瞧你的真面目!”
  “咳咳!”池灿重重咳嗽一声,扫了乔昭一眼。
  当着小姑娘的面说这话确实不妥,杨二自知失言,讪讪笑了笑。
  “观棋不语!子哲,咱们继续下棋。白子一定还有出路,我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吃不上饭了。”杨二对乔昭道。
  乔昭按了按腹部。
  许是小姑娘黎昭身体娇弱,晚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胃已经隐隐作痛了。
  北地燕城城墙上,她尝过利箭穿心之痛,如今只要条件允许,她不想再受一点苦痛了。
  重新来过的人生,她要对自己尽量好一点。
  “对弈结束,就能用饭了吗?”
  “当然——”杨二话音未落,就见乔昭从棋罐里捡了一枚白子,落到棋盘上。
  他赶忙去拦却没拦住,暗道糟了,池灿平日里性子不错,却有几点忌讳,其中之一就是讨厌旁人干扰他下棋。
  池灿已是冷了脸:“黎三,棋子可不是拿来玩的。”
  一直看着棋盘的朱五声音变了调:“拾曦,你看看——”
  池灿并不理会朱五的话,斜睨着乔昭,粲然一笑:“黎三啊,你弄乱了我的棋,该怎么办呢?”
  “拾曦——”
  池灿打断朱五的话:“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想替这丫头说好话,可依我看小丫头机灵着呢,雇辆马车一个人回京不成问题。”
  哼,打扰他下棋,被人救了没有以身相许的自觉,最重要的是管他叫大叔!
  这种小姑娘太不可爱了!
  “拾曦,我是说……白子赢了。”语气涩然吐出这句话时,朱五自己都觉得很离奇。
  他的黑子明明已经占据优势,胜券在握,可黎三随意落了一个子,竟然扭转乾坤,反把黑子逼入了绝境,再无翻身的机会。
  池灿一怔,忙去看棋盘。
  杨二凑过来看,不可思议看向乔昭。
  “你怎么做到的?”池灿愕然。
  少女抿了抿唇,轻声细语道:“胡乱下的,大概是不小心蒙对了吧。”
  “我要听人话。”池灿手指曲起,敲了敲棋盘。
  胡乱下就能胜过他冥思苦想这么久?更何况朱彦的水平他了解,京城年轻人中能胜过的可不多。
  小丫头这话骗鬼还差不多。
  “哦,那大概是我的水平要高一点。”
  池灿与朱彦对视一眼,忽然同时伸手拂乱棋盘,异口同声道:“来,咱们手谈一局。”
  “我饿了。”乔昭格外实诚。
  饭后。
  朱彦盯着棋盘良久,把棋子往棋罐中一丢,叹道:“技不如人,我输了。”
  他起身让开,换池灿坐下。
  日头渐渐西移,嘉丰码头已经依稀可见,池灿依然捏着棋子冥思苦想。
  对面的少女垂眸不语,安安静静等着。
  “居然能忍得住不催促拾曦,单论这份养气工夫,这小姑娘就不简单呀。”朱彦低声对杨二说着,自叹弗如。
  对能胜得过朱彦又忍得了池灿的少女,杨二大为佩服,深深看了乔昭一眼,不由一顿,语气奇异道:“我怎么觉得,她好像睡着了?”
 
 
第5章 归家
  “你和我下棋,居然睡着了?”池灿淡淡问。
  乔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手起棋落,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你看错啦。”少女声音娇软甜美。
  她只是打个盹而已。
  “我看着,你刚刚是闭着眼呢。”池灿笑眯眯说着,语气却让人头皮发麻。
  “不信你看,我可有下错?”少女手指白嫩如玉,轻轻点着楸木棋盘。
  隐居时光慢慢,下棋正适合打发闲暇时间,能与祖父对弈的她对上眼前这人,确实是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
  这样一想,好像有些欺负人。
  池灿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少女手指落处,看到对方落下那一子后他又损失惨重,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丫头刚才大概、应该不可能睡觉吧?
  “别下了,快收拾东西,马上就要靠岸了。”杨二忍笑打断二人交谈。
  不多时船靠了岸,果然如杨二所说并没有进城,池灿轻车熟路找到城外一处马圈,挑选出三匹健马来。
  他拍了拍马背,对乔昭道:“我们三人谁都不方便与你同乘一骑,等会儿我先带你进城寻一家客栈住下。”
  “我会骑马。”乔昭道。
  池灿怔了一下,居高临下打量着身高还不到自己腋下的小姑娘,牵了牵嘴角,又挑出一匹马来:“既然会骑,那就带你去。”
  “谢谢。”乔昭松了一口气,露出大大的笑容,走向那匹枣红马。
  杨二忍不住低声对朱彦道:“拾曦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朱彦瞄着乔昭的身量,不厚道猜测道:“大概是觉得小姑娘骑不上去,想看她笑话吧。”
  “我觉得拾曦恐怕要失望了。那丫头挺玄的,才这个年纪下棋就能赢了你,说不定马术比我还要精湛呢。”
  朱彦直直望着前方,表情奇异。
  杨二顺着方向望去,正看到那匹枣红大马把小姑娘甩到一旁,施施然跑了。
  小姑娘吃了一鼻子土,猛烈咳嗽着。
  “果然是骑术精湛。”朱彦大笑起来。
  望着跑走的马,乔昭有些懵。
  她确实是会骑马的……
  “你在客栈等我们吧。”池灿微笑着,毫不掩饰眉梢眼角的愉悦。
  这人就是恨不得甩下她吧?乔昭垂眸想。
  她倒是不会抱怨什么。
  她于他们三人,本就是萍水相逢,人家愿意伸手救她一把已经该感恩。
  可这一次,她只能“恩将仇报”了。
  “我想和你们一起。池大哥载我——”
  “不成,男女授受不亲!”池灿断然拒绝。
  这丫头,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我不在意。”
  池灿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在意,可我在意!”
  不要怪他说话无情,他要是性子再温柔点,在京城恐怕都不敢出门了。
  听到池灿如此直白的话,乔昭反而轻笑起来。
  那一年,这人在她祖父面前就是这般厚着脸皮纠缠的,而今换她缠上他,真有点因果轮回的意味。
  “你笑什么?”池灿蹙眉。
  这丫头有些邪门,他无法把她当成寻常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
  “我是笑,你们这一趟若不带上我,恐怕难得偿所愿呢。”
  池灿眼神陡然凌厉起来,迎上对面少女似笑非笑的眼,呵地一笑,嘲道:“小丫头就喜欢故弄玄虚,以为这样我就会带你去?呵呵,要带你去也无妨,除非你说出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拾曦,你就别逗黎三了。”杨二有些不忍。
  朱彦跟着道:“是呀,不然我带着她吧。”
  池灿挑了挑眉。
  朱彦乃泰宁侯世子,身份尊贵不说,还才华出众,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他平日里瞧着性情温和,实则很有几分自傲,如今居然愿意带一个小姑娘,真是稀奇了。
  朱彦被池灿看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别多想,我只是觉得带上她也无妨。”
  棋品如人品,会大刀阔斧赢过他的女子,应该做不出攀权附贵的事来。更何况,这真的还只是个未长大的小姑娘呢。
  “杏子林乔家。”乔昭启唇,吐出五个字来。
  三双眼睛猛然看向她。
  “你怎么知道?”杨二脱口而出。
  乔昭心下微松。
  赌对了!
  池灿三年多前来拜访过她祖父,而今祖父虽已不在,父兄他们却回了嘉丰。她实在想不出,堂堂长公主之子不畏奔波之苦来到嘉丰会是单纯游玩。
  他们很可能是来拜访父亲的。
  她若猜对了,池灿无论出于好奇还是防备,定然会带上她。
  若是猜错了——
  如果池灿三人去的不是她家,她当然就没必要非跟着去了。
  说到底,语出惊人之后,她没有任何损失。
  那三人眼神却变了。
  池灿甚至忘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住乔昭手腕:“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我猜的。”乔昭微笑,“我是京城黎修撰之女,住在西大街杏子胡同。”
  说到这,乔昭微怔。
  杏子胡同……
  她家在杏子林,小姑娘黎昭的家……在杏子胡同。
  这样的巧啊。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池灿再一次认真打量乔昭。
  第一次这样打量,他只是感慨这个小姑娘有几分小聪明。
  而这一次,他觉得这丫头……真他娘邪性!
  乔昭眨眨眼,把小姑娘的纯真无邪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池大哥想得那么复杂。我只是——”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只是万分敬仰乔先生,所以才猜测三位大哥来嘉丰,是去乔先生家。”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数十年前就能让天下读书人公认是第一才子的乔拙先生,当然当得起所有读书人的敬仰。
  有那样高超的棋艺水平,站在三人面前的小姑娘自然也是会读书的。
  “乔先生……已经仙去了。”池灿语气莫名。
  乔昭心中一痛,抬眸与他对视:“是,但乔大人还在。”
  乔大人,便是她的父亲,前左佥都御史,祖父过世后携家人回到嘉丰丁忧。
  与祖父的潇洒不羁不同,父亲性情严肃,论琴棋书画,真正说起来,是不及她的。
  但天下人不知道。
  “你真是因此猜出来的?”
  “嘉丰没有名山乐水,三位大哥从京城来这里,缘由没有那么难猜。”
  池灿直直盯着乔昭,良久,再问道:“你又怎么笃定,不带上你,我难得偿所愿?”
  他来嘉丰,当然有所求。
  乔昭嫣然一笑,侧头俏皮道:“等到了杏子林,池大哥不就知道啦。”
  池灿翻身上马,向乔昭伸出一只手:“上来。”
  乔昭把手递给他,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落到了马背上。
  风驰电掣行驶中,耳畔尽是呼呼风声,男子低沉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他们两个明明比我好说话,先前你怎么不求他们带?”
  咳咳,虽然他长得俊是最重要原因,但还是希望能听到一点新意。
  乔昭笑盈盈回道:“自然是一事不烦二主。”
  她是知恩图报的人,欠池灿的恩情已经记下,总不能再欠另一个吧。
  池灿脸一黑。
  敢情是紧着他一个人使唤啊!
  他就说,这丫头一点都不可爱!
 
 
第6章 惊变
  杏子林不是什么村庄的名字,而是因为那片杏子林后就是乔家大院,住着名满天下的大儒,久而久之,才被周围村落的人以“杏子林”代指乔家。
  想去杏子林,就要经过白云村。
  正值黄昏将至之际,马蹄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注视着来人。
  他们很安静,四人却从这种令人压抑的安静中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气氛。
  没有高声谈笑的村民,没有见到陌生人好奇围观的幼童,这里的人竟是人人穿白,在漫天云霞的衬托下,明明春已来,却让人心生寒意。
  “拾曦,我怎么觉得这些村人有些奇怪,要不要下马去打听一下?”杨二驱马凑到池灿身边问道。
  坐在池灿身前的乔昭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目光从村民那一张张木然悲哀的面庞上掠过,心忽地一沉,呼吸困难起来。
  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心好像陡然间被巨石压住,那马蹄声仿佛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踏在她心头。
  “快走……”乔昭竭力不让人察觉她的异样,艰难吐出两个字。
  池灿同样察觉出不对劲,对杨二道:“不用耽误时间,我认识路。”
  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就跑得快起来,朱彦与杨二忙跟上。
  三匹健马扬长而去,留下一路烟尘,村民们互看一眼,摇头叹息,默默散了。
  绕过村子,遥遥就望到了那片杏子林。
  这个时候杏花已开,远远望去,犹如大片绚丽云霞,与天际晚霞相映成辉,美不胜收。
  乔昭不自觉红了眼圈。
  祖父曾说过,杏花耐寒,天气越冷花开越早,且花期远比桃花长。
  祖父是欣赏杏花的。
  而今杏花犹在,她最敬爱的人却已经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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