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卢成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拿着私章去了通天票号开了户头,又将事情和周奉说了一遍,周奉吃惊的不得了,拿着私章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就是爷惦记的女人?”
“是!”卢成知道瞒不着周奉了,“此事你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要去劝爷。”
劝也没用的。
“老夫懂。”周奉这么精明的人,当然知道沈湛都到这个程度了,怕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只是这钱多了点,爷既然要娶人回来,何至于给她存这么多钱。”
她说着,去了内院找到了沈湛,语气诚恳的劝道:“她一个女人,就算置办嫁妆也用不着这么多钱,更何况,既然将来是夫人,爷的钱不也是她的钱。”
“女人有钱腰板硬。”沈湛吃着馒头就着肉饼,“再说,若我哪天有意外,她有钱在身上,也不用胆怯害怕。”最重要的,不会为了生计去嫁别人。
周奉嘴角抖了抖,发现他刚才说了句废话,默默的放了私章,“那在凤阳各地收了八万两,分不分?”
“分啊。是钱就给她分点。”沈湛又抓了个馒头,青柳就端着药进来了,“侯爷,喝药的时间到了。”
沈湛没废话,抓了药碗一口气闷了,擦了嘴嚼着馒头接着说话,“八万两?都谁送的?”
“您过目。”周奉递上名单,沈湛咬着馒头看名单,随意一扫点了点上面的一个人,“这嫪五是监工?”想接皇陵的生意,所以贿赂了沈湛一万多两。
周奉应是,“他的小舅子是当地的一个乡长,乃地头蛇。”
“那钱收少了。”沈湛蹙眉,点了点桌面,和周奉说了几句,周奉眼睛一亮,立刻就点了头,“成,卑职这就暗示他们再送三万两,一准将修建皇陵的事给他们做。”
这种地头蛇办不成大事,还无恶不做。正是做替罪羊好人选,还能给小皇孙留个立威信的机会。
沈湛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抓了衣服穿好,想了想又将苏婉如的私章揣自己怀里,“你去喊杜燕秋,让他明天跟着我去一趟松江,来回四天,记得带好盘缠。”
“爷是去找那个铁匠?”周奉随后,沈湛点了点头,道:“那铁匠打的刀很好用,爷亲自去看看。”
周奉应是,又道:“今天中秋节,收了好些帖子,您看……”
“不去。”沈湛很高兴,“让厨房做桌子菜,晚上有人来。”
是那位姑娘吧,周奉看着沈湛的背影,叹了口气感慨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诚不欺人啊。”
沈湛没听到,哼着小调,走了。
吃过早饭,苏婉如就去刘三娘跟前应事,八扇屏风七个人,刘三娘绣中间两副,其余的人一人一副……
“苏瑾。”刘三娘和自己组里的人介绍苏婉如,“她虽是新来的,可手艺却不俗,接下来这半年多咱们都要一起共事,相互谦让友爱一些,目的就是将当下的事情做周全了,不要丢了应天锦绣坊的脸。”
“是!”苏婉如跟着大家一起应是,刘三娘看着众人笑了笑,指着一个个绣娘和苏婉如介绍,“这是邵姐,她在锦绣坊二十年了,比我们都要年长一些,手艺也是没的说,乱针绣咱们组里她最出色。”
邵姐名叫邵娟,常州人,看外表约莫三十一二的样子,略有些胖,看人时眯着眼睛,苏婉如估摸着她眼神应该不大好。
也不稀奇,做绣娘的,十年二十年后,眼睛就没有利落的。
“这是姜枝,姜叶姐妹,她们是双生子,不过容貌却不大像。”刘三娘笑着说着,苏婉如和两人互相见了礼,都比她年岁长资历老,“还请三位姐姐多关照。”
邵娟等三人冲着她笑着点头,说不敢当。
“这两位是马倩和聂娟。”刘三娘介绍完,就拿了八副底稿出来,“此番是以山河为主,这幅江南烟雨,这幅是中原,这幅塞北风光……”她一一介绍,分发下来,苏婉如拿到的是雪后的燕京。
“临摹底稿,好了以后我们再开会议论,不好的就重画,宁愿每一步都耽误点功夫,都不能马马虎虎应付过去,最后返工重来。”刘三娘办事很认真,一一叮嘱每幅图的要领后,才让大家都散了。
苏婉如拿着底稿下楼,蔡萱迎过来,好奇的看着,“这是燕京吗?这不好绣啊,落了雪的屋顶也就罢了,这人畜要浮在上面,有点难。”
“嗯。”苏婉如也觉得有点难,而且还是双面绣法,虽两面是一样的,可这么大的图,太费工夫了,“也是学习,等绣完这幅图,我的绣技就要突飞猛进了。”
蔡萱掩面而笑,点着头,“对,一定会突飞猛进。”
“恭喜你啊,阿瑾。”阮思颖端了茶过来递给她,眼里露出真的替她高兴的笑,“我们五个人,胡姐姐去了锦绣馆,你接了寿诞的绣品,你们两个人真厉害。”
蔡萱与有荣焉的笑着,“胡姐姐不敢说,但是将来阿瑾好了,肯定会帮我们的。”说着,看着苏婉如,“对吧,对吧。”
“是!”苏婉如掩面而笑,“我们不管谁好了,都要互相帮助照拂。”
阮思颖笑着,朝窦娆看去一眼,瑟缩了一下笑着道:“那你们说话,我接着去做事了。”
便走了。
时间其实很紧,苏婉如既然接了活就不打算敷衍,精心坐下来描图,楼梯上蹬蹬传来脚步声,周槐娟的大嗓门吼着,“姑姑说今儿让大家休息半天,晚上饭堂有加餐,姐妹们要是想出去玩的,就结伴出去,不过戍时前必须回来。”
“真的能出去啊。”蔡萱跳了起来,拍着手道:“今晚听说夫子庙有花灯的,阿瑾我们去看花灯吧。”
苏婉如看看手里的事,想起来什么,问周槐娟,“所有人都去吗?”
周槐娟摇了摇头,道:“姑姑她们应该不会去。”
那她就更加不去了,她看着蔡萱道:“你自己去吧,我不去。”
“去嘛。”蔡萱拉着她起来,“就穿上次去赴宴时穿的那条裙子……这次我出钱,请你吃零嘴。”
周槐娟凑过来,“还有我。每次都是阿瑾掏钱,这会我和萱儿掏钱。”
说着,两个人半拖半拉的拽着苏婉如下楼。
一下午,三个人就在房里换衣服,蔡萱还特意梳了单螺,别了一支苏婉如送她的鎏银的铜簪,又活泼又清雅,“我好看吧?”
蔡萱穿着新做的裙子,来回的转着圈儿,苏婉如失笑,点头:“好看。就是薄了点,我觉得你夜里了肯定会冷。”
“不会。”她拍着胸脯,“我从小就不怕冷。”
苏婉如和周槐娟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晚饭都没有吃,就蹦蹦跳跳的往夫子庙去,路程不算近,走过去要半个多时辰,苏婉如穿着件半旧的芙蓉色夹袄,下身是条青色的挑线裙子,跟在像只出笼小鸟一样的蔡萱身后。
一路吃着零嘴逛到了夫子庙,天色正黑,商家纷纷将灯点亮,挂着各式各样的标语的幌子随风飘荡,挑着担子的小贩边走边吆喝,赶来凑热闹的百姓,或坐牛车,或坐驴车马车,挤挤攘攘的在外面的路口下车。
蔡萱一碗桂花糖芋苗没吃完,四处就已经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好热闹啊,这就就是人人传颂的夫子庙灯会啊。”蔡萱第一次看到,拉着周槐娟问这问那,“是不是还有舞龙灯的?”
周槐娟白了她一眼,“那是上元节,中秋节素来没有。”
“哦。”蔡萱点了点头,拉着周槐娟就朝人堆扎,“阿瑾,娟姐姐快来,这里有卖糯米馅团子的,和我娘做的一样。”
徽州有中秋不吃月饼,吃糯米团子的,里面裹着芝麻或者豆沙馅,又甜又糯。蔡萱的娘是徽州的,她自小到中秋就吃这个,所以见到了格外的高兴。
苏婉如哦了一声,勉强跟过去,可接着就被人流冲了一下,转眼就被动的走了十来步。
她抚额,往一边避开,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贩前停了下来,那小贩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子,很会来事儿做生意,“小姑娘要吃糖人吗,六纹钱一个,十纹两个,想要什么样儿的随便挑,若是没有你和老汉说,现在给你捏现成的。”
“不……不用了。”她盯着上头插着的胖墩墩的杨贵妃忍不住失笑,老板正看着她,忽见她一笑顿时惊艳了一下,“姑娘可是要这个杨贵妃,你要是喜欢,给你三纹钱拿走。”
苏婉如被人撞了一下,朝前跌了一步,尴尬的指了指自己的荷包,红着脸道:“我……我的银子没带出来。”蔡萱说今儿她做东,非不让她拿银子,现在倒好,站在人家摊子前丢人现眼了。
那老板觉得这么娇俏的姑娘,不会是穷人的孩子,便笑着热情的道,“可是和家里人走散了,要不你站我这里来,里面人少不会被人撞着,等会儿你家人路过肯定能看到你。”
苏婉如看着老板后面的竹椅,正要答应,就发现她站这么会儿,老板摊子前多了七八个少年,倒也不算轻浮,只是眼睛都朝她脸上瞟……她顿时哭笑不得,这位老板可真是精明啊,她笑着摆了摆手,道:“算了,我在前面等就行。”
“糖人你不要了?”老板拔了杨贵妃,苏婉如摇了摇头,艰难的往前挤着,站在一棵华盖似的老榕树下,这里人少些,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后悔今天出来凑热闹了。
“糖人。”忽然,一道声音仿佛从很远的人群中穿透而来,淡淡的绵绵的,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醇厚,像胡琴叮叮咚咚响在耳边,她循声去看……
男子二十上下的样子,穿着一件天青的道袍,外头罩着一件纯白狐狸毛大氅,在这清冷的初秋,他像是一株落雪压枝的梨花,周身泛着淡淡的银光,矗立在人群中。
苏婉如眉头微微挑了挑,视线落在男子递来的糖人上,是方才她想要却没钱买的杨贵妃,扯了扯嘴角,问道:“公子何意?”
“方才路过看见姑娘想要这糖人。”男子勾唇,他唇色很淡,面色也很淡,露出一种病态柔弱的美,“在下便顺手买来,送给姑娘。”
苏婉如没接,脸上露出奇怪之色,“我并不喜欢这糖人。”她后退了几步,“还有,你这搭讪的方式有些老套了。”
她说完,转身欲走。
“姑娘。”男子笑盈盈的跟上来,随在她身侧低声道:“我们来打个赌可好,若是姑娘赢了,在下立刻离开,若是在下赢了,还请姑娘收下这糖人。”
这赌不大,看似她也没有吃亏,苏婉如歪头看他,“我为什么要赌。”
生的再美,也是登徒子,和沈湛还不是一类人。
不对,是男人都是一样的。
“因为这个赌姑娘也会感兴趣的。”男子轻笑,笑容腊梅枝上的雪,矜贵优雅,让人觉得和他说句重话,都是亵渎,“我们赌一赌,你的朋友现在在何处。”
她蹙眉,回道:“行了,我输了,糖人给我吧。”她说着,朝对方伸出手。
男子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将糖人递给她,“姑娘可真有趣。”
“是公子你有趣。”苏婉如看了眼杨贵妃糖人,转身接着走,男子莞尔随在她身侧慢慢走着,她顿时大怒回头瞪着他,“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