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似乎激怒了那什么聂大人,就听见苍老的声音陡然提高了音量:“你们这些狗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都替谁干一些勾当!还敢在老夫的面前放肆!这得月楼,是咸阳最知名的酒楼,老夫今天就要在这楼里吃一杯酒再走,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我?!”
裴浪的脸色此刻极为难看,孔玲珑已经淡淡挪开了眼,外间的话她一字不漏地听着了,九门提督聂大人,这人是什么身份,她差不多是明白了。
前有锦衣卫光顾,现在是京城大品朝官之一,咸阳不是什么京城周边城镇,这是山高皇帝远的一个地方,孔家在这里发家致富,就是咸阳开牙建府二百余年,也没有来过京城的人。
今日,却都一窝蜂涌到了这里。
孔玲珑这时,反倒不说话了,她就站在裴浪的面前,神情极冷淡的看着他,这就给裴浪造成一种错觉,错觉是外面的聂大人,其实早就跟孔玲珑勾结好了要来砸场子。
裴浪这个人,有人痛哭流涕地求他不杀,但他从来不会动容,也有人对他们锦衣卫破口大骂,极尽羞辱,但一样被他们平静地取了性命。
应该说,锦衣卫是一群没有感情的刀刃,不在乎将要杀的人是什么反应。
可是,裴浪今天想杀孔玲珑。
不是因为背后有司徒的命令,是他自己想杀。
一个商门女,挑衅锦衣卫,他该让她知道下场。
白掌柜的惨烈叫喊震撼得月楼:“少当家!!不要啊!!”
之前说了裴浪不会管这些,惨叫又怎么样,他的刀下一刻就会将孔玲珑切碎。
孔玲珑的眼神,一点也没有变化,好像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任何动容。
没有人会不怕死的,裴浪不信这点,所以他的刀更加不迟疑地逼近了那纤细的脖颈。
可怕的刀剑互击的声音,白掌柜紧紧闭着眼泪流满面,他深恨自己救不了少当家,也不忍心看那血溅当场的画面,是以用尽浑身气力闭上眼睛,实在掩耳盗铃。
可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怎么听也不像是砍中了人,而他家少当家就算再坚韧,被砍中了也不至于连惨叫也没有吧?
他这才敢睁开眼睛,竟然发现一个面色冷沉的陌生人,手上的刀跟裴浪的交错在一起。
而孔玲珑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从头到尾没有挪动一下。
这陌生人又是谁?白掌柜眼睛发直。
骆从容真是庆幸自己赶得及,想到少主一身喷溅的鲜血,拉着他咬牙说:“骆从容,如果你救不到她,我以后也不再需要你了!”
刚才那千钧一发,骆从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当然,此时此刻,他是一脸冷峻,气压散发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裴浪眼眸缓缓阴沉:“骆校尉?”
骆从容眉头一凝,直接抽回了自己的刀,抬着眼睛说道:“多少日子没有见裴指挥使,指挥使还是一样没有天良,对女人妇人动手也不感到羞耻。”
裴浪的刀还握在手里,他拿眼觑着骆从容:“我们锦衣卫有命令在身,自然比不得骆校尉,跟在一个风花雪月的主子的身边,也学了那些怜香惜玉的脂粉气。”
骆从容自认脾气不算太好,来咸阳这些日子他整天憋屈的就想找个人放放,他现在都想一刀结果了裴浪,让他到底下再去执行他的命令吧!
裴浪就好像完全能明白骆从容所想,他冷冷地把刀收回了鞘,这时得月楼门口一个身影终于撞了进来,一边骂骂咧咧:“你们还真敢对老夫拔刀,看来你们这群狗腿子真觉得没人能治得了你们!你们等着,等老夫这就回京,一定向圣上参你们一本!”
聂大人转过了脸,就看见眼前这一番局势,他沉着脸,迈着方步走了过来,“都干什么?什么时候锦衣卫的手都伸到咸阳里来了?皇城司养着你们锦衣卫,难道不是为陛下办事儿?一个指挥使跑到咸阳耍威风,可真让老夫笑掉大牙了!”
裴浪看着聂大人的脸,聂大人却根本不搭理他,神色比他还要轻蔑。
说起来锦衣卫权力再大,也是皇帝给的,他们正经的官衔不高,最起码在聂大人这样的身份面前,他们没什么挺直的腰杆。
骆从容这边倒是跟聂大人对上了眼睛,说道:“聂大人来的就巧了,不然今天这场戏还不知道裴大人要怎么唱,咸阳一个小地界,百姓可经不起这么折腾,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在锦衣卫指挥使的淫威下,还能独善其身的。”
骆从容担当黑骑校尉,在京城见多了锦衣卫草菅人命,他也不怕多骂裴浪几句,把威风耍到了咸阳,还对着一个女人面前,裴浪真是不怕天打雷劈。
聂大人冷冷哼了一声,“骆校尉也是阻拦的及时,裴指挥使显然觉得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碍他的眼,拆一座酒楼连累几条人命,在裴指挥使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聂大人之前担任过言官御史,口头上弹劾的功夫从来不让人,他奚落起裴浪和他的锦衣卫来,是个人都比不上。
裴浪知道今天是不会达成目的了,现在骆从容和九门提督在一起,他也得罪不起。裴浪看了一眼锦衣卫,那群锦衣卫都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刀,裴浪慢慢地走向聂大人:“大人年事已高,不好好在京中养老,却山高路远跑到咸阳来,下官才要关心大人一句,以后还是待在家里的安全。”
这话里的威胁真是显而易见,聂大人却比他还冷笑:“你不用吓唬我裴浪,老夫当官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娘胎哪里呢。”
裴浪冷冷地转过了身,甚至也没有多看刚才险些丧命在他刀下的孔玲珑,目空一切地带着他的锦衣卫们从得月楼的正门扬长离去了。
白掌柜这才立刻从地上踉跄起来,跌跌撞撞含泪走向孔玲珑:“少当家……”
一句少当家道尽无奈,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在京城权贵的面前,还是如蝼蚁一般渺小。
聂大人这才把目光看向这次事件的主角,看见孔玲珑那张脸隐隐透着冷意,他惊讶不已,这个女子同锦衣卫在这楼里周旋也有许久了吧,竟然半分惧色也没有流露出,相反,看她的样子是极为不齿裴浪这些人的。
☆、119章 救我,夙夜
到了外面马车上,骆从容想伸手扶一把孔玲珑,可孔玲珑冷冷避开了。
骆从容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也明白孔玲珑的心思,顿时有些自己里外不是人的感受。
而那边聂大人已经追来了:“骆校尉!留步一下。”
骆从容不能表现的对聂大人冷落,便停下来,孔玲珑的马车已经风驰电掣般走远了。
聂大人说道:“公子……还好吧?”
骆从容点点头:“放心吧,公子已经接到了相爷的通知,不日便会回京的。”
聂大人放了心:“也是了,你看看今天的阵势,司徒家什么时候安过好心了,公子是个有主意的,说出来也好脚我等放心。”
骆从容好像恢复了冷面黑骑校尉的本职,“少主是不会丢下京城追随他的人的。”
孔玲珑坐了马车回了宅子,当先玉儿扑了上来,满面泪痕:“奴婢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
孔玲珑让她哭了一会,冷静地拿下她的手:“都过去了。”
玉儿哭的脸都花了,孔玲珑走的时候坚决不带玉儿,心里已经做了最坏打算。但是此刻已然平安归来,此事就跟以往无数一样算是过眼烟云了。
孔玲珑正打算往里走,玉儿一把拉住她,紧张兮兮道:“夙夜公子受伤了!”
孔玲珑顿住脚步,回想起之前射进院中的冷箭,眼神也冷了几分,看向玉儿道:“宅中还有人受伤吗?”
玉儿低下头:“只有几个护卫受了轻伤,流血最多的还是夙夜公子。”
当初她听闻消息赶来,眼看追不上孔玲珑马车,就看到夙夜拼死命拽住骆从容肩膀,一个劲地嘶喊:“去跟着玲珑!”
连玉儿都不忍动容,她再次看着孔玲珑:“当时的情况很危险,但是夙夜公子好像真的豁出去了。”
豁出去也要骆从容先以孔玲珑安全为首,骆从容如果不是被自家少主身上惊心动魄的伤痕吓到了,估计也不会妥协追向了孔玲珑。
孔玲珑垂下的眼眸有一片暗影,这时候没人能察觉她内心的想法,她只是在细细听了玉儿的话语之后,轻声说道:“带我去见他。”
夙夜包着手臂半躺在床上,一眼看见孔玲珑进来,他的神情动容的有些厉害:“玲珑。”
孔玲珑很快来到他跟前,查看了他的伤势,她都没有问为什么不请大夫的原因,直接对玉儿道:“把我的药箱拿来。”
玉儿很快取了药箱,孔玲珑虽然不是个专职大夫,更不会坐堂,可身为孔家嫡女,她什么工具都很齐全。
孔玲珑吩咐玉儿把门关上,玉儿一向知道轻重嘴巴严,自己转身出去就把门关严实了。
孔玲珑打开药箱以后,先取了一些纱布出来,头也没抬:“把衣服脱了。”
夙夜看着孔玲珑没吱声。
孔玲珑坦然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了一阵。
夙夜把目光转过去,伸手开始解开自己衣裳,他身上其实没有严重外伤,毕竟他真要死了的话,骆从容也不会把他丢下,但是真正的伤口却也不少,不然他衣襟上不会红一大片。
估计是玉儿过意不去,在孔玲珑面前说了什么。
孔玲珑拿着纱布,就安静看着夙夜脱开衣服。
只是夙夜耳根,有一抹可疑的红色。
孔玲珑上辈子是个成了亲十年的女人,对男人的身体,她不会有过多新鲜感,而这辈子她是当家人,手里拿的又是纱布和药膏,更不会往别的方面想。
只是这副反应,落在夙夜眼里就太不寻常了。在他眼里,孔玲珑还是个未出阁的十几岁少女,就算平时做当家人很强悍,对异性之间总该有一点尴尬。
夙夜脱掉了外面一层衣服,只留下一层中衣,他的伤口也看到的更明显。
孔玲珑把目光注视在夙夜脸上:“你伤口很多。”
夙夜忍不住心底柔软:“都是小伤。”
孔玲珑从药箱中拿出了对应的药膏:“小伤也要上药包扎,不然容易感染。”
夙夜看着她的侧颜,又是一阵走神。
她应该已经遭遇了什么,可是她神色还是如常,仿佛什么也撼动不了她的内心那汪池水。
孔玲珑转脸就看到夙夜“深情”的凝望,她慢慢地拿起一把尖刀,只听一声衣料撕扯,尖刀已经划破了夙夜剩下的那层中衣。
孔玲珑小心地把其中一片撕了下来,这些伤口有的已经和衣料黏连在一起,所以夙夜无法直接脱下衣服,那样会把伤口也扯裂开来,她小心地,一点一点把伤口周围的衣服剪碎掉,才终于算把整件衣服脱了。
夙夜低着头,任由孔玲珑摆弄,包括之后给他上药,将干净的纱布缠绕在他的身上。
这时间,夙夜一直盯着孔玲珑看,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和一个男子接触,已经算得亲密,又知不知道,她这些做法已经不能用单纯的言语来解释。
纱布绑好了之后,孔玲珑看到夙夜肩头还有一处伤口,下意识就想伸手。
顿时手心一暖,夙夜捏住了她那只手,眸光有些幽沉:“肩上是陈年旧伤,不碍事了。”
孔玲珑看了看他,片刻收回自己的手,没再说什么。
夙夜看着她收拾东西,开口说道:“玲珑,我曾说过来孔宅的目的,还说过想报恩。”
孔玲珑“嗯”了声,没多作表示。
两个都是聪明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就不需要言语去苍白解释了。
夙夜似乎笑了笑:“如果我给你带来了麻烦,我想说声对不起,非我所愿,我并不想。”
孔玲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的有些深:“你应该要走了,对吗。”
咸阳一夜间来了那么多大人物,就算孔玲珑懵懂无知,也知道天要变了。
她也知道她孔玲珑就算重活两世,有了些资本,也没有那么大脸请动这么多人。
前世今生,她都搅和进别人的生活里,看着别人的戏。
夙夜的眼眸一瞬间有些低沉:“也许我走了对你才是最好的。”
是他顾虑的太多,说白了,是他自作多情了。
孔玲珑默然地看着他,她手上提着收拾好的药箱,其实就这么走的话,对两人也是好聚好散的结局。而也许是因为孔玲珑前世并没有接触过多少男人,若是拿刘邵做比较的话,夙夜做的事情她不仅能接受,还更能理解。
夙夜一时间想要自己起身,穿上衣服,这时他也顾不得尴尬,可是孔玲珑忽然看着他,那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夙夜竟然觉得有一丝水般的荡漾。
“夙夜,你有妻子吗?”孔玲珑就这般看着他问。
夙夜穿衣服的手不免一顿,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孔玲珑,见孔玲珑似乎是认真的,不由得出口说道:“没有,我未娶妻。”
孔玲珑似乎嗯了一声,她的神情似乎比起刚才更柔情,夙夜再次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其实孔玲珑只是觉得,夙夜这个年纪,或许娶妻了也不奇怪。
但他说自己未娶,孔玲珑也不知道男人娶妻了是什么样,这一方面,她着实是个失败者。
她拎着药箱准备离开,不知为什么,夙夜心里竟有一丝松口气,刚才一瞬间,他不承认自己紧张了。
孔玲珑拎着药箱,伸手去拉门把,一下,竟然没拉开,她不由有些困惑,药箱这时也咚的一声掉到了地面,很快孔玲珑就发觉,不是门把出了问题,是她手出了问题。
孔玲珑看着自己的手,发现她的手颜色不寻常。
这时夙夜在身后颤抖叫了一声:“玲珑?”
孔玲珑便转过身看着他,夙夜盯着她的脸孔,仿佛呆了呆。
接着,他迟疑地道:“玲珑,你没事吧?”
孔玲珑眉心有点蹙起,她碰了碰自己的脸,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四肢绵软无力。她走向床边,忽然觉得脚底也不对劲,还没到夙夜跟前,她一下就摔倒一样坐在了地上。
夙夜狠狠掀开了被子,来到孔玲珑跟前,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就感到手心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热度。
两个人都有些诧异地面面相觑。