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一年到头见不到周氏和侯爷几次,就是生母孟氏,也是只能逢年过节的才见上面。
许攸华天天要么跟着嬷嬷学规矩,要么跟着教导女红和琴棋书画的女夫子学习,日子也不算轻松。
庶出的孩子总是不太容易的,大秦又格外重视嫡庶,尤其是名门世家中,嫡出子女和庶出子女的地位更是悬殊。
虽然真正的世家名门出身的主母,都不会去做克扣庶出子女的事,这样太落下成了,但是也不会视如己出的疼爱。
庶子虽然普遍没有什么大出息,但总是可以自己赚前程。
庶女们就没那么好了,多数都是如周氏这般,份例照给,请好师傅,平时拘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让见人,美名其曰小娘子”贞静“。
其时京师中的风气还算开明,对小娘子们约束并不那么厉害,重视男女大防,民间小娘子们尤其宽松,甚至女儿节和上巳节还可以未婚男女一同相约。
而贵族小娘子们虽说也是养在深闺,但是进女学时,还能有机会和太学的学子们一起上课,平时关系好的小娘子们,也是常常相约打马球,郊游踏春的。
只是这些宽松和自由都是只针对嫡女的,世家门阀对于庶出小娘子,却是约定俗成的格外注重“贞静”。
因为庶女身份上到底差上一截,除了皇室外,好人家的女儿是不做妾的,多是出身贫贱,自卖为奴的小娘子,才去做妾。
若生母是贱籍的,更是族谱都不能上,也就没有什么底气。平日自然不如嫡女那样,有机会跟着主母出去交际见人,结识同龄的玩伴,最多到了快要婚嫁时再跟着出去走动一二。
庶女们对有这么一个“贞静”的名声,也是很珍惜的,为了将来婚配也能在婆家和丈夫眼里多得两份尊重,更是安安分分,不出院子。
在侯府里,许攸华存在感可以忽略不计,许颜华要格外注意的,基本上也就是许宜华了。
两个人聊了半晌,这时许宜华身边的一个嬷嬷为她端过来一盏燕窝百果汤,许是怕许颜华误会,这个方脸的嬷嬷还特意向许颜华告罪,说是侯夫人早就安排的。
原来自从许宜华病过一场后,身体多少有点虚弱,周氏不放心她,便让厨房每日为许宜华煮一盏燕窝汤将养身体。
“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太太也是怜惜我……只是现在我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却是不必再这样,以后秦嬷嬷就跟厨房说说,不用再给我单独做了罢。”
许宜华端着汤盏,有点尴尬的望着许颜华,主动提出来道。
许颜华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不能喜欢许宜华了,她是能理解许宜华的尴尬处境,也说服自己别记仇,但是许宜华归根结底,大概从来没有真诚的对待过她。
尽管许宜华在她面前不仅从来没有过一丝疾言厉色,还总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处处容让,但是许宜华的这些作态,都透着一股委曲求全的味道。
没有人喜欢随时“被”刻意想让,许宜华并不是那种“我有你没有,我帮你也得到”的人,反而是“你没有而我有,你会嫉妒我,所以我为了你,也不要了”的性格。
谦让宽忍的背后,是更加深刻的骄傲和轻慢,实在不适合深交。
“瞧姐姐吓得,不过一盏燕窝汤而已,别说是在侯府里不算什么,就是之前在万家,也是想什么时候吃都行的。姐姐放心吃吧,便是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也需要再好好养养的,也莫辜负了太太的一片慈母之心。”
“回头劳烦姐姐去厨房说一声,每日也给我送一盏燕窝汤,和宜姐姐一样的就好了。”
这算多大点事呢,许颜华不在意的一笑,她身边的张养娘和冰心,玉壶都跟着收拾院子去了,便对着站在她身后伺候的一个大丫鬟道。
“是,待我回了侯夫人,就去和厨房说。”
彩霞是周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贴身伺候主子,自然是有那么点眼力界的,只是这事确实要先和周氏去说的,尽管许颜华是侯府大姑娘,她也不能自己私自做主。
“行,你说呗,难道太太还能不舍得那么点燕窝吗?”
许颜华也不为难她,周氏到底是大家族出身,自然不是个小气的人,要说不给她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觉得她又斤斤计较,连点燕窝都要和许宜华攀比。
许宜华觉得嘴角的笑容都要保持不住了,身份的骤变让她变得格外敏感,方才就觉得许颜华在周氏这里理直气壮吩咐下人,到底是仗着自己是真正的侯府嫡女这层身份,在她面前示威。
也是,一盏燕窝算得了什么,她拥有的许颜华毫不费力的都会夺走,大概就是这么在警告她的吧?
“姐姐,你快喝了吧,别凉了,这东西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看着许宜华没有动作,许颜华主动示意。哪怕许宜华此时无甚胃口,也只得端起碗来喝掉。
中午周氏忙完回来,三个人一起用过午饭不多久,就有婆子过来中堂汇报,说两人的院子已经归整完毕了。
“颜姐儿那儿东西都是全的,伺候的人也都安排过去了,你就回去见过人后歇着吧。宜姐儿你留在我这里歇过晌午,下午时我再开库房,到时候给你挑几样合心的东西。”
周氏自觉此番安排没有什么不对,招呼许颜华和许宜华过去后直接说道。
“太太您不是说也疼我吗?之前我住在那个院子时,您可没有给我添几样可心的东西呢。我现在可是吃醋了呢,虽然宜姐姐的院子里东西是齐的,但也没有新的,都是用过的,我也想用几样新东西啊。太太开库房选东西时,可不能忘了我。”
许颜华忍了半天,结果周氏还是这样,便直接准备不忍下去了,她叫不醒一颗装睡的心,就只能有话通通说出来了,不然周氏绝对当做不知道,于是许颜华过去抱着周氏的胳膊,故意撒娇道。
“太太不用为我挑了,我还是也一同回去吧。那院子本就该我住的,之前颜妹妹住得,我自然也住得,可别让颜妹妹再心里不舒服。”
许宜华看着许颜华抱着周氏胳膊的动作,觉得无比碍眼,赶紧也上前主动谦让,懂事的表示什么都不要了。
“我哪有那么小气啊,太太你可别听宜姐姐的,回头又得心疼她了,索性给她多挑几样好东西呗。只是您给她挑东西,也不妨碍多添上我一个呀,太太就大方一回呗。”
本来许颜华心里始终存着一口气,比许宜华骨子里还要更骄傲些,根本不屑靠着撒娇卖乖来换取周氏的那点宠爱,这母爱太廉价,她宁可不要。
但是许宜华总是这样,老是一个招数看来看去她都腻了,许颜华只能也使出点手段来,省的许宜华一直把她当个傻的。
她是性格执拗,喜欢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是不代表她不会曲折迂回,不懂变通。
难得和许颜华这样亲近,她笑起来的样子,让周氏一时之间心里也有点复杂起来,难得的为自己之前对她的敷衍有点歉意。
这孩子眼下不记仇,还这样大方,周氏确实不是个小气的,拍着两个女孩儿的手,“行了,你们相处的越发好了,我看着也开心,自家姐姐妹妹的,就该这样互相谦让。下午你们都一起去甲字库房,捡些喜欢的东西吧。”
周氏大手一挥,让两个人一起选东西,甲字库房都是侯府积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还有很多御赐之物,不可谓不大方了。
许颜华虽然不知道这一层,但是初战告捷,心里也高兴,看着许宜华倒是面上的笑意达不到眼底,也不在意,更是挽着许宜华的胳膊,和她一起向周氏道谢,一直到告辞出来,两人要走不同的方向,才松开手。
许宜华前几次总是用这样的手段,故作亲密,现在她原样奉还了,恐怕许宜华心里得好一阵膈应吧。
两个周氏院中的小丫鬟跟着许颜华为她领路,一路上就看到许颜华一直保持着笑容满面的样子,心里都麻嗖嗖的。
13.13
许宜华回到现在属于她的院子,还没有走进院子就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处院子之前许宜华只是路过,从来没有进来过。虽然并不是那么不堪,到底也是之前待客的院子,装饰格局都是顶大方的,但是与她之前住的,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忍住眼里的嫌弃,许宜华进了东厢的正堂后,却是满心悲凉,感觉整个屋子真的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尽管之前她一直贴身用的东西如今都搬过来了,也把能换的都换成了她们自己的东西,但是许宜华还是觉得整个屋子都空落落的,摆设也全部都粗糙的无心去看。
本来她胃口就浅,方才情绪不好时又硬是逼着自己咽了半碗燕窝汤,此时更是觉得胸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勉强让丫鬟端上一盏茶来。
可是许宜华没喝几口就连同之前的燕窝,一道吐了出来。
“大姐儿……”
许宜华的养娘全养娘赶紧过去拍着她的后背,到底是之前叫惯了,一时不察又叫了原先的称谓。
自从许宜华不再是侯府的大姑娘后,所有下人都跟着改了口,只叫她宜姑娘,全养娘也是不再唤她大姐儿了,平日里只是“姐儿”或者“姑娘”这般混叫。
听到全养娘熟悉的称呼,许宜华内心悲凉,泪珠再也忍不住一颗颗的掉下来,吐过后整个人狼狈不堪,额前的发丝都被冷汗湿透了。
“我的姐儿啊。”
好歹喂进去几口水,全养娘看着许宜华的样子,心里也跟着苦涩起来,眼圈红红的。
而屋子里许宜华身边的大丫鬟也都不由得受了感染,跟着掉了眼泪,一时之间,屋子里的气氛无比凄怨哀凉。
“行了,快都把眼泪收了,倒是让我招了你们。”
许宜华深呼吸了好几次,接过全养娘的帕子,抹了下嘴角的水渍,苦笑着安慰身边的人。
“这也太欺负人了!这样的屋子,姑娘怎么能住!”
许宜华的大丫鬟倚书默默的收拾着许宜华吐脏的地方,全养娘和司琴一起扶着许宜华去罗汉榻上坐着。趁全养娘给许宜华找更换的衣服这个空档,脾气直爽和小辣椒一样的司琴,却忍不住抱怨起来。
她们金尊玉贵的大姑娘,纵然只是因为身份变了,但也还是侯府的姑娘,怎么就要被这么糟蹋?
司琴望了望屋子里的陈设,只觉入目没几样能看的,侯爷和侯夫人就拿这些东西来打发姑娘,实在令人心凉。
“这是什么话!之前妹妹住得,我怎么就住不得了!以后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再让我听到你乱说,就要打嘴了。快去,给我再端碗茶过来。”
许宜华歪在大红金钱蟒引枕上,神色依然恹恹的,只是听了司琴的话却皱起了眉来,赶紧另外给她派了差事。
司琴这番表现,虽然是为了她好,但是若是这份不满和埋怨被她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可不就成了她不满意和许颜华换院子了吗?
不管自己内心是怎么想的,许宜华都觉得事已成定局,既然换了院子,就要让其他人都说个“好”字,也不枉她吃亏一场。
“姑娘,把衣服换了吧,躺在榻上歪一歪,也疏散疏散。”
全养娘这时已经把要换的衣服找出来了,司琴的话她也听到了,但是她却是不能赞同,只是剜了司琴一眼,就过去帮着许宜华换衣服。
全养娘到底经事多,想的也比司琴更靠谱些,虽然她们姑娘还是侯府的养女,又得太太喜欢,但是到底身份上不同了,这是不是嫡亲血脉,待遇上就差远了。
此时她们姑娘就该这样,主动让着那边的那个,这样在侯爷和夫人看来,也觉得懂事识大体,才会更加宠爱些。
换好衣服后,许宜华在全养娘的伺候下躺在罗汉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一点也不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